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家里的活全部压在舒老太一个人头上,她也想撂担子不干,可谁让关牛棚的是宝贝儿子、且是唯一的儿子了呢。
大清早又是喂鸡、又是做饭,积了一肚子火无处泻,送饭途中碰到清苓,发现她挎着的菜篮里有半个鱼头,立马飚火,痛斥清苓亲疏不分,这么好的鱼头,不孝敬自个的阿奶,居然送给外人吃。
说着动手动脚就想上前抢。
清苓眼明手快往路边一躲,看着形象全无的舒老太,皱了皱眉说道:“阿奶,你这是什么意思?鱼头又不是我的,我只是帮忙送一下。”
“小贱蹄子还学会撒谎了!不是你的会躺在你菜篮里?谁家那么大方?不用嘚啵了,肯定是你的!快给俺拿来!你小叔在牛棚,吃不好睡不好瘦了一大圈。你做侄女的,送他半个鱼头补补身子,这不理所应当的事么?还不快拿来!”
第98章 一言不合上蛇尾
“……说起来,你小叔那事还是你的缘故,你不咋呼,你小叔会被抓到?怨你!怨你!都怨你!”
舒老太边嚎,边张牙舞爪地想要抢鱼头。
清苓左躲右闪,着恼不已:“阿奶,这锅我可不背。晚上黑灯瞎火的,我咋知道那是小叔?等看清是他时,左邻右舍全都知道了,你以为瞒得住?这可不是我说不追究就能不追究的事。”
舒老太气急败坏地想要说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四仰八叉地摔进村道旁的田野,糊了一脸的杂草屑。
清苓看到一抹狭长的碧绿从老太太脚边飞起,落入深浅不一的草丛,心猜是小金,心情骤然放松,看老太太歪在地里、唉哟哟地呼着痛,心里生出几分快意,当然,嘴上仍得关心几句,要不然老太太又有机会跟人告状骂她不孝了:
“阿奶你没事吧?看你中气十足应该没什么大碍,那我不耽搁你躺着看风景了。哦对了,方才话还没说完呢,阿奶你真该好好谢谢书记,要不是他宽宏大量,只让小叔进牛棚反省,搞不好你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我这趟去县城,沿途听到好几起小偷被枪毙的新闻,小叔他……”
“啊呸呸呸!你个贱丫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舒老太一骨碌从田里爬起,呸呸地吐掉沾到嘴边的杂草,指着跑远的清苓暴跳如雷。
清苓跑进一条巷子,扶着墙壁哈哈大笑。
小金小金真给力,一言不合上蛇尾。送舒老太吃了记狗啃屎,大快人心!
她做为老舒家名义上的孙女,不能对舒老太怎么样,否则会被人戳脊梁骨,但小金偷袭无障碍啊。而且就算被人发现,也是舒老太差点踩着一条蛇、被吓摔了而已。
对!下回那老太太再敢蹬鼻子上脸,也不跟她理论了,直接让小金上场!哼唧。
尽管多了点小插曲,但不妨碍鱼头的顺利送达。
张永福捧着个大海碗正蹲院子里吃饭,看到清苓送鱼头来,高兴地讲话都不利索了,还是他老爹淡定,笑呵呵地把清苓请进堂屋,让老伴儿烧水煮糖水鸡蛋。
儿媳妇坐月子,鸡蛋不怎么缺。但依然是精贵东西,清苓忙摆手:“大伯、大娘,鸡蛋留着给嫂子补身子,娃儿要喝奶,嫂子的营养可得跟上。我进去看嫂子一眼就回了,师傅家今儿中午摆了几桌席面,我得回去帮忙。大伯大娘有空也过去吃嘛,反正没几步路。”
“咱们独占了半个鱼头,哪好意思再上桌。”
张家人都说不去,清苓也就由他们了。
进屋看望坐月子的张嫂子,本想小聊几句就走,谁知发现张嫂子给娃儿做的和尚小衣特别有趣,言谈中发现张嫂子对做衣裳很有一套,顿时来了交流的兴致。
女人嘛,最爱唠的就是吃穿用度以及村里村外那点八卦了。
吃的因为物种贫瘠,花样做不到百出,唠的无非是哪里有蘑菇可以摘、哪里的野菜比较嫩。
当然,不是过硬的交情,是不会轻易唠这个话题的。多个人分享信息,自己收获的就少了。
穿的主调调是黑白灰、老土棉,穿时髦了会被戴上走资派帽子,更严重的,还可能被关进牛棚严厉批斗。
如此严峻的大环境下,谁还敢穿的花里胡哨?但穿在里面的小衣,胸前绣朵花、肩带镶条边之类的还是可行的。
清苓扯了布,接下来准备给自己裁新衣,还有答应某位爷的两件衬衫,缝纫活满得不得了。照她慢工出细活那速度,四件衣裳做完,估计都下雪了。
和张嫂子唠完小衣上的肩带怎么缝结实又漂亮、布包纽扣哪种更耐磨,清苓开始为艰巨的任务发愁。
张嫂子笑着道:“我还道什么事呢,不就是做衣裳嘛。手工慢,这不我家有缝纫机,你要不嫌麻烦,抽空带着你的布料,上我家来做。缝纫机车衣裳,比手缝快多了,保证赶在年前让你穿上新衣服。”
清苓绞着麻花辫难为情地说:“那怎么好意思。而且……而且我也不会那东西。”
上辈子没见过,这辈子见过没摸过。往机子前一坐,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
不过话说回来,缝纫机车出来的衣服,针脚就是细密。瞧瞧小娃儿的和尚衣,多精致啊,让人摸着爱不释手。
张嫂子善解人意地说:“那要不等你胳膊好了,先来学两天?我这有不少只能扎扎拖把头的细碎布,你拿着练手用。别担心,学学很快的。你看我嫁人前不也没摸过这东西,半天学下来就上手了。你上学那会儿,成绩那么好,学这东西还能比我差啊。”
“嫂子真愿意教我?”清苓有点不敢相信。
缝纫机可是精贵东西,全大队找不出几台。还都是娶媳妇砸出去的彩礼。一般不怎么愿意外借,更别说让她拿碎布头练手了。这得多折腾缝纫机啊。
“比真金还真!”张嫂子笑着打趣她。
清苓嘿嘿嘿地傻乐。
“那好,我就不跟嫂子客气了。回头养好胳膊,就来嫂子这学用缝纫机。”清苓高兴地说道。心里有了考量:张嫂子热心又善良,指定不肯收她学费,那就拿口粮或是野味补好了。
带着意外的惊喜,满心欢喜地回了师傅家。
张有康收徒办了三桌,堂屋两桌,堂屋后门的檐下一桌,避开日头,又有风,还是蛮凉快的。
除了帮活的来了俩口子,其余来的都是一家之主,且多是近山坳社员,离得近,关系也熟。
上门多多少少会捎点伴手礼,这家俩鸡蛋、那家几捧菜。就向二叔和书记两家,送的丰盛了点。向二叔抓来了几条黄鳝和泥鳅,书记家送的是一坛米酒,是书记媳妇跟向二婶学着酿的。
张奶奶的活先是被向刚包揽,后又被清苓抢了去,笑得合不拢嘴,见时候差不多了,招呼大伙儿上桌。
上桌的人绝大多数都没想到老张家居然拿出这么多肉来请客。
第99章 这妮子为啥喜欢跑山上?
毕竟不是红白喜事——冷盘热盘、荤素搭配都有要求。收徒弟宴客,图的就是个热闹。一桌菜里,有一道大荤就不错了。
谁知上桌后一瞧,额滴个乖乖!光是猪肉就三盆:红烧肉、红烧狮子头、酸菜肉丸粉丝汤;再还有山鸡炖蘑菇、辣子鸡丁、木耳焖兔肉、红烧胖头鱼、泥鳅钻豆腐、酱爆蒜黄鳝。
不仅盘数多,每盘的分量也相当足。吃得大伙儿直呼“过瘾”、“痛快”。哪怕自己家过年,都没这么丰盛。
大伙儿吃得高兴,张家二老唠得也高兴,言谈间,不仅昭明清苓是他徒儿,还说起清苓和向刚处对象的事。这么一来,算是过了明路。两人同进同出也没人说闲话了。
至于老舒家认不认可,张家二老想开后便不再纠结。有那样的奶奶和小叔,把徒儿的终身大事交给他们,才叫推人入火坑。
没想到,席开一半时,舒老太牵着宝贝孙子也来了,硬是挤进向二婶和邓梅中间,开启扫荡式吃相,拼命往自己和小孙子碗里夹菜,夹的还都是肉菜。
把大伙儿看得一愣一愣的。
率先回过神的向二婶,眼明手快地护住面前一盘红烧鱼,瞪着舒老太怒道:“舒家婶子,这你就过分了啊。咱们一大桌人,才吃几筷,你倒好,一来就把盘子吃空了。麻烦搞搞清楚,这不是给你一个人吃的。”
“俺又没说俺一个人吃,是你们自己不抢来吃啊。”舒老太梗着脖子强词夺理,“再说了,今儿这席面,主角可是俺孙女,俺做奶奶的,吃她点东西咋地了?不仅吃,一会儿还要打包走。她小叔还没吃午饭呢。那死丫头呢?把她喊来,俺叮嘱她几句,给她小叔的饭盒里多装点肉,白菜啥的不要,天天吃素,面皮都吃黄了……”
大伙儿可算是见识到舒老太的厚脸皮了,真当是铜墙铁壁。见清苓扶着张有康过来,一点不给舒老太留情面地说道:
“盈芳啊,该硬气的时候还是得硬气点,你爹娘要是地下有灵,肯定不会怪你的。”
“就是!盈芳你放心,老舒家的人对你咋样,我们都看在眼里。我早就想说了,这样的亲戚,倒不如没有。”
“还不如干脆利落断了亲咧。”
“断亲清爽!”
还没怎么吃肉就被舒老太包圆了的妇人们,趁机泻了一把心头怒火。
书记和社长见势不对也搁下酒盅过来了,本想安抚一番吃瓜群众——你说你们这帮人,看戏就看戏,好端端地去推动高潮干啥。
谁料没等他们开口,嘴皮子动得绝壁比脑筋利索的舒老太,冲锋枪似地哒哒哒开起火,把全大队的人给骂进去了。气得两头儿脸一黑,干脆撒手不管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真要断亲,他们也没辙。
舒老太见两个大干部不吱声,心里不由得怕了。断亲这种事,传出去丢脸的可是老舒家。
倒不是说死了之后怕被舒家的列祖列宗轮番训斥,而是觉得活着丢不起这人。于是,扯着嗓子干嚎了一通,见好就收地牵起小孙子撒丫子跑了。
大伙儿被闹了个没趣,不过要说全无收获也不尽然——起码都站到了清苓这边。
原本舒建强被关牛棚这事吧,个别人心中还是存着想法的,毕竟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哪能为一点点小错误就揪着不肯原谅了呢。未免太不近人情!
直到今天被舒老太闹了一场,尤其是向二婶这一桌的人,仅有的一点同情也彻底消磨没了,反过来叹清苓可怜,没爹没娘,还要被老舒家的人压着欺负。纷纷替她抱不平。
清苓一句话没说,就从不近人情的白眼狼角色,转换到了小可怜。囧了个囧。难怪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妇女同胞的力量果真不小啊。
不过断亲不是小事,况且爹娘不在了,她一个姑娘家不好主动提这个事。
别看村民们此刻义愤填膺、鼓动得起劲,哪天真要和老舒家翻脸、需要他们支持时,站她身边的数不出几个。
人不就是这样的么,看戏的时候,希望整场都是高潮。前提是,那是在戏里。一旦延伸到戏外、甚至波及到他们,保管一个个溜得比谁都快。
叹气,人就是这么滴反复无常。
……
一晃,向刚的假期到头了。
因为还要帮张家二老捎东西,所以,最迟八月二十七号,向刚必须得启程。
“你岗位的事有了着落,我也放心不少。”向刚给清苓收拾着后院的菜地说,“平时有什么师傅师娘解决不了的,就找书记,别怕难为情。他和我是本家,多少会照顾你一点。再说社长那人,其实也不坏,就是喜欢听好话,有时间陪他唠几句,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清苓越听越囧,这哪是情侣分别、难舍难分啊,分明是当家长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孩子……内牛满面。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端正的表态还是要的。
向刚抬头瞥了她一眼,“真的都记下了?”
“嗯嗯嗯。”清苓点头如捣蒜。
“山上外围以内不要再去也记下了?”
“嗯。”只是记下嘛,照不照做就另说了。
孰料向刚像是猜中她心理活动似的,追加道:“不光记下,还得照做,明白?”
“……”清苓眨巴着杏眸,一脸无辜地看他。
向刚叹了口气,直起腰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擦了把汗说道:“山里真不安全。尽管我没在山洞附近发现狼的足迹,但月半那天的狼嚎确实听到了,尽管听上去有点远,应该不在咱们这一带。但谁能保证,狼群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所以,哪怕是让我安心,你也别进深林。真想进林子,等下趟休假,我再陪你去,嗯?”
他想了好几宿,始终没想明白这妮子为啥喜欢往山里跑。归根结底,大概是吃不饱吧。过去三年,老舒家抢她口粮、占她便宜,这才逼得她不得不往山里寻吃的。
第100章 他居然也会调戏
饥饿的滋味他尝过,所以每每想到,她是因为吃不饱而无视自身安危跑山里寻食,就心酸不已。也越加讨厌甚至痛恶老舒家的人。
思及此,向刚眼神柔和地摸摸她头:“你阿奶他们要是再来烦你,找书记出面,别和他们硬碰硬。好不容易养好了胳膊,别又受伤了。”
“知道啦。”清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又不是脆瓷儿,一碰就碎。
舒老太、刘巧翠她们,要是还敢闹上门,她就直接放小金……不,小金出马抬举他们了,小斑一条也足够吓惨他们。哼唧。
向刚对她时不时的神游天际表示无奈,揉乱了她梳得整整齐齐的麻花辫,穿过堂屋往前门走:“我回家冲个凉,晚点一块儿去师傅家。”
张奶奶早就把捎给儿子的东西准备好了——熏鸡、熏兔腿、咸肉装一个包袱,菜干、蘑菇干、笋干、绿豆一个包袱,给孙子的罩衫、孙女的小衣、儿子媳妇的布鞋又是一个包袱,最后是一篮这几天新攒的鲜鸡蛋和一只绑着爪子的活山鸡。
另外,还给向刚装了半麻袋菜干和蘑菇干。都是清苓陆陆续续从山上采来的,吃之前浸泡半小时再下锅,味道比新鲜吃还要好。
下半年气候干燥,晒透了的干货,放到明年都不会坏。
看到清苓和向刚进来,张奶奶拉过向刚问:“刚子啊,这几个包袱是要麻烦你捎的。会不会太多了不好拿?挤火车不是个轻省活,要不我删掉一点?兔肉、猪肉、鸡肉都是肉,要不猪肉别带了,拎着怪沉的。还是留给盈芳吃吧,本来就是拿她的肉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