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芳听到动静,赶紧打开门,让他们进来。
听方周珍说,大城市里如今爹娘不喊爹娘,流行喊爸妈。又见亲生父母也的确是这么自称的,便跟着改了口。
这样也好,养父母始终是养育过她的爹娘,生父母那就是爸妈。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盈芳瞅着这阵仗有点大啊,别不是把某个柜台拆了搬来了吧。
“这哪里多啊,还有一半在车上呢。”方周珍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擦着汗说,“酒坛子只匀到两个,我瞅着容量还算大,应该够我们酿了吧。另外给你带了四个斗缸、三个小陶罐。我看你腌菜都没家什放,顺便给你带了些。”
盈芳忙道谢。
方周珍想得的确很周到,家里经常有山上采的蘑菇、野菜,吃不完,晒成菜干、腌成咸菜,可没容器放是个麻烦事。另外还有时不时熬好的果酱,也没多余的瓶瓶罐罐装。
“嫂子,你们快坐下歇息,喝口茶。”
见他们一个个满头大汗的,盈芳想起向刚出发去南阳山前,把井水里吊着的西瓜拿出来了,离开沁凉的井水不久,此刻还散溢着丝丝凉气。
刀子才划开一个小口,就听“咔擦”一声,西瓜因熟透而自动开裂。
红的瓤、黑的籽,光看着就很诱人。
“来,吃西瓜!井水里冰镇过的,凉快凉快。”盈芳给每个人都递了一块。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刚从外面回来的萧延武,接过闺女递来的西瓜,很给力地大口啃起来,“这瓜挑的不错,都起沙了,又甜又爽口,你们都吃呀,看着我干啥!”
“看你干啥?”姜心柔没好气地横了丈夫一眼,“这么热的天,不在屋里歇着,跑哪儿去了?是不是我们前脚走,你后脚就出门溜达了?也不在家陪乖囡说说话。”
萧延武忙喊冤:“哪是什么溜达啊,大热天的,没事谁爱出门。这不老二要回京了,喊我出去聊了几句。”
其实萧致文是来向弟弟道喜的,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宝贝女儿,知道他开心得很。要不是总军区催着他回去,他也想留下来哥俩好好喝一盅。侄女家的何首乌酒,可是让人爱不释口。
“我刚在车上也听周珍说了,二哥这趟来是公差?”
“多半是的吧。他那嘴巴严实得跟蚌壳似的,问了也不会告诉你。”萧延武连续啃了两块大西瓜,擦擦嘴说起另一个事,“听夏老说,隔壁肉联厂的职工福利房还有几套空着没人住,他认识肉联厂的厂领导,要不咱们借一套搬进去?”
姜心柔愣了一下,马上说:“好!我正想说呢,长住招待所总不是个事。肉联厂肯借咱们房子,那当然好了。”
“小叔小婶,你们不回京都了?”方周珍吃惊地西瓜都顾不上吃了。
萧延武顿了一下说:“囡囡没公婆,小向又忙,怀着身子没个人照顾也不行,隔壁肉联厂有现成的房子,咱们借一套,你小婶先住进去,我还得回趟京都。老头子那边总要告知一声。还有老大媳妇,该算的账得找他们算清楚。”
一听生母要留下来照顾她,盈芳满脸惊讶。
姜心柔拍了拍盈芳的胳膊,柔笑着道:“妈可不全是为了你。你爸这一去,势必要和老大家闹崩,除非你大伯大义灭亲。但据我们对你大伯的了解,这个可能性太小了,所以我们商量,这恶人就由你爸去做,我在这专心照顾你。”
这话说的,理固然是这么个理,可从媳妇嘴里说出来咋恁么怪。
萧延武扯了扯嘴角。
“可是……”
盈芳想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便她和亲生父母失散十六载,好不容易相认,自然希望团聚一堂。可到底嫁为了人妇,哪有让爹娘反过来留在女儿身边照顾的?
“这事我和你爸商定了,你和小向也别有压力,就当我们两家住得近,平时该怎么往来就怎么往来。”
“对!这事儿跟你和女婿没关系。是我和你妈一致决定的。”萧延武接过话道,“明儿我就回京都,找你爷爷说清楚这个事,具体看他怎么定夺。老头子要是站在咱们这边,咱们家往后差不离要和你大伯家断绝关系。老头子要是唧唧歪歪、弄不灵清,我就把家里东西收拾收拾,从此搬来这边和你们做邻居。”
“咳。”夏老忍不住插嘴劝道,“阿武啊,你别太冲动。老萧不是那样的人。而且咱不是说好了吗?我帮你当说客。你爹这不还没从承德回来呢,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肉联厂的房子我可以打包票,一准帮你们借到,而且短时间也不会让你们搬出去,就当在这里安个临时居所,洗洗烧烧的,确实比住招待所方便。但不是让你长久定居啊。”
萧老头要是知道,是自己提供房子、把他小儿子一家留在霞山的,还不得找自己拼命啊。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那老炮仗的攻势。
萧延武闻言,浓眉微蹙:“睡了个午觉起来,右眼皮跳个不停,总感觉会出事。还是尽早把这事了了放心……”
正说着,骑去南阳山的向刚回来了,许是放好自行车一路冲上来的,说话还带着大喘音:“刚在镇口碰到几个红小兵,咋咋呼呼地说什么杜主任突发恶疾在市革委大院过世,他们正要去杜家报信。我记得抓走姚木的就是镇上革委会的主任杜建雄……”
“特么老子的眼皮没跳错,果真出事了!”萧延武粗犷的嗓音气急败坏地打断向刚,“那姓杜的被我关在市革委大院里,就是怕他回去和祝美娣那婆娘串供。什么突发恶疾,分明有猫腻。姚木呢?他怎么样?该死的!!!”
第412章 嫌自己命太长
萧延武急匆匆地抓起车钥匙,当即赶回市里彻查杜主任突发恶疾的真相。
同时,未免祝美娣继续朝姚木三兄弟下手,得赶紧加派人手保护他们。
“我陪您去。”向刚二话不说,跳上副驾驶,陪着丈人老头去市里。
媳妇有丈母娘照看,他安心不少。
夏老随即带警卫员去了趟七一三,借师长办公室往京都挂了个电话。
可惜萧老头依然没回家,接的是他大儿媳妇。电话打通的一刹那就被接起,好似专程等着这通电话似的。
夏老心里跟明镜似的,面上当不知,东拉西扯问了一堆有的没的,最后问萧老头什么回来,对方说不知,夏老就把电话挂了。
祝美娣握着电话筒,脸上的黑沉气,浓得能凝出墨汁。
又是夏老打来找阿公老头的。到底有什么事这么着急?隔三差五一通电话,问他什么事,就东拉西扯地打太极。
莫非,夏老头这个月突然跑回X省,就是在帮老三查那件事?
“叮铃铃——”
电话铃声再度响起。
祝美娣回神,整了整衣裳,坐姿笔挺地接起电话。
“喂?嗯,事情办得怎么样?”
“老杜没了?没留下线索吧?”
“很好。另外三个也照这么弄吧。记住,不许透露任何风声……”
“什么!找不到人?怎么可能!不是和老杜一起关在市革委大院?”
“你问我我问谁?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那就这样,先把人找到,找到后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吧?我的目的你很清楚。别让我失望。”
刚放下电话筒,萧敬邦回来了,顺嘴接了句:“什么失望不失望的,又在批评你闺女了?”
“不是。”祝美娣硬邦邦地回道。转身佯装上楼,没让丈夫瞧见自己难看的脸色,“说到敏静,有一阵子没和家里联系了,上次运城闹水灾,她侄子差点被洪水淹死,幸亏被个路过的解放军救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要不你打个电话过去问问,这段时间说是住在赵家老宅,通个电话倒也方便。号码就在茶几下面的小本子里。我有点头疼,上去躺会儿。”
“怎么又头疼了。”萧敬邦咕哝了一句,到底依着妻子的意思,往运城的亲家家里拨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赵老爷子的警卫员,得知是京都打来,找二少奶奶的,忙让打扫卫生的福嫂去叫人。
萧敏静正安抚哭闹不休的宝贝儿子,听说娘家来电话,抱着儿子过来接。
“爸?您和妈身体还好吗?家里人都怎么样?爷爷呢?在旁边吗?在的话我和他说几句。”好感可不就是靠刷出来的。
可惜老爷子不在家,说是去承德避暑了,萧敏静也就算了。
听父亲说母亲犯头疼病上楼睡觉了,关心了几句,又说起自己这边的情况:“……人倒是没事,房子淹水,家具什么的在混沌的水里泡了好几天,没有修过实在不敢住人,这不搬老宅来了。这里环境不错,占地广,围墙又拦着,住在里头很安静。你和妈什么时候来住几天,看看你们的金外孙。”
萧敬邦乐呵呵地说:“行啊,回头我问问你妈,现在咱家你妈比我忙,经常看到她打电话,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事情,需要成天打电话说……对了,你小叔小婶这回应该想开了,这不结伴南下玩去了。还玩得乐不思蜀,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萧敏静心里腾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爸你说小叔南下了?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这我哪儿知道啊,他走前又没和我说。我也是听你爷爷嘀咕才知道的。多半会去鼎华那边转转吧。除了你和鼎华,南方咱家也没别的亲戚啊……”
萧敏静却不这么认为。小叔不是那种做事十五分钟热度、然后半途而废的人。此前十六年,他念念不忘寻找失散的女儿,没道理今年突然转性说不找了。
依她猜测,这次离京,十有八九和找闺女有关。许是打听到了什么线索……
萧敏静越想越不安。
不行!说什么都不能让小叔小婶找到他们的孩子。一旦找到,自己这个出嫁女,在萧家的地位指定一落千丈。那母亲十六年的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这么一想,她往海城革委会拨了个电话,想探探堂哥的口风,看他知不知道小叔俩口子的下落。
孰料堂哥不在单位,接电话的是杨秘书。
可怜杨秘书一回到海城岗位上,就被欢天喜地翘班去隔壁市认亲的主任安排了一大堆的活,不时还要拨冗替他接电话。
“不年不节的,怎么会不在单位?”萧敏静烦躁地问,“那什么时候会在?”
“抱歉,具体什么时候回来主任没说。要不您留个电话,等主任回来,让他第一时间给您回过去?”杨秘书礼貌地道。
“算了,不用了!”萧敏静“啪”地挂了电话。
想了想,抱起儿子直奔书房,收拾了一些随身物品,决定回趟京都。
小叔要是真的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肯定会把人带去老宅见爷爷。
倘若她抢先一步,在爷爷跟前刷足好感。等小叔带人回来时,再从中不着痕迹地挑些刺。乡下长大的村野丫头,指定又丑又馋。老爷子对人的第一印象要求很高,第一眼不喜欢的人,后续很难再让他产生好感。
这厢,萧敏静收拾了行李,借口母亲身体有恙,又在病中思念外孙,抱着儿子风风火火地乘火车往娘家赶。运城至京都的列车卧铺票卖完了,她咬咬牙,买了张硬座票也上去了。
那厢,向刚跟着丈人老头来到市革委。
幸好当时留了个心眼,生怕祝美娣搞破坏,萧延武把姚木关在市革委斜对面的文化局,没关在小黑屋。看守的人是侄子找来的,说是再靠谱没有。
姚木的两个兄弟,也就是阿聪和小光,提审盘问后被安顿在文化局旁边的旧公房里。平时有人看着,在事情没有彻底解决之前,不允许他们离开住处半步。
就杜建雄,因为还想再提审他一次,没有转移,仍旧被关在市革委的小黑屋,谁料这么会儿工夫,就出事了。
萧延武匆匆赶到现场,截住要送往死者家去的尸体,发现下巴处有点淤痕,鼻口处有几丝微小的毛屑。
“什么突发恶疾,分明是被人拿毛巾之类的盖住口鼻捂死的。”萧延武缓缓吐了口气,摆摆手,让人把尸体送去公安局,“就说谋杀。公安那边知道怎么介入。”
市革委出来后,他带着向刚又去了文化局。
姚木还好好地待在文化局闲置的仓库里。萧延武松了口气,直截了当地说:“姓杜的死了,应该是被人捂死的。我怀疑幕后凶手是祝美娣,就是雇你杀我闺女的那个人渣。我打算明天带你回京都,去了结这桩事。”
姚木经过这几天的沉淀早就想清楚了——他年轻时犯下的罪孽,简直天理难容。死之前,能帮受害人讨回一个公道,就当是赎罪,死后也能让人的灵魂清白点。
于是点点头:“我听你的。就是我那两个兄弟……”
“既然是无辜的,我自然不会把他们牵扯进来。等事情了结,我会放他们自由。”
“多谢。”
从文化局出来,萧延武想想仍然不放心,对向刚说:“天不早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我今晚就留这儿了,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右眼皮从下午开始没好过,动辄跳个不停。
都说右眼跳灾,他不是迷信的人,可一直这么跳,而且还死了个人,很难不往坏处想。
向刚哪里做得出把老丈人一个人丢市里、自己回家吃饭、睡觉的事。当即让司机跑了趟家捎了个口信,他陪老丈人在附近的国营饭店炒了俩菜,也没喝酒。心里存着事,哪里喝得下。直接一人一碗大米饭,就着两道家常小菜,囫囵对付了一顿。
然后回到文化局,和姚木一起在阴凉的仓库里打地铺。
幸而是夏天,天热得人恨不得直接躺星空下睡觉。哪怕废弃仓库再阴凉,也没凉到要盖被子、铺被褥的程度,一张草席就能搞定。
当晚,果然有人来闹事了。
一群统一着装、胳膊戴红袖章、说话时喜欢昂着下巴、斜着眼的红小兵们,照着手电,哐哐哐地敲响仓库门。
“查夜查夜!听说里头窝藏着反派人士,赶紧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