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挺隐蔽的啊,进出麻烦了点。”
才走了一程,挺着啤酒肚的干部们就开始气喘吁吁了。
馆长心里偷笑。想当初他第一次跟着盈芳进山,也累得不轻。
如今能脸不红、气不喘、脚下步履轻盈,全靠这段时间和老钱一起,每天进出山谷锻炼出来的。
向荣新则是干惯了农活,对这点路不在话下。
不过他是东道主,好歹要附和几句:“确实远了点。这不考古队正和咱们公社合作,准备修一条比较平整的山路。”能骑脚踏车、推拉板车的那种。
事实上,这项合作已经达成。
雁栖公社的社员有活干了。
农忙过后,地里的活本就不需要时时伺候,每天早起去干俩钟头,傍晚再去料理一会儿就差不多了。白天还是挺清闲的。
听说山里有什么前朝遗址要开发,要从山脚到遗址铺一条方便上下山的路,个个自告奋勇地来报名。背点石头、运几筐山土就有钱赚,谁不乐意来啊。
不止本地社员,隔了几里路的隔壁公社,都派人跑来打听了。
第767章 言之过早
馆长和钱教授原本也只是有意无意说了句:要不付点钱,雇几个山下的村民帮忙开路,时间等同于金钱嘛。
没想到报名的人这么多,倒是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既如此,他们索性把开路的工程,全权托付给了向荣新。考古队直接开进深山负责古遗址的开发。
两边同时进行,能省不少时间。
“是要开条平整的山路出来。”
领导干部们纷纷赞同。还问人手够不够,不够的话,他们派人来帮忙。
“够了够了!”向荣新忙解释,“眼下处于农闲,招几个小工还是很方便的。正好让大家伙儿挣点外快,补贴点家用。”
城里的施工队要是来了,哪还有他们的活啊。
干部们听出向荣新话里的深意,都笑了。
“行,这算是一种变相的自给自足,挺好的。”
大部队边唠边开到地宫遗址所在,对面仙境般的风景,让这帮从来没到过雁栖山深处的中低层干部们赞不绝口。
随行的报社记者,捧着照相机,咔擦咔擦拍得欢。
要是把这里的美景传递出去,宁和县的雁栖公社将会迎来再一次的风头大盛。
有人的提议和馆长当时一模一样:“要是对面和这里是一体的该多好。那好像还有金丝猴、梅花鹿……既有人文历史、又有自然景观,太适合开发成旅游景区了。”
馆长被盈芳洗了几次脑,比刚来时冷静多了,闻言接话道:“自然景观就该保持原汁原味,都开发出来了还叫什么价值?”
县委干部担心他们一言不合吵起来,忙打圆场:“其实咱们这座雁栖大山里,类似的风景还有很多,等路开通、历史博物馆建起来,前来参观的游客多起来了,再去慢慢开发也不迟。”
“对对对,现在谈这个还早了点。”
其他人集体和稀泥。
跟在后头的盈芳,听着这些话,心里再度叹了口气。
这一刻,她倒是有了和闺女一致的想法:真想把雁栖大山保护起来,不让人随便开发。这样,山里的小动物们才不会被捕捉或驱逐,免于家园不保、还要东躲西藏的厄运。
……
到底不是专业的人士,这些各执其职的领导干部们,对考古研究谈不上什么见解。跟着下地宫看了一圈,实在想不通这些颓垣残壁有啥好研究、好开发的。不就是一些烂石头、断椽柱吗?
于是,逗留了没一会儿,就又原路下山回去了。
盈芳自然跟着钱教授。
一方面抱着学习的心态,另一方面,很想借着这机会,弄清楚当年地龙翻身后地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钱教授除了带来了经验丰富的考古队,还背来了很多考古工具。
有了这些考古工具的帮忙,一行人下到遗址以后,分工做好文字、绘图、照像以及测量等各种记录。
遇到一些小的标本,就采集到专用箱子里,以便带回去在室内作进一步分析和研究。
考古发掘要把埋没在地下的遗迹和遗物揭露出来。
在此过程中,难免会对遗物造成不同程度的损坏,这也是盈芳不敢一个人带着小金进行开挖的原因。
小金的力气是很大,威压一施、尾巴一甩,平整的山谷都能被它搞出条万丈沟壑来。
可要它把深埋地下数百年的生活遗物翻上来,那就不容易了。难保一动就成灰。
即便人工开挖,且小心再小心,依然能听到钱教授不断地叮咛:“细致!谨慎!注意脚下力道、注意手上力度。搞不好你现在就踩在‘文化层’上……”
所谓的“文化层”,是考古学上的一个专有名词。
人类居住的地点,通常都会通过人类的各种活动,在原来天然形成的“生土”上堆积起一层“熟土”,其中往往夹杂着人类无意或有意遗弃的各种器物及其残余,这就是“文化层”。
如果后面又有不同时代的人类在此居住生活,在原来的“文化层”上又堆积了另一层“文化层”,久而久之,文化层越来越多。
考古学家要想井然有序地揭露出这些错综复杂的文化层,必须具有细致、谨慎的工作态度。否则不仅对考古没有进展,还容易张冠李戴,致使历史紊乱。
因此,考古队上下都极其小心。每挖到一件前朝遗物,都会小心翼翼地标上序号,注明发现地址、时间、温度、湿度以及周围环境的特殊性。
盈芳其实一眼就能认出来。可她又不能直白地说。
只好在钱教授分析的时候,适时插一句自己的见解,免得教授走弯路。
钱教授一听,当下击掌。
“你读这个专业是读对了!天生吃这碗饭的料!对古遗迹的敏感度,比我强多了。”
盈芳心下苦笑:哪里啊!这是因为她曾在这里生活过,且因为无聊,整个地宫除了宫主规定的禁地外,都被她逛遍了好嘛。
连地宫正厅竖着几根梁柱、每根梁柱之间的距离和特点,都能闭着眼睛说出来。
但要是换个陌生的遗址,保管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好伐。
“教授,您别给我戴高帽,我只是对前朝的历史比较感兴趣,在学校的时候,常去图书馆借这类书,这才瞎猫碰到死耗子帮到了您。换个朝代,兴许就没您说的敏感度了。”
“小舒你太谦虚了。”钱教授笑呵呵地摆摆手,“咱们做考古的,首先就得对历史感兴趣。有那份热情和敏感,即便只是对某段历史,那也没关系,咱就针对这段历史研究嘛。”
盈芳听了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道:“教授,您说这片遗址要是开发出来,真的会在这里设个博物馆或是研究所什么的吗?”
对于那些个拍脑袋决策,她其实并不怎么相信。但也有些渴望。
“完全有可能啊。你看咱才往下挖多少?我怀疑这里曾经是一座古堡,或者是一座比较完善的城池,遭遇了地震或是别的,像泥石流、雪崩之类的大灾难,被整个儿埋在地下了。要是能全部挖掘出来,价值不见得比那些个省级博物馆小。”
盈芳一想也是。虽说当时的地宫方圆百里没什么人烟,但地宫本身的规模可不小,逛一遍起码得半天。
大大小小的宫殿、屋宇,加上里头的布置,开挖确实是个大工程。开挖出来也的确能开个博物馆了。
“所以昨天吃席的时候,那几个兴致勃勃地说要在这里建个省级博物馆分馆,我没说啥。他们要真感兴趣,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无论是对雁栖公社还是宁和县,都是一个发展的机会。”
说着,钱教授抬眼看盈芳:“咋地?你毕业后想留在博物馆?不想跟着我全国各地考察祖先留下的遗迹?待在博物馆里能有啥子乐趣呀!”
“哎哎哎,老钱,你别当我不存在好吗?”馆长忍不住插嘴,“人各有志。谁说待在博物馆里就一定没乐趣了?每天照三餐地欣赏老祖宗留下的各类宝贝也是种别样的享受好嘛!”
“呵呵……”钱教授皮笑肉不笑地上下打量了老朋友一眼,“你不说我还没注意,确实挺享受的啊,啤酒肚又大一圈。”
“……扯工作的话题呢,扯我啤酒肚干啥!”馆长没好气地一扭头,对盈芳说,“小舒啊,还是我俩有共同话题。来,咱接着唠博物馆,不理这个固执的家伙!”
盈芳笑笑说:“馆长,我其实是比较喜欢这里的环境。大自然多美啊,真不希望美丽的山谷,因为遗址的开发遭到破坏。假如这里真的要建一个博物馆或研究所,我是真心希望能留在这儿工作。”
白高兴一场的馆长:“……”
第768章 我的心在你这儿
不管怎么说,离毕业还有整三年呢,地宫遗址也还没被开发出来,现在就谈毕业走向的事儿言时过早。
但盈芳心里的确有了这个意向。
当晚和向刚依偎在床头聊起白天的事,说道:“首都是咱们国家最大的城市了吧?在首都待了一年,尽管学到了很多东西,但真要说开心,我还是惦念老家这边的生活。”
这也许就是人常说的“雏鸟情节”。
盈芳打从穿到这个时空,所待时间最多的就是这个小山村。中途当然也到过市、出过省,可要说最让她心安的,还是这个地方。
再一个,地宫遗址就在这里,有种她的娘家在这里的感觉。
世界很大,她和小金都想出去走走看看没错,但最终的归宿,依然希望是这里。
向刚搂着她肩,轻轻拍了拍:“你想住在这里,那等你毕业后咱们就回来。到时候把两个院子推倒重建,建成首都四合院那种,来再多客人都不怕住不下。”
盈芳双臂环上男人的脖子,靠在他胸前蹭了蹭:“这样不会阻挠你的前途吗?听爷爷的分析,你接下来很有可能会受到上头器重,把你留在京都。”
“我心在你这儿呢,留得住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啊。”向刚低笑着打趣。
他极少说这样的情话。
俩口子结婚快十年,想当初新婚燕尔那阵,表达爱意往往都是用行动表示,爱来爱去的话说真的很难启齿。哪怕心里叫嚣着要表达,也很少开的了口。没想到十年后拥着媳妇儿脱口而出。
他自己说完都乐了。
盈芳听红了脸,见他笑场,拿眼睨他:“哄我的吧?要是我真的选择回老家,到时候咱们两地分居,你真的会高兴?”
“你怎么肯定咱们一定两地分居?”向刚将脸埋在媳妇儿颈窝,深深吸了一口她清馨的体香,“放心,离你毕业分配起码还得三年,钱教授不是还劝你攻读他的研究生吗?等你想读的都读完了,我陪你回老家安心地守着美丽山谷。”
“好。”
……
大一的暑假,因参与了地宫遗址的开发项目,盈芳过得充实而忙碌。
吕姥姥和吕姥爷七月下旬的时候也到了。
陪同来的吕小舅,生怕给外甥女家添麻烦,原本打算在这待几天,帮爹妈把这儿的生活捋顺了就回煤城,等下个月天凉快些了再来接他们回去。
结果一来听说雁栖公社的山上发现了一处古遗址,全公社的人都在为这项遗址的开发而热火朝天地搞基建。外甥女一家更是招待了不少京都来的学者、研究员。她自己也忙得像个陀螺。
吕小舅袖子一捋,往家拍了个电报,干脆留下,跟着外甥女干了起来。
盈芳担心小舅的身体,毕竟那几年牛棚生活吃足了苦头,劝他别这么辛苦。这些活她应付得来。
吕小舅眼一瞪:“跟小舅还见外?!你应付得来是你的事,我做是我的事。再说了,小舅想多学点东西不成吗?你别阻挠我这颗想上进的心。”
盈芳失笑:“好吧好吧,要是觉得累了,马上回来休息,千万别逞强啊。”
吕姥姥老俩口的到来,让萧老爷子和张老太太有了伴。
老人们作息规律,早上起来,结伴到江边散步。
简单而健康的晨练回来,在院子阴凉处喝早茶、吃早餐,完了转至泉水潭钓鱼。
晌午日头高挂了戴着草帽回家吃午饭、睡午觉。
午觉起来,萧老爷子拽着吕姥爷去公社卫生院坐坐,陪坐班的老张大夫唠唠闲嗑,没病人上门的时候下下棋。吕姥姥则陪张老太去舒家池塘喂鸡喂鸭摘莲蓬、掰藕节。
傍晚等所有人收工回家,开启大团圆的热闹晚餐。
年纪大了,最怕的就是孤独和疾病。
好在吕姥姥性格开朗,吕姥爷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老俩口如今服了盈芳配制的汤药、酿制的药酒,身体不能说棒得跟年轻小伙儿一样吧,基本的生活起居完全没问题。
加上有了同龄的老伙伴,在盈芳家的日子,可谓笑口常开,胃口都比来之前好了不少。
“你的胃口现在都没姥姥、姥爷的好。”向刚无奈地瞅着自个媳妇儿轻叹。
他前不久不是逮来一头野猪吗?野猪肚弄干净之后照着医书上的方法炮制了,每天轮换着给媳妇儿补身。
“吃了有些天了吧?怎么还是没啥胃口?”
盈芳失笑:“药膳的效果哪有那么快啊。而且我这又不是胃病引起的,只是天热不开胃而已,等天凉快下来就恢复了。你看我其他地方都好好的。”
向刚皱着眉摇头:“都瘦成这样了还好好的?不行,必须去医院看看。要不让师傅给你把个脉,要不我送你去县医院。二选一你选一个。”
盈芳拿他没办法,吃过早饭,任他拉着去卫生院,找她师傅把脉。
老张大夫把完脉,微微蹙起眉宇。
向刚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师傅,她身体……”
“身体没事。”张有康摘下老花镜,拿起笔开方子,“多半是天热引起胃口不开,通常叫‘苦夏’。本来就猫那点食量,再减,人哪有不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