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
盈芳老远看到她,欢快地挥了挥胳膊。
张奶奶开心地眼角漾起菊花褶子:“闺女回来啦?好好好!快进屋坐!老头子,你别尽顾着说话呀,快把客人们迎进屋,我去生个炉子,焖锅米饭。大灶里的饭已经熟了,先吃起来,吃完再添。”
“师娘,您别忙乎,我们出门前做了好多吃食,火车上吃了一些,这不还剩好多。您尝尝这肉麦饼,我娘的独门手艺。”
盈芳分了个兔肉馅饼给师娘,又拿了一个给师傅:“师傅您也尝尝,垫垫肚子先。”
早上出门前赶着做的,这会儿早就冷了,不过天热,大伙儿并不计较这些。咬一口,腌入味的兔肉香混着酸笋和酱爆过的大蒜子,真真让人味蕾大动。
其他人因为火车上吃过,且这会儿只想喝水、吃点清爽解渴的东西,因此被迎进大门后,搁下行李,就跑到井筒边,拿葫芦瓢舀了勺沁凉的井水,痛快地喝了个饱。
盈芳怀着身孕,姜心柔没敢让她喝生水,正想找杯子倒凉白开,但见张奶奶抱了个西瓜出来。
“你邓婶子前天送来的,我和你师傅正愁这么大的瓜,开了吃不完怕浪费,放在阴凉角落,想着哪天家里来客人了劈开来吃。”
邓婶子家每年都会在自留地种几株西瓜给孙子解馋,前儿得了盈芳让向九捎来的谢礼,转天摘了个瓜来给二老解暑。礼尚往来嘛。
其实水果盈芳一行人也带了不少,李子、桃子、大鸭梨。不过论起解渴哪有西瓜效果好。
大伙儿边吃边叹“舒坦”。
张有康乐呵地瞅着徒弟的肚子打趣:“再几个月,你这肚子也有这西瓜一样大了。”又问,“上次你信里说怀上孩子特别喜欢吃辣的,你师娘打算把地里的辣椒都留到透红,给你熬两罐辣椒酱寄去。结果这趟阿九回来说,你开始喜欢吃酸的了,贼酸贼酸的李子,到你嘴里像甜的一样好吃,是不是真的?”
一说起这个事,盈芳不由得有些尴尬:“师傅,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开头俩月,吃啥吐啥,有一次尝到辣子炒的菜,觉得很下饭,而且吃了也不怎么吐,就喜欢上吃辣椒了。直到前不久,孕吐现象没有了,反而很想吃酸的。金毛,哦,就我家收养的一只小猴子,从山里摘来还没熟透的野李子,我娘还有刚子哥他们尝一小口就酸倒牙,我却觉得很爽口。”
“可不就是这样。”姜心柔补充道,“又酸又涩的野李子,不盯着她,一碗都给你吃下去。隔壁单元的邻居送来酸枣糕,这几天成了她的心头好。我怀疑是不是怀了双胎,一忽儿喜辣、一忽儿喜酸的,可看这肚子又不是很像,双胎的肚子要比单胎大多。所以我想等天气凉快点,坐胎更稳当了,带她上海城的大医院照个B超。”
“B超是什么东西?”张奶奶一脸困惑,压根没听说过。
也是,连省城的大医院都没有,何况是宁和这点规模的小县城。
再者,农村妇女怀孕,向来都是遵从瓜熟蒂落、产婆接生,很少有人跑医院。
不过说到单胎还是双胎,她手一指老头子:“这不有现成的赤脚医生吗?让你师傅给你搭搭脉,四个月应该能搭出来了吧?老头子?”
“嗯,坐下,我看看再说。”张有康拿出两个手枕,一个垫在盈芳的左手腕,另一个垫右手腕。
众人见状,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张有康闭着眼,先是搭了会儿左脉,随后又搭了会儿右脉,完了又回到左脉。
就在众人快要沉不住气想要问的时候,他睁开眼,朝盈芳点了点头:“从脉相来看,确实有几分双胎的可能。男脉强,女脉弱,双胎的话,女娃比较弱小,后期得加强营养。”
萧家人一听,先是一阵欢喜,紧接着又不免担心:“营养方面肯定会加强,可女娃要是真的太弱,会不会导致早产?”
姜心柔忆起四堂叔家的双胞胎,就是典型的早产儿。兄弟俩刚出生那会儿,瘦得跟红毛小老鼠似的,大的三斤八两,小的才两斤六两,不仅个小,还体弱。出生没多久就生了一场病,患上了肺炎。
第436章 喜盈门
那时候谁家会抱着孩子三天两头跑医院啊,家底都掏光都不够买药的。
见孩子只是几声咳嗽便没放在心上,谁知道一咳咳了多年,最后还拖成了肺痨,年纪轻轻就去了。
想到这些,姜心柔不由得有些害怕。
萧延武捏了捏她的手背,安抚道:“别瞎想,如今不比往年,医疗水平年年都在进步。闺女打小就福大命大,这次也一样能安然挺过去。”
“没错。”萧老爷子也发话道,“本该高兴的事,被你们一个两个的,搞的气氛都僵了,敏怡啊,别听你爹妈瞎叨叨,平时注意着点自己的身体,老张建议的东西多吃,不建议的尽量别吃,一定能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对对对!闺女要是怀上双胎,这可是大喜事!合该好好庆祝一下。老婆子!快去把闺女早先给我酿的参酒拿出来,咱们今儿奢侈一把,喝那个!”
“好嘞!”张奶奶转身进里屋拿参酒。
张有康热络地招呼大伙儿就座:
“事先不知道你们要来,没备什么菜。一会儿让老婆子炖个蛋、蒸个咸肉条下饭吃,咱们先就着花生米酌点小酒……”
萧老爷子听得一阵郁闷。
张老头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吧,对着他孙女左一句“闺女”、右一句“闺女”的,确定不是故意打他的脸?
张有康老俩口还没意识到,萧延武几人却瞧出来了,不约而同地别过头,抖着肩闷笑。
“快坐下吃起来啊,都站着干啥。乡下没什么好菜,都是自家地里的产出,是不是吃不惯啊?一会儿我去蒸碗鸡蛋羹。对了,还有闺女让阿九捎来的咸肉,下饭吃正当时。”张奶奶捧着酒坛出来,见众人都拍拍站着,笑着招呼道。
张有康接过酒坛,拿榔头轻轻敲开了黄泥封口,瞬间,酒香飘数里。
萧老爷子的馋虫冒出来了。
其他人也不遑多让。
张有康哈哈一笑,给他们满上了一盅。
“闺女怀着身子不能喝,让你师娘给你盛碗汤,咱们大家干一杯,庆祝闺女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干!”
“干!”
酒盅清脆地相碰,大家一饮而尽。
盈芳幽怨地瞟了眼开心地给自己以及萧老爷子倒第二杯酒的师傅,冷不丁提醒:“师傅,这参酒的补性不用我说了吧?不能贪杯哦。一盅足够了,要不然以后再弄到好参,我不给你泡了。”
老张大夫傻眼,瞅瞅不比两个大拇指大的小酒盅:“只能喝一盅?”
盈芳笃定地点头:“就一盅。”
“可刚才那盅是给你庆祝的啊。”老大夫挖空心思替自己找台阶。
盈芳板着脸道:“是啊,给我庆祝,然而我一口没沾。您已经喝了一盅了。”
“那我都倒一半了。还有你爷爷,他也第二杯了。”张有康手指一点隔壁座的老爷子,赫然瞪大了眼——
老爷子好计谋!居然在他们说话的当口,第二杯都干掉了。甚至还想偷偷拿过酒坛子倒第三杯。
但怎么可能呢!酒坛又不像酒盅那么小,再怎么偷偷地,大伙儿也看到了。
盈芳抽了一下嘴,扭头看亲爹。
于是乎,萧延武把酒坛抢到怀里,给张奶奶送里屋去了。
没开封的酒由张奶奶保管,开了封就更该交由她保管了,要不然这坛酒,怕是藏不住三天。
酒劲上头,大伙儿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关于盈芳的身世、早年的磨难、当下的希望都说了一圈。
都说喝酒增进感情,这话一点不假。
两家人坐在一起,这么吃吃喝喝聊聊的,到星子满天时,熟络得像一家人了。
张奶奶没喝酒,收拾干净灶台,洗了一盘盈芳送她吃的桃金娘出来,问道:“晚上都住你家,床铺怕是不够吧?要不我陪你去把你娘家那边的厢房收拾出来,客堂间平日里我过去也有打扫,只是厢房没进去过,好在天热,用不着被铺,我煮了艾叶水,擦一擦席子很快就干。再带点艾绒过去,里外熏一熏。久不住人,又是夏天,屋子里蚊虫肯定多。”
盈芳也正有这个意思。于是,师徒俩,再加上姜心柔,拎着一桶煮开了艾叶的热水,提着两盏煤油灯,去她娘家收拾床铺了。
盈芳自己家,张奶奶握着钥匙,平时三天两头过去给她通风、清扫,天好就晒长晒短,因此不用怎么忙活。只需把睡觉的席子、枕席擦一擦就好。
收拾的当口,几人把住宿安排了一下。
老爷子和小李、福嫂住盈芳娘家,盈芳爹娘陪她住夫家。
床不够,就把门板拆下来,架在条凳上,搭了个简易床铺。
人多力量大,没一会儿工夫,就把今晚睡觉用的床铺收拾出来了。其他卫生,等明天白天再来搞。
等老爷子歇下、师傅家也关门落锁,盈芳领着亲爹妈回了家。
把师娘交代的艾绒燃上,泡着艾草的热水擦了席子。
那厢,锅里的热水也烧好了,娘俩个轮流在房间里擦澡,一个洗的时候,另一个候在门外,万一有什么也喊得应。
萧延武一个大老爷们就方便多了,直接从后院的河埠头打了桶河水,站在院子里冲了个凉水澡。
坐了半天火车,大家都有点疲倦,洗完澡,倒头就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盈芳在叽叽喳喳的清脆鸟啼中睁开眼,恍惚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她回老家了,此刻躺在婚房的大床上。
老家确实比公房凉快,前后窗户通透,静下来能感受到丝丝凉风,盖着被单一觉睡到天亮,整个人神清气爽。
小金从床底下的地窖游出来,跃上床柱,居高临下地朝盈芳丝丝地吐了吐蛇信。
它昨儿藏在盈芳装钱包的粗布挎包里,蜷了一路,累死它大爷了,因而一抵达近山坳,就趁众人不注意,溜去撒野了。
老金爷俩有样学样,也跟着撒腿跑,奔雁栖山,找母狼团聚去了。
“小金你回来啦?老金它们呢?昨晚没回来过?”
小金晃了晃扁脑袋。哼,那一家三口在山里逍遥,看得本大王眼热。
第437章 吃瘪的萧三爷
盈芳想想老金一家两地分居,见上一面不容易,难得回来一趟,就由它蹦跶去吧。
金毛要是知道雁栖山这么好玩,肯定跟着来。只是出发前,那家伙不知道溜哪儿玩去了,连着几天没瞧见影子,盈芳便托交情好的军嫂们留意着,哪天要是看到它回大院,没地儿去的话收留它几天。
“你要是困,记得找个隐蔽的角落,别让我爸妈瞧见,回头拿你当毒蛇打就不好了。”盈芳挽好发髻,出去前叮嘱小金。
小金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就算看到了,谁又打得着它?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的速度快过它金大爷。
不过还是给了盈芳几分面子,慢悠悠地游回地窖,通过长长的地道,回山上找个凉快的地儿补眠去了。
萧延武俩口子起来有一会儿了,他们这个年纪,觉没有年轻人长,睡得早醒得就早,醒来后想着对周遭的一切挺陌生,便没急着起来,摇着蒲扇躺床上,小声唠起萧敏静的事。
昨儿在车站,当着闺女和老爷子的面,俩口子没提这个事,独处时就没啥避讳了。
姜心柔问丈夫:“你后来拉着李建树说了些啥?是不是让他多留意敏静?你也怀疑是她做的?”
“能不怀疑么,有那样的娘。”萧三爷嗤声冷笑,“不过李建树那我可没这么说,只让他多多留意赵有光的娃。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搞不好这次差没溺死也是人为的。”
不得不说,萧三爷真相了。
“唉,要真是敏静……”
姜心柔不敢深想,只觉得过去十几年,对那孩子的疼爱,算是喂了狗了。
不说别的,在大是大非之前,不仅没句道歉、宽慰,反过来还替她娘求情。这样的三观,还能奢望她什么呢?
俩口子躺床上吐了半天槽,发现这么干躺着也能出一身汗,蒲扇打的胳膊酸死,感觉还不如屋外凉快,索性起来了。
见闺女还在睡,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只屋前屋后溜达了一圈。
昨晚回来黑灯瞎火的,夫妻俩没能看清女婿家的院落布局,早上开门出来,哟!整饬得蛮清爽的嘛。前有果树、后有菜园,前院的地面还是青石板铺的,即使雨天也不会弄脏鞋子。
靠近院墙的石榴树,铃铛似的挂满了小石榴,寓意也好,多子多福!后院有柿子、枣子,如今果实还青,但能预见再俩月的丰收景象。
俩口子溜达的正欢,闺女开门出来了,有种被抓到包的赧然感。
“那啥,乖囡,柴禾堆在柴房我看到了,可找不到火柴,油灯昨晚睡觉又吹熄了,我和你妈起来有一会儿,到现在还没生火做饭。”
说实话,萧延武连大灶生了火之后怎么掌握火候都不知道,倒是他媳妇在军属大院陪闺女住了几天,学会了怎么用大灶把饭烧的既香又不焦。
盈芳也一时想不起火柴搁哪儿了,正要去找,张奶奶挎着篮子敲开院门:“我估摸着你们该起了,给你们装了几个馒头过来,你二婶子得知你们来了,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磨了一锅豆汁煮豆浆,你快拿个小洋锅,跟我一块儿去舀。你爷爷那边我让你师傅去说了,他们起得早,这会儿都已经吃好饭了,等下舀了豆浆,给他们送几碗去就行。”
盈芳脆声应道:“好的师娘,我这就去拿洋锅。”
姜心柔干脆跟了一道去。城里人想喝点豆汁,一般都去国营饭店买。除非离豆制品厂近,又是里头的员工,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喝到再新鲜不过的豆汁。乡下都自己做,姜心柔没见过怎么磨豆汁,不掩好奇地跟去取经了。
萧延武则留下看家,顺便把后院的菜地理了理。
种菜他不在行,除杂草这种粗活,还是没问题的。
岂料还是低估了闺女家那几只堪比战斗鸡的家鸡,见个陌生人迈进菜地,把它们钟爱的鸡草拔了个一干二净,急红了眼,领头的老母鸡,扑棱着翅膀,飞到他头上,对着他头顶心用力啄了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