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帘之外,参加赏刀会的贵族公子们都在为“三日月宗近”的美丽而惊叹,感慨着不愧是三条宗近,竟然真能将这样的刀锻造出来。
他们为眼前太刀的刀型,弧度,刀纹等等赞叹连连,或许还有人会称赞,这样的刀一定无比锋利。
但即便他们如何赞美,甚至对刀的锋利程度无比肯定,也无法改变一件事——无人真的在期待去使用这振刀。
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来看,用“三日月宗近”去挥舞砍杀,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被称赞锻造的美丽当然很好,但作为刀来说,总归还是缺了点什么。
此时年纪尚小的三日月宗近还不能准确地分辨出自己内心复杂的感受。她咬了一口点心,透过竹帘看向自己的本体。
呆了三秒后,三日月宗近摸了下自己的发顶,在心中将最近测量的身高数值和本体长度进行了比对。
以现在的身高来看,挥舞本体都会困难吧……
小孩子的烦恼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刚才过于复杂的情绪和滋味,很快被这最新出现的苦恼给盖了过去。三日月宗近虚握着手,想象了一下握着本体的场景,随后嘴角就向下撇了撇。
得快点成长起来才行。
“小孩子能乖乖坐那么久,真是了不起啊,”鬼切说着,仿佛无意般的拍了拍蜘蛛切的肩膀,在获得了弟弟委屈的嘟囔后,顿时感觉特别开心。
两刃受无法过来的石切丸托付,已经在这里看了一会了,日常感叹着那个脾气暴躁的石切丸碰了什么好运,竟然会有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妹妹。
这样的赏刀会,三日月宗近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她很好的完成着自己的职责。在不远处看着的两兄弟在观察一会后也就安下心来。
看样子这次赏刀会也能顺顺利利结束了。
毕竟是在源家宅邸内,无需多么忧虑作为付丧神的安全,而鬼切和蜘蛛切作为本体正在他处被使用着的刀,也不好在赏刀会待太久,于是确认情况正常后,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谁能想到,这样大家开开心心相互吹捧,彼此炫耀的赏刀会,竟然也能出现意想不到的状况。
事实上,无论是在场的贵族们,还是三日月宗近,刚开始时都对正悄悄发生着的事没有一点察觉。
还是事先布置的符纸发挥了自己的功效,感应到了情况,这才让会上的人们知道有什么他们没有察觉,看不见的东西,已经悄无声息的混入了他们中间。
一瞬间宴厅静了下来,悠悠风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无数双惊疑的眼睛都在对着四周的角角落落查看,但让他们冷汗滴落的是,即便这么多人一起寻找,却仍然是什么都没发现。
诡异感愈发清晰的爬上了他们的肌肤。
三日月宗近心里,比其他人都要感到奇怪。
她捏着自己的衣袖,小心的保持着自己正坐的姿势没有行动,谨慎的注视着周边情况,却也没有发现,这让她开始担忧。
作为付丧神,她应该比人类更加早的感知到不对,但事实上她却和竹帘外的大人们一样一无所觉。
难道,来者有什么特殊本事不成?
嵌着月色的双眼一转,心里划过了这个猜测后,虽然不合时宜,但还是个孩子的付丧神仍是不由自主的好奇了起来。
她的好奇很快得到了满足。
就在宴厅里的人们因为未知而格外惶惶时,忽然有人因为惊愕暂时忘记了礼仪,丧失了风度的大声喊了起来。
“食物!”他指着面前空无一物的盘子,瞪大了双眼喊道,“刚刚盘子里还有食物,现在全都不见了!”
什么??
这位大人的失态就像是个开端,不少人经过提醒后也去看自己面前的盘子,于是“我的食物也!”,“我也是!”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砸下最后一个惊雷的是主持本次赏刀会的源家家主。
源大人整个人都因为突发事件的冲击而僵硬了,表情因为慌乱惊讶而保持在了一个堪称搞笑的样子上。
“我的刀呢??!”
“大人冷静一下,”旁边的人看情况不对赶紧上安慰,“你看,‘三日月宗近’不是好好地在这吗?”
那人指了指正安安全全待在刀架上的太刀。
但源家家主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因此而缓和下了,甚至更加难以形容了。
他该怎么解释?
突然消失的不是刀剑本体,而是刀剑的付丧神啊!源家家主绝望的看向竹帘被吹起后空空荡荡的地方。
实际上三日月宗近本人,对当下的情况也是不知所措的。
刚才她在一无所觉的情况下,就被此刻身边这个银色头发,发型奇怪的少年一把捞起,随后没有丝毫停留的直接冲出了源家。
和她猜测的一样,这个赏刀会异样的源头似乎真的有与隐匿相关的特殊能力。她被近身时竟然一点气息都没有感知到,就算是被捞起后,也仍然看不到出手人的脸。
直到离开了源家一段距离,带走她的人才现出了真实的模样。现在他们正躲避着人群,狂奔在平安京偏僻的街道上。
那是一对祖孙模样的一老一少,穿着的衣服大约是和服,但却是三日月宗近没见过的奇怪款式。
其中,年轻的少年银色与黑色共存的头发在脑后,以非常反自然的形势飞出了一长条,而年老那位则干脆有着让人咋舌的长长后脑勺。
老人的后脑勺让三日月宗近忍不住眼神微妙的落在了少年离经叛道的发型之上,心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发型有什么,并且还认为非常帅气的奴良陆生,突然被一个小姑娘这样看着,心里难免出现了一些羞耻感。
“都怪你啊爷爷!”
“啊?”看着是个老人家,却毫不费力的跟上了孙子前进节奏的奴良滑瓢差异的转头,“你应该感谢刚刚带你找到了丰盛食物的爷爷才对吧,陆生?”
“我们会落到这步田地完全是因为爷爷你吧,说好的万无一失的修炼地呢?”奴良陆生感到头疼,“况且这是偷吧?!”
滑头鬼的经典,吃白食。完成了这一成就的奴良陆生丝毫不感到开心。
原本他只是在爷爷奴良滑瓢的指导下,在修炼地修炼。结果没想到,他们不过是抄了条近路,在走到终点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踏入了这个异世。
据奴良滑瓢所说,他们只是一不小心踏过了时空不稳时的空间交界,作为异世来客很快就会因为排异被弹回原来的地方,小问题。
这哪里像小问题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灵力充足,妖气弥漫,一出现就是夜之陆生的奴良陆生气结,甚至想和爷爷打一架。
但意外已经发生,当务之急还是解决三餐。
这里的平民生活困苦,让祖孙两人不忍心下手,所以奴良滑瓢才会带头进城,在那座大宅子里找点“白饭”吃。
没错,他们初衷只是为了发挥滑头鬼精神,顺走足够的事物罢了。
因此就连奴良滑瓢都很奇怪,为什么奴良陆生和他溜出宅邸前,还要冒着被抓到的危险带走这个小姑娘。
话说回来……真是个让他这一把年纪看遍人世妖界的老妖怪,都忍不住惊叹的漂亮小姑娘呢。
意识到这一点的奴良滑瓢一惊,看向奴良陆生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
“陆生。”
“嗯?爷爷?”
“陆生,爷爷相信你,不是个禽兽对吧?”
第6章 极行
呆愣的和奴良滑瓢对视了好一会儿,奴良陆生才终于明白过来他顶着一张严肃脸说了什么,顿时觉得血压升高,连腰间的退魔刀弥弥切丸都拔出了半截。
“老头子你在说什么鬼话!!”
奴良滑瓢松了口气,挥挥手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虽然这么说着,但奴良滑瓢说话同时投向奴良陆生的眼神,还是在明确示意着让他快点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把这个小姑娘带出来。
奴良陆生很奇怪,明明是一起出发一起行动,他的爷爷怎么就不清楚他的意图呢?
没有办法,这大概是代沟吧。
无缘无故就顶了顶“可能成为禽兽”的帽子,还是自家爷爷颁发,奴良陆生忍不住咬了咬牙。但他没有办法,只好花费口舌解释一下了。
其实主要是因为,当时宴厅的情形让奴良陆生产生了误会。
在偷偷溜进宴厅时,奴良陆生乍一看过去,那些围着一振刀坐着,故作姿态交谈着的男人们简直想在举行什么隐藏着的神秘仪式,尤其是竹帘之后还端坐着一名幼小女童的情况下。
这画面令奴良陆生感到危险,那名孤零零的女童就像是落入狼口的羔羊,让他无法坐视不理。
那一瞬间无数恶毒罪行从奴良陆生的脑海中闪过,无一不是社会新闻的界面。他不允许那些猜想有一条变成现实。
因此他就凭借着自己滑头鬼的特性,争分夺秒的把小姑娘救了出来。
作为被救出,并且听完了奴良陆生全部叙述的三日月宗近沉默了片刻,然后尽力的抬高自己的短手,戳了戳少年。
“打扰了,可否先将我放下来?”
属于小姑娘的清甜软糯的声音想了起来,奴良陆生这才惊觉自己刚才解释的全过程中,都是保持着把她夹在胳膊下这样应急的无礼动作。
没办法,妖怪状态的奴良陆生力量可观,而六七岁大的女孩就那么小小一个,加上厚厚的衣服也没多重,在妖怪级别力气的对比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于是她也就真的被奴良陆生忽略了。
奴良滑瓢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头顶,深感自己的老脸有点没处放。
“陆生,”到底是面对着自己的孙子,奴良滑瓢冷静了一下,耐心道,“作为奴良组的三代目,我想你应该要做到明确分辨一个人是否是人类。”
“……啊?”奴良陆生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见自家孙子空顶着夜晚形态的气势帅脸,却透露出了那么一股傻气,奴良滑瓢深感他成长的余地还有很多。
于是他干脆不理奴良陆生了,直接转身面向那名小小一团的女孩,弯下腰抱歉地说道:“真的很抱歉,这位小姐。我家这孙子犯了傻,擅自把你带了出来,给你添麻烦了。”
一个老人用这样的语气和小孩子说话看着很奇怪,但是奴良滑瓢长久岁月积累的经验告诉他,在人类世界之外,千万不要用外表轻易判断对方。
有时候这一点甚至在人类间也适用。
面对着奴良滑瓢的三日月宗近表现的极为淡然,丝毫没有外表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遇见如此情况时会有的惊慌失措。
这让在旁边看着的奴良陆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人类时的陆生也不过是个中学生,还算能猜到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即便是平安时代六七岁的女孩子,面对眼前这样的情形时,大概会有什么表现。
奴良滑瓢疼爱得撸了自己的傻孙子一把,心想着没办法,还是经验少啊。
此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做了什么乌龙事件的奴良陆生,内心已经很忐忑了。他低下头,心虚的问道:“那个,请问你是、是……”
“我吗?”三日月宗近理了理衣服,一举一动都极为符合奴良陆生从前想象过的平安画卷,明明看起来还那么小。
“我是付丧神。”
付丧神?
奴良陆生的脑海里最先浮现的是帚神那样说是“神”,实际上就是精怪的存在,但他很快看着三日月宗近,否定脑中的想法。
在三日月宗近说出了实情后,奴良陆生尝试着集中精神,特意去感知了一下眼前女童的气息。
结果总算没让奴良滑瓢再失望,奴良陆生终于感知到了。
因为出现在这个世界后,奴良陆生一直都沐浴在充沛的灵气之中。以至于在遇到三日月宗近这样灵力纯净的存在后,经验不足的奴良陆生就不小心的忽略了。
现在仔细一看,眼前女孩身上的灵力和周围飘荡的灵力其实有着明显的不同,那种感觉……
奴良陆生顿了顿,相比爷爷少了太多的经验,让他小心翼翼的在心中列出了想法:纯净的灵力,根本就是正在成长的神明!
他堂堂奴良组三代目,可真是把脸在这异世丢干净了。
“啊……”奴良陆生酷帅的表情摆不住了,整张脸都垮了下来,自责的蹲下身,诚恳的低下了头并真诚的道歉,“对不起!”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眼前的小女孩,其实就是他之前在宴厅里看到的那振太刀的付丧神啊!
“无妨,”三日月宗近很大方的摇摇头,毫不介意这场乌龙事件。
眼前年轻的妖怪虽然莽撞冒失的行动了起来,但三日月宗近却能感觉到他,以及他身旁长辈的善意。
两个妖怪周身都散发着让人不由自主的宽心、信服的气息。
见状,奴良陆生松了口气,“能得到小姐的原谅,真是太感谢了。”
然而他这才刚刚放松了那么一些,就忽然被奴良滑瓢捶了下脑袋,转头对上了自家爷爷气呼呼的脸。
“松懈的太早了!”奴良滑瓢恨铁不成钢,“得到这位小姐的原谅就足够了吗?就算是付丧神,这样小的年纪,小姐家中也会有长辈看护吧?”
这样一声不吭,冒冒失失的扛走了别人家的小姑娘,将心比心,猜都不必猜就能知道会要承受怎样的怒火了吧?
意识到奴良滑瓢话中含义的奴良陆生,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来自兄长的怒火,大概要比滑头鬼祖孙预想中的还要熊熊燃烧着。特别是他们撞上的那一位,还正巧是三条家脾气最不好的那个。
此时知晓前因后果的石切丸,怒极后反而进入到了一个可怕的平静当中。只有从衣袖中露出,搭在本体上的手臂肌肤中显出的条条青筋,彰显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罪人往哪去了?”
这样状态的石切丸,甚至让鬼切和膝丸都不得不谨慎对待。
“石切丸殿,请一定要冷静下来,”膝丸接收到兄长的眼神示意后,赶紧上前一步严肃道,“我们这里不能先慌了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