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眼前这个大声嚷嚷的妇人到底是不是向福团长的亲娘这个话题争了起来。
这时,姜心柔提着一篮子菜来大院陪闺女,雨天路滑,她昨儿特地叮咛闺女别出门,免得不小心滑一跤。她反正每天都要去菜场溜一圈,看有啥时新货,买了直接上闺女家。
走到门口,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事者拉住问道:“小舒她娘,这人自称是你亲家母,你总不至于不认识吧?”
“啊?”姜心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的罗彩娥。
刚还在心里吐槽——这人谁啊,牛毛细雨大起来了,不找个地方避雨,居然堵在大院门口。
不曾想居然是亲家母。
亲家母谁啊?那不就是女婿的娘吗?可小向他娘不是在他四岁那年就跟人跑了吗?
姜心柔狐疑地打量对方。
就在罗彩娥满心盼着她会邀自己上楼,并拿出好吃好喝的款待自己时,听姜心柔缓缓开口道:“我女婿很小的时候爹妈就不在了,我看你是找错人了。不会是同名同姓的吧?那个小虎啊,你把人带去岗亭里避避雨,顺便问问清楚,找错人多不好啊。哎哟雨大起来了,我先上去了。”
说完,朝罗彩娥点了一下头,挎着菜篮子,撑着木柄油纸伞,优雅地穿过天井、进了中单元的楼道。
围观的军嫂们,见没热闹可瞧了,一个个缩了缩脑袋,匆匆回家忙各自的事去了。
罗彩娥失望地低下头,原本还想借着这拨人,干脆把事情闹大,让部队知道,她是向刚的娘,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可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在儿子小时候跟人跑了、所以真的是他娘,既没有找错人、也不是冒充人,又难免觉得脸上挂不住。
毕竟她也是霞山镇的人,往后也还要在住下去。即便和林世强离婚了,跟着儿子住,不也是住在这儿么。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归想给自己留点颜面。
换言之,罗彩娥既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又害怕身份曝光、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心不在焉地在岗亭做了登记,提心吊胆回家去了。
不用说,到家迎接她的又是一顿好打。
“昨儿怎么答应老子的?不是让你儿子跟着来吗?人呢?你这当娘的咋一点用都没有。别人家的儿子惯会听娘的话,你儿子特么跟你是仇人啊?三番两次上门请,都不愿跟着你来?”林世强边打边喝问。
罗彩娥疼得想死的心都有了,偏偏还还得咬着牙不敢放声哭,哭得越大声,林世强打得越起劲,只能咬牙硬撑。
上下牙齿因疼痛咯咯地打着颤:“不、不是的……他只是上班去了……你也知道部队纪律严明,迟到一会儿就要吃批评。等、等他下班了,我再去一趟。”
“那你表叔那院子问了吗?”
“……没、没来得及。”
“没用的东西!”林世强一把甩开她,看她摔倒在地上,不仅不扶,还对着她肚子抬脚一踹,“滚一边去!看着碍眼!”
罗彩娥疼得起不来,捂着肚子脸色都白了。
林世强却好像没看到似的,兀自坐在椅子上,呷起早饭酒。
正喝着,他叔叔又来了:“阿强啊,托你的事咋样了?你弟这样关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罗彩娥见家里有人来,撑着身子躲进里屋上药。
林世强的叔叔拿来一条烟。虽然不是什么好烟,但架不住量大啊,整整一条呢。
林世强爱不释手地摸着烟盒,嘴上客气了几句:“叔你咋又破费了,还当不当我是你侄子啊。”
“破费啥,你只管收着。要是能把你弟弄出来,别说一条,十条我都给你弄来。”
林世强抹了把嘴,揩掉嘴角的油饼渍,拍着胸脯保证:“叔你放心,再给我点时间,一准把我弟救出来。”
他叔得了他的保证满意地走了。
林世强忍不住馋先拆了烟盒抽了一根,随后腾地起身,冲里屋喊:“臭婊子大白天的躲里间干啥?偷懒是不是?走!跟我去趟老郭家。”
“去书记家干啥?”罗彩娥上好药,穿戴齐整走出来。除了眼睛有点红、走姿不那么利索,倒也看不出来刚刚才经历过一场近乎绝望的挨揍。
“让你跟你就跟,废什么话!”林世强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出。
罗彩娥只得唯唯诺诺地跟上。心里更加渴望儿子能把她接走。这样的日子,在没见到儿子之前还不觉得什么,见到儿子之后,怎么也过不下去了。
那厢,姜心柔到了闺女家,菜篮子没放下,就拉着闺女说起楼下的事。
盈芳在家确实听到大门口有什么动静,不过她正在缠毛线球,便没站起来趴到阳台瞧热闹,没想到这热闹居然和自家有关。
好在昨晚男人和她提过这茬事,倒也不是很吃惊。
反过来劝她娘:“部队知道他的事情,不算欺瞒。对方什么心思,我们也弄不明白,也许是真想认亲,也许……”
“也许是见女婿有出息、有前途了,想回头来攀这棵大树。”姜心柔接过闺女的话,义愤填膺。
第476章 五金排排坐
“我是直接给堵回去了,太气人了!在孩子那么小的时候跑路,那时候日子多苦啊,难为小向小小年纪撑过来了。如今见小向光宗耀祖了,又巴巴地凑上来。这么自私自利的娘,有什么好认的!就该让她后悔去!”
姜心柔越骂越气,真心替女婿不值。
“她不要这么优秀的儿子,我还要呢!让她滚边去!以后再也别来烦我女婿。”
盈芳哭笑不得:“妈,人家走的时候,还不晓得你女婿会这么优秀。”
“所以才骂她啊,索性走了就别回来。这会儿巴巴凑上来几个意思?”姜心柔气呼呼地说道,蓦地一顿,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什么,语调降了八度,弱弱地问闺女,“乖囡,你说我那么讲,回头女婿知道了不会怨我吧?”
“怎么会。他要是想认,昨天就认了。心里明白着呢,肯定不是打心眼里记挂他。要不然,霞山离宁和也没多远啊,火车一趟就能到,过去二十年,怎么没见她回老家探望?”
盈芳边说边把篮子里的菜拿出来。
一条大筒骨煨黄豆,煨得烂烂的,老金也爱不释口。
两块豆腐打算留到晚上,一块煎了炒大蒜叶,一块做麻婆豆腐羹。天凉了,整个辣乎乎的小菜,既下饭又暖身。
中午就她们娘俩,就不折腾了,摘点阳台上种的小青菜,舀两勺骨头汤煮两碗细面疙瘩,再窝个野鸡蛋进去,简单又不失营养。
姜心柔听她说中午想吃面疙瘩,这太简单了,都不需要提前醒面,于是拉起圈在椅背上的毛线,套在闺女手腕上,先帮她缠起毛线球。
“女婿这样想就对咯!我就看那人眉梢细细长长、眼神躲躲闪闪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分明不像是真心实意上门认亲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要是真记挂,这点路又不远,怎么就二十年都不管不问的呢。”盈芳举着手,方便她娘绕毛线。
昨晚听男人说了之后,她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指定有古怪。
要么是冲着男人出息了来的,部队干部津贴比普通工人高,升副团后,比起营级干部又涨了不少,说不定是想来讨点便宜。
要么就是另有隐情。
可不管哪个原因,二十年前嫌日子难熬、丢下老的老小的小说跑就跑,二十年来又不闻不问,这样的娘,任谁也无法生出好感吧?没恶声恶气地把她怼回去就不错了。
娘俩个哼哼唧唧地替男人(女婿)抱了会不平,绕好毛线球,姜心柔去煮面疙瘩,盈芳拿出一副竹制的毛线针,照着从玉香嫂子那学来的新鲜花样,想给家人各织一件高领的毛线衣。
毛线是在海城百货大楼买的,方周珍送她的工业券,见够用,干脆多买了几斤,反正烟灰、藏青的颜色,男女都能穿。
金橘“喵”的一声,从阳台蹦进来,轻盈地跃进盈芳家温馨的饭厅,迈着猫步踱了一圈,每次踱到东屋门口,就炸一下毛,似乎想进去又不敢进去。
如此来回折腾数遍,盈芳终于憋不住笑问:“小橘子,你到底想干嘛呀?”
金橘垂头丧气地踱回盈芳脚边,蹭了蹭她的裤腿。随即蜷着身子,在她脚边趴了下来。
盈芳见它一下炸毛,一下又无精打采,还以为它想喝东屋柜子上的麦乳精,放下起了个头的毛线衣,起身给它泡了一碗掺着米粉糊糊的麦乳精。
喵大爷郁闷的心情,瞬间被麦乳精的甜香一扫而空,愉快地喝了起来。
“吱!”
下雨天无从玩耍、顶着一身湿漉漉的毛跑家来凑热闹的金毛,还没进门就嗅到麦乳精的香味了,兴高采烈地扑进来,不想是喵大爷的口粮,见识过喵大爷彪悍身手的金毛,哪敢上前抢,那不以卵击石么,委屈地朝盈芳撇嘴巴。
盈芳哭笑不得,只好又起身,给它也冲了一碗。
然而还没完,老金、小金牙都回来了。
老金嗅着鼻子,直奔灶房,那里有他最爱的骨头汤。
小金牙卖萌打滚,央求盈芳也给它来一碗香香甜甜的麦乳精。
“你们这些小家伙,太能吃了。这罐麦乳精才开几天啊,就见底了。”
盈芳晃了晃麦乳精罐,有些无奈。
要不是爹妈来认亲的时候带来了几罐麦乳精,夏老每次上门,也会送她一两罐。还有贺医生,继中草药运动后,来过大院两次,每次都拎着东西。收得她都难为情死了。
好在这趟从老家回来,弄了不少熏肉、咸肉、鸡鸭蛋。礼尚往来,让向刚得空跑了趟市区,给他和夏老都送了些尝鲜。
可饶是如此,有这些个馋嘴的小东西在家,家里再多的麦乳精也囤不住啊。
“喵呜。”
“吱吱。”
“呜……”
三个小家伙一脸无辜状。
盈芳好气又好笑,就近扯了扯金橘的猫脸:“好啦,给你们喝。不过喝完要乖点哦。下雨天别出去了,免得淋湿了难受。找个角落玩皮球去,别打扰到楼上楼下就行。”
金橘哼哼唧唧地抖了抖猫耳朵,暗道:看在大爷我最爱喝的麦什么精的份上,姑且给你捏几把老子的脸。
随即和金毛、金牙结伴玩去了。
老金喝了碗放凉了的骨头汤,满足地趴在阳台口上,半眯着眼看淅淅沥沥的秋雨,轻轻地敲打着窗户。秋雨缠绵的午后,最适合像它这样懒懒地睡上一觉了。
娘俩个一人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鸡蛋面疙瘩,吃完了发一身汗,别提多舒服了。
天凉了盈芳也不爱午觉了,继续和起了个头的毛线衣奋斗。
过年她快生了,生完坐月子,没工夫给家人准备新年礼,索性趁现阶段闲在家养胎,捧着毛线给家人打毛衣。
新学的花样是一片片的秋叶,从手底下织出来,栩栩如生,新颖且又有弹性。
只是相当费工夫。织得慢不说,还容易出错,拆拆改改的,到过年能不能赶出人手一件还俩说呢。好在家里人穿的衣裳还算够,不差她手头这件,要不然还不得急死。
第477章 蠢萌的金毛
姜心柔收拾好灶房、洗了碗、扫了地,洗干净手,也加入到织毛衣的行列——打算给闺女织条毛裤。
“正月里坐月子最忌讳冷了。这儿又不像北方,天冷了烧个炕,大冬天,只要煤够用,不出门压根感觉不到冷。我看这儿没一户起炕床的,可不得把被子、冬衣缝厚点。”
盈芳低头绕着毛线针,接道:“大人还好啦,冷了添被添衣裳,总归能熬过去。孩子光着屁股把屎把尿换尿布才遭罪。”
听闺女这么一说,姜心柔不免有几分犹豫:“要不,和小向说一声,咱们回京都待产吧?那边都盘了炕,天冷了把门窗封上,屋里暖和得跟春天似的。小向部队不忙的话,过年也上去,你觉得咋样?”
盈芳抬头看了她娘一眼:“妈,爷爷这趟南下,应该是不想理会京都那摊糟心事。如果只是为了我坐月子回去,你让他咋想?再说还有大伯,万一……我是说万一,过年前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我们回京都,难道让他也跟着回去?那太折腾了。”
“对哦!”姜心柔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差点把萧大给忘了。
“说到你大伯,他现在这个样子,家里又那副乱摊子,今年过年看来只能和我们一起过了。幸好借到了院子,屋子进深长,房间比公房大,有床怎么都挤得下。”
盈芳提议:“大伯来的话,要不你和爸住咱们西屋来?”
“这个到时再说吧,横竖离过年还有不少日子呢。”姜心柔说着,叹了口气,“你大伯也是个可怜人。媳妇、闺女不争气,做儿子的不体谅,还远远躲开,难怪气急攻心晕倒了,搁我我也受不了。过年和我们一起也好,省得回去看家里那么冷情,又开始瞎钻牛角尖……”
娘俩个聊着聊着,又不由唠到老大家那堆糟心事,轮着叹了口气。
这时,小虎匆匆上楼来报信:“嫂子,镇上有人跑过来说,你们问霞山公社借的屋子是有主的,屋主跑去公社书记那边闹,非要你们把屋子退回去。”
“什么?有主的?这不可能啊!”
娘俩个面面相觑。
她们当时找公社书记打听,确定是无主屋才借的。
借了之后又是换椽柱、修窗户,又是刷墙抹石灰,投了不少钱和票进去。屋前屋后的菜地也清理干净、重新撒了点适合秋冬生长的时令菜菜种下去。
这才搬进去几天啊,就莫名其妙冒出个人说那院子其实是有主的。别不是欺负他们外乡人,故意来找茬的吧?
姜心柔难掩愤懑地起身:“我去看看!乖囡你留在家,下雨天黄泥地黏糊糊的,滑一跤就糟了。”
“可是妈……”盈芳不放心,起身想跟着一块儿去。
小虎说:“嫂子放心,我下午休息,我陪婶子去霞山公社吧。”
听小虎愿意陪了去,盈芳放心不少,迭声道谢后,目送两人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