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康笑了:“狗子娘也没谢错。你用不着难为情。对了,你不是想养鸭吗?狗子的外婆家去年就养了两只,不知道有没有留一只孵蛋,你可以找狗子问问,莲藕根倒是没听说哪个公社有种,要不等书记开春去县里开会,帮你打听打听?”
“那倒不用。”盈芳想了想说,“元宵节后学校就开学了,我自己找人打听下吧。”县里认识的人也不少了,收购站的老出纳、火车站的陆大姐、邮局的李四婶、还有窄巷子里的老大爷。托书记问这个,未免有点小题大做。
“也是啊,听书记说,元宵节报到、十六正式上课,那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宿舍里空空的啥也没有,能拿尽量都带上。回头让你里根叔送送你。”
“不用的师傅。”盈芳忙不迭摇头。里根叔人是不错啦,可架不住家里有头母老虎,还是别了。
“我和军达约好一块儿去。除了他,还有他几个同学。自称是学校的老油条,对校园熟悉的很。有他们在,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就好。军达那孩子,看着跳脱,但心地着实不错。”张有康听她这么说,放心不少,又叮咛了几句,让她早点收拾行李,别落下什么东西。
盈芳一一应下。盘点完药库,放好账册,拿来水桶、抹布开始擦柜子、门窗。边忙活边问:“师傅,书记有说我走后,谁来接替我的岗位吗?”
许丹不在了,她也要去县里读书,卫生院剩师傅一人独挑大梁,真担心他太累。
张有康捋着花白胡子笑道:“放心,有的是人来替你的职。”
这倒是。
盈芳点点头。护士这份工作,在公社还是非常吃香的。不用风吹日晒下地刨食,领的工分也不比普通妇人少。
“这不还没对外宣扬呢,就有好几家来找书记、社长了。”张有康说道,“要不是你过阵子就要随军,书记他们还是很希望你留下的。毕业后回来,咱师徒俩把卫生院搞好,离家又近,多好的事……不过跟着刚子去省城发展也好,喜酒那天他和我说了,你要是喜欢卫生院的工作,随军后,他找领导说说,看能不能把你调去部队卫生院。要真有这个机会,你可一定要把握住呀!别傻乎乎地进什么工厂。听师傅一句,任何行业,都不及咱们这一行。你看看师傅就知道了,破四旧那会儿,我家搜出的老物件不比那些关牛棚的人少,可我照样没被打倒。为啥?打倒了没人给他们看病呀!”
盈芳听得一乐:“师傅,您放心,我不会丢您脸的。”
“丢脸倒是其次,重要的一点,闺女啊,干一行要爱一行,你既选择做我的徒弟,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师傅这是有多么担心她读书读高了放飞自我啊。
忙又保证了一番,爷俩个才一块儿下工。
第268章 晚上做梦也偷笑
有了师傅的提醒,盈芳到家就开始收拾住校要用的家当。
单人床适用的被铺卷起来扎好;小炉子、煤球、锅碗瓢盆等做饭的家什不能少;口粮、菜干、熏肉、酱菜以及家里现有的点心、果干装足一个十天半个月的量。
收拾换洗衣服的时候,在箱子底发现了那株压箱底的人参。想到向刚说的,想买一坛人参酒送老首长回礼,正好,办喜酒时亲朋好友送来的糯米酒还有的剩,找了个干净坛子,把人参泡了下去。
泡酒的时候,二金在她旁边看,尤其是老金,看得可认真了。惹得盈芳哈哈笑,拍了拍它的头说:“这是好东西,别淘气把它打碎了,也不许偷吃,偷吃的话以后再不给你炖骨头了。”
老金幽幽看了她一眼,“嗷呜”地招呼小金一声,一大一小窜出去玩耍了。
盈芳笑笑,也不去管它们。兀自收拾了行李,做了晚饭。
老金耍到天黑才顶着一身泥巴回来,狗嘴里叼着个东西。
黑灯瞎火的,盈芳还道是哪里捡来的肉骨头,凑近油灯一看,竟是人参。参龄虽不及刚刚泡酒的那一株,但也不算差了,起码比外头药店里摆着的样品有型多了。
这家伙!军犬退役,改行做药犬了?
当晚,煮了个大骨犒赏它。
小金在梁上翻白眼,没有本大王,凭它狗鼻子再灵敏,能挖到参才怪!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家里多了这条萌蠢的大狗,金大王的体力活减了不少。也算是各取所需。
大家都有收获,晚上做梦也偷笑。
……
元宵节报到,正月十四晚上,张奶奶就裹好汤圆提前煮了,算是提前过节。
糯米磨的细面、赤豆碾的红豆沙、芝麻炒了调猪油的黑芝馅儿,裹成一个个糯糯白白的雪团子。
煮熟了飘在水面上,白白胖胖好喜人。
咬一口,馅儿四溢,甜香扑鼻。
可惜糯米的一顿不能吃太多,盈芳吃了六七颗就停下了。
张奶奶干捞了一碗,给她装铝盒里,让她带去学校吃。
“蒸热了味道没第一次好,但比食堂里的饭菜总可口。”
盈芳没有拒绝师娘的好意。
“张大夫,盈芳在吗?”屋外传来张嫂子的声音。
盈芳掀开灶房的门帘出去。
“嫂子,我在呢!”
“盈芳,听说你明儿要去县里读书了,我照你教的法子做了两斤绿豆糕,这些你拿去学校当零嘴儿吃。”
张嫂子掀开竹篮的盖布,拿出一叠绿豆糕,笑眯眯地让盈芳收下。
“嫂子,你拿回去给牛牛吃。我都这么大了,哪里还需要零嘴。”盈芳忙推辞。
张嫂子不高兴地瞪她一眼:“怎么?嫌我做的味道没你好?”
“哪能呢!”盈芳哭笑不得。
“那就收下!”张嫂子不由分说,把碟子塞到盈芳怀里,让她去腾出来,自己好把空碟子带回去。
盈芳只好照做。送张嫂子出来时,碰到向二婶,也是来给她送吃食的,是一罐花生仁豆瓣酱。
“学校伙食差,就着酱多吃几个馒头。”向二婶把酱坛子递给盈芳,转而问张嫂子,“有福媳妇,你在这正好,我记得你有个表侄女,年纪比阿九小五岁,找到对象没啦?”
盈芳额角一跳。这是……要给向九介绍对象的节奏?
“还没呢,去年倒是和沿江公社的一户人家说起过,不过后来没下文了,左右还不到着急的时候,也就没催着问。婶子这是想给谁介绍啊?”张嫂子笑呵呵地问。
“还不是老向的幺弟。”向二婶叹气,“早几年,他的事都被老大家的包揽着,我就没插手管。去年夏收那阵子不是闹崩了吗?老大家的到处说阿九闲话,搞得村里村外的对阿九印象差到极点,也就我们几个知根知底的晓得他不是那样的人。他那性子,又不是擅长辩解的,好事做的再多,还不是有很多人误解。这不,今年都二十一了,也就比刚子小一岁,刚子结婚了,他却连个对象都还没有,我家那口子就催我了。公爹婆婆不在了,幺弟的终身大事,可不得由我们这些当嫂子的张罗。老大家的这下没资格管了,老三老四他们则是懒得管,我要是再不发心管一管,要看着他打一辈子光棍了。”
“那行,过两天我正好要带着牛牛回趟娘家,到时问问我那表侄女有没有定下来。没有的话,让他们俩小的先碰个面,相看相看。”张嫂子回答得倒也爽快。
盈芳纠结了。到底要不要找二婶子坦白燕子和向九的事?可在师嫂没松口之前,这件事成不成的还俩说,咋办呢?
灵机一动,拉过向二婶说:“婶子,我明儿去学校报到,行李有不少,能不能让阿九叔送我一程?”
“这有啥问题,我回去就和他说。”
向二婶走后,张有康搓着烟叶,满脸疑惑地看徒弟:“不是说和军达他们一块儿去,用不着人送吗?”
盈芳轻咳一声:“临时想到,军达他们有自己的行李要拿,哪有空帮我。”
“也是。那就让阿九送你到学校。”
一锤定音。
次日,向九早早就来了。
帮忙挑上行李担,剩下两个衣服包袱,盈芳完全应付得来。
和师傅师娘道别后,走上去码头的路。和冯军达他们约好在码头见。
趁路上没人,盈芳把昨儿听到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向九,末了说道:
“阿九叔,这事儿最终如何得你自己拿章程。不过我有句话想说:你要是决定等燕子呢,二婶子帮你介绍的对象,最好别去相看。”
看了不处,二婶子那边或许可以说“没瞧上”,但传到师兄他们耳里,难免觉得他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尽管还没吃到碗里的。师嫂本就在闺女的终身大事上不怎么待见他,要听到他还在四处相亲看对象,印象就更差了。
向九挑着担,步履轻松地走在她身前侧,闻言,回头朝她笑笑:“放心,我有数。”
“有数是几个意思?”
“……努力干活、攒钱娶燕子。”
“……”
第269章 男人的支持
向九这边提点了,出于公平,盈芳给燕子去了封信,说了向家几位嫂子们的打算,又说了向九的决定,好让燕子姑娘心中有数。
媒人果真不好当啊。
盈芳囧了个囧。
两边都提点了,便不再想这个事。
……
盈芳的意识上,属于时隔三年重新回到学校。然而行为上,却是花姑娘上轿——头一遭。
因为记忆里的校园生活,属于原主,而不是她。
因此,跟着冯军达几人,从下码头到学校这段路,走得异常兴奋。纤瘦的人儿,肩挑两箩筐,走起来还风风火火,看得冯军达止不住抽嘴角。
“我说老同学,上个学至于这么兴奋吗?又不是没来过。”
“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但你能别挑着担扭秧歌吗?箩筐都打到我了。”冯军达一脸幽怨。
盈芳嘿嘿笑了两声,离冯军达远了几步。
上船时,她借口冯军达几个手上行李不多、能帮她把俩箩筐挑到学校,没让向九继续送。
目的达成,何必让人特地花半天工夫、破费往返船票跑一趟县城?
反正有小金在,这点分量对她来说,压根不在话下。
冯军达几个,看她挑得这么轻松,以为担子不重,提议要帮她挑被拒绝后,就随她了。毕竟他们手里也都有东西。被铺、炉子是没有啦,但有个把月的口粮。
城里孩子上学,揣着钱和粮票。
农村孩子上学,背着一日三餐的口粮。要不怎么说读书能把家给读穷了呢。缺壮劳力的家庭,还真供不起一个读书郎。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个年纪的男生正是胃口大开的时候,一个月米面省着点吃都要十几二十斤。加上红薯、土豆之类的杂粮、瓶瓶罐罐的酱菜、腌菜、各种菜干,扛肩上没一会儿就要换手。还没盈芳走得轻快呢。
码头距学校有点距离,不过人多话头也多,一会儿唠这个、一会儿唠那个,像过年前后火车站被封锁啦、海城某大人物丢失了某件重要东西啦诸如此类的话题,也重新被拿出来炒了一遍冷饭。
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门口。
宁和县人口少,又处于特殊时期,学校招生要求贵“精”不贵多。即使抛开这一点,愿意送子女上中学的也不多。
古往今来,家里出个读书人,经济压力要大很多。再者,如今的社会,根本看不到书读得高的优势。相反,知识分子还被一个个地下放到各偏僻的农村呢。高中毕业照样和目不识丁的农民一起下地种田,谁家还愿意送孩子念书啊。念几年小学、能大致识几个字在他们看来就足够了。
因此全县就这一所中学,含高中部和初中部。大门开在一块儿,内部还是有划分的,高中部教室在东区,初中部在西区,中间隔着一块长方形的试验田,田里种着的蔬菜,是食堂伙食的来源之一。
另一处来源位于城南乡下的试验田,那里就大了,足有三十亩,小麦、水稻、高粱、玉米、棉花等几类主打作物轮着种。干活的是学校师生。
打从上中学需要推荐后,各学校的教育模式发生了很大变化——除文化课,学生还需务农,需要到学校实验田或是挂钩公社参加各类劳动。如无特殊情况,基本是上午上课、下午劳动。可一学期的学时总归那么多,导致学习强度远没以前大了。
盈芳停学前才念完初一,虽说从收购站淘到初高中教材后,一直都有认真自学,不懂的问师傅,师傅也不懂的写信问师兄或是向刚。总之,现行教材的初二、初三知识点,对她来说,大致都已学过。十成没把握,八九成还是有的。要她跟着冯军达直接念高一,也不会太吃力。
但学校不认可啊,由公社推荐重返校园后,照例给她分到了初二年级。
十八岁混初二,在班上可以说是大姐大的存在了,周围一圈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得知她之前是公社卫生院的护士,一帮小姑娘成天围着她问当护士好不好玩、每天要做什么……大概是想着初中毕业后也能混个护士当当。
“只要不下地,让我干什么都行。”
“我也是。下地太辛苦了。”
大部分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
这年头,能有个初中文凭很不错了。工厂招工优先录用、公社的出纳会计,也就这点文化水平。
和盈芳一个宿舍的女生,十个里有八个准备初中毕业就回家,不再往上读了。
“我妈让我回家嫁人。初中毕业虚岁十七了,考得上也不读了,高中毕业二十岁,找对象困难了。”
“我妈说女孩子读那么高没用,反正嫁出去了也是给别人家生娃挣工分,她也不让我再往上念。”
“我家城里的,上头两个哥哥都是工人,家里不缺我读书的钱,但我两个嫂子有意见。为了家和万事兴,念完初中不读了。反正初中文凭够找工作的了。”
“我也不读了。读的高有啥用?没看到那些知青,被下放到农村,和一堆没文化的一起起早摸黑地下地,我可不想变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