“……你好。”
他神情毫无波澜，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和枝在心里默默惊叹了一下相泽的演技，又觉得大家同台竞技，自己也不能输，于是她指着相泽面前的便当问：“老师晚上就吃这个吗？”
相泽平淡地点点头。
“独身真是辛苦啊……”和枝随口感叹，然后顺势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这个给老师，吃饭前先维持一下血糖吧。”
说完和枝不容分辨地将糖塞到了他手里，若无其事地随便选了几包薯片，转身离开了便利店。
“……奇怪。”
相泽嘟囔了一句，摊开掌心看着手里的糖，他想起和枝平日里的确有随身带糖或者巧克力的习惯，因为血液经常超负荷消耗的缘故，她时不时会觉得头晕目眩，甜食有助于她恢复体力。
他一边拆开糖纸，一边在脑海里想着彭格列那边的事情，紧皱着眉头，将甜腻的糖放进了嘴里，随后拿着买好的便当回到了公寓。
暗中观察着这一切的和枝松了口气。
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和枝忽然晃眼瞥见黑暗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影。
她差点吓得跳了起来。
“绿、绿谷同学！？？”
任谁看见自己下一个要毒杀的目标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都不可能比和枝更冷静了。
她的惊呼声可以解释为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她迅速冷静下来，调整到演员模式：
“绿谷同学怎么会在这里？”
从阴影中走出来的绿谷出久眉头紧皱，心事重重，见他这个表情，和枝就知道大事不好，估计这个心眼多又聪明的少年很可能已经察觉了什么。
“夏川同学……是有什么原因吧。”他似乎很确信这一点，“彭格列的英雄，小胜，相泽老师……我想还会有我和轰同学。”
路灯下，少女莹润的面容浮现一丝笑意：
“绿谷同学在说什么？”
“从彭格列的新闻开始，我就在猜想是夏川同学干的了，毒杀这种事，只有关系足够亲密，且对方也很信任的人才能办到。”绿谷思路清晰，语气平缓，“所以我跟踪了夏川同学，看到了你和小胜的那一幕……”
既然看到了爆豪的尸体，那么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所以，出久要杀我吗？”
绿谷骤然听她改换了称呼，在心里感叹和枝真是狡猾。
虽然是游戏，但在这样真实得让人几乎分不清与现实有什么区别的游戏里杀人，也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她……一定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恰恰相反。”绿谷目光坚定地望着她，“我是来帮助和枝，杀掉我自己。”
“…………啊？”
*
围着围裙给绿谷准备晚饭的和枝到现在都还有点懵。
绿谷那一句“我是来帮助和枝，杀掉我自己”的震撼，令她至今都不太明白这位绿发小雀斑的脑袋瓜里装的是什么。
即便是她说“虽然毒死算是没什么痛苦的死法，但也会难受的哦”，绿谷也只是平静的回应“啊没事，我知道的”。
……和枝很好奇他到底知道什么。
毕竟这些玩家当中，唯一死过好几次的只有她而已。
食材有限，和枝就简单的做了一份蛋包饭，饭里是没有毒的，有毒的是还没加上去的番茄酱。
和枝也是头一次跟即将被她毒死的对象面对面的沟通，颇为尴尬地问：
“……要写字吗？”
啊这样问好像更加尴尬了。
绿谷愣了一下，还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脸颊微红地小声说：“……能画个……就是那种……”
他说不出口，但是手势倒是比出来了。
和枝心领神会，手起番茄酱落地给他在蛋包饭上画了个心。
绿谷见状抿着嘴笑了笑：
“能吃到和枝做的饭真开心，进入这个游戏这么久，我什么都没有帮到和枝，但唯有这一点，如果和枝想要杀我的话，那就让我开开心心地吃着和枝做的饭死掉吧。”
和枝眼眶一红，别开脸仰起头，颇觉气愤地说：“吃就吃吧！怎么这么多废话！你要是想吃，我……我离开这个游戏之后，给你做一桶让你吃个够！”
看着她明明感动得要命却强撑着不让自己落泪的样子，绿谷心中一软，他轻声说：
“那就一言为定了，和枝。”
“……嗯。”
他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香喷喷的蛋包饭，上面用番茄酱画出的心格外可爱。
“那么，我开动了。”
*
“焦冻，你有客人哦。”
轰冬美在他房门外这样说着的时候，轰正看着窗外发呆，外面又下起雪来，室内的温暖和室外的严寒恍若两个世界。
他听到姐姐的话时愣了半天，意识到可能是谁的时候，他浑身的血液都加速流动，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就拉开纸门冲了出去。
果然，在客厅等着他的少女正是和枝。
见他来了，和枝抬起头用一双泛红的眼望着他。
“……和枝？”他试探着，这样叫了她。
少女没有应答。
他以为是自己误会了，和枝并没有恢复记忆，她来找他是有其他的事——
然而下一秒，少女突然跳起来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和枝——？”
少女将全身的力量都靠在他身上，他有些无措，但依然温柔地回抱着她，缓缓在榻榻米上坐了下来，少女宛如一只不讲道理的小兽一样抱着他不说话也不肯松手，隔了一会儿，轰觉得自己的衣服有些湿湿的。
她在哭。
她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找个被窝一钻，无声地哭个痛快，再若无其事地掀开被子原地复活，这就是夏川和枝。
但和他恋爱之后，充当她被窝的角色变成了轰的怀抱。
他不需要怎么费心哄劝，只需要提供一件衣服给她蹭鼻涕眼泪，和枝就觉得很满意。
虽然见她哭得这么伤心有些心疼，但见她久违的这样依赖他，轰的内心深处还有几分令他有些不齿的窃喜。
“发生什么事了？”
他犹豫着，抬手轻轻摸了摸和枝的后脑。
端茶来的轰冬美撞见这一幕，先是一惊，随后连忙退了出去。
轰抿着唇，耳根有些泛红，他轻声对和枝说：“先去我房间吧，有什么事慢慢说。”
和枝还不说话，也不松手。
轰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偷窥后，将和枝横抱着，抱回了房间。
“失礼了。”
他将和枝轻轻放回榻榻米上。
神情怏怏的少女满脸泪痕，眼眶通红，失魂落魄地坐着。
轰对安慰女孩子实在是没什么经验，他能想到的只有拿纸给她擦眼泪。
手法还很粗糙，把和枝的脸擦得通红。
“焦冻。”她叫了他的名字，“我杀人了。”
轰的手一僵，隔了几秒，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给她擦眼泪。
“我知道。”他的神情没有多少惊讶，反而平静温和得让她更加难过，“你有你的理由吧。”
和枝的眼泪更止不住了。
“……其实，你可以告诉我们的。”
不管是要做什么，只要她解释清楚，她不必独自背负这种罪恶感。
房门外传来了轰冬美的声音：“焦冻，这个给你……”
从虚掩的纸门外，轰冬美递给他一根热腾腾的毛巾。
大约是和枝进来的时候，脸上哭过的痕迹实在是难以遮掩。
“谢谢姐姐。”
他接过了毛巾，细心温柔地替和枝擦了擦脸。
真温暖啊。
热腾腾的毛巾敷在脸上，好像能治愈一切疲惫和难受一般。
经过绿谷的事情之后，和枝决定向轰坦白这一切。
游戏要如何结束。
她是如何将其他人杀掉的。
包括她下一步要杀的就是他。
这些事情，毫无保留的告诉他。
良久，轰才从巨大的信息量中回过神来。
“……我明白了。”
满心愧疚的和枝垂着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
淡粉色的糖纸包裹的糖看上去可爱又甜腻。
但里面包裹的，却是足以至死的□□。
“我不要这个。”
和枝疑惑地抬起头望向轰。
“每一次目睹你的死亡而束手无策的时候，我都在想，你会是什么样的感受。”轰的手里出现了一根锋利的冰锥，“死亡的痛苦是怎样的，我想亲自体会一次。”
想试着去理解她。
理解她的快乐与痛苦。
理解她那些琐碎的幸福和死去时的绝望。
一步一步地，向走近她的心里。
“等——！！”
和枝的胸腔剧烈收缩，支离破碎的声音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伸手想要阻止他，然而双手却被轰用冰锁在了一起，她挣脱不开，双手被缚也无法放血自救，只能等室内的暖气融掉束缚住她的冰。
轰面对着她笑了笑，温柔而深情的目光在她的眼角眉梢一遍遍徘徊，那只宛如浮在海面上折射着阳光的冰层一般璀璨的眼眸里，映出的是少女不敢置信的面容。
他将和枝稍微一推，转向窗外，并迅速地将她的小腿与地面冻住。
直到这一刻，他还小心地注意不冻伤她的脚踝。
“外面下雪了，看着漂亮的雪景吧，别看着我。”
深蓝的夜幕里，绒花般的雪片片坠落。
仿佛春日的河堤边，挣脱枝头坠入河中的绯色花瓣。
她听到身后传来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
「玩家全员出局，Tyrant·测试版世界游戏结束。」
「欢迎各位，回到现实世界~」
第48章 终章
48.
滴答滴答……
不是耳边传来的, 而是脑海里蓦然回响起的声音。
“……已经没救了, 现今的医学, 不可能再救活她, 节哀……”
是在说她吗？
她……死掉了吗？
“轰君，冷静一点，我女儿的事情和你无关，我不想在这里看到你, 请离开吧。”
“对不起……对不起……但是，请让我陪在她身边……”
轰……君？
听到这个名字的同时，像是有片羽毛从空中慢悠悠的飘落，轻柔地落在了心上。
好像有什么，从幽深的地底里破土而出, 挣脱泥土的阻拦，向往着充足新鲜的地面而去。
春日和煦的暖风拂面而来。
枝头的花骨朵一点一点的绽开。
穿过记忆的浓雾, 那个人的脸庞一点点的清晰。
“和枝。”
少年微微笑着, 朝他伸出了手。
……
她睁开了双眼。
窗扉敞开着, 洁白的窗帘被温暖的春风吹得微微扬起，摆在窗台上的是一株蓝紫色绣球花, 花瓣上犹带夜晚的露水, 在阳光下折射着晶莹的光。
这是医院的病房。
久卧床榻的她猛然坐起, 身体每一寸都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 刚想要起身, 又重重摔回床上。
她怔愣地望着天花板。
原本的记忆, 游戏中的记忆, 此刻都逐一排列，在她的脑海中渐渐复苏。
她的身体从小就不太好。
因为血液与个性有关的原因，她的身体有部分基因产生了变异，这种变异使得她随着年龄增长个性越来越厉害的同时，身体也逐日变得虚弱。
最后在高一时，轰被凶徒绑架的那一次，她透支了自己的个性，因失血过多而使得变异基因的影响开始蔓延，陷入了脑死亡状态。
夏川一彦将她的意识复制于演算器中，日复一日地在演算器构筑的虚拟世界里怀念女儿的音容笑貌。
他的学生白兰·杰索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我的能力，是可以共享平行世界的我的知识。”这位一向聪颖的学生，给他指出了一条明路，“我来在其他平行世界中寻找治愈夏川小姐的办法，而作为交换，老师，能让我使用您的演算器来做一些研究吗？”
在病房里的发生的这一番对话，当时躺在床上的和枝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切暴虐的开端。
此后的事情，就算和枝躺在床上什么都看不到，也能料想一二。
毕竟从小就认识白兰的她，对这位作风诡秘的青年再了解不过了，他喜欢游戏，喜欢窥探人性的扭曲之处，后面之所以折原临也得到了与其他玩家不同的待遇，多半也是白兰觉得他的人生观与自己颇为重合。
而她不知道的部分是，与夏川一彦达成协议后，白兰复原了演算器里有关她的意识部分，暗中搜罗了他在平行世界中所挑中的出色少年，将数据提供给演算器后，这场残酷的恋爱游戏才这正式拉开了序幕。
躺在床上和枝还在想着不知道现如今其他人是个什么情况时，房间的窗户边传来了什么动静。
和枝眯着眼看了一眼，逆光而入的身影挺拔如竹，即便是跳窗的动作，他也做得赏心悦目，一丝歹意都看不出。
她匆忙闭上了眼，心脏在她的胸腔之中加速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