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简回头想想,都觉得一身冷汗。且不说王曹为何要杀赵陌,若不是赵陌因为常旺几句不敬之语,向他告了一状,无意中提起墨光行止有异,他也不会追究墨光,然后发现其行踪诡异,进一步让茗风去查问,再搜出那包药粉与银子来,终于揭破了墨光的打算。若常旺没有说那几句埋怨的话,若赵陌没有多事向他提起,又无意中谈到墨光,若他没有对墨光的异状寻根究底,若茗风没有搜出那包药粉……但凡有哪一步没有做到,他就没法发现王曹要指使墨光做些什么。等赵陌那边出了事,三叔祖秦柏查问起来,他会有什么结果?
即使最终他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墨光也是他的小厮,他管束不严,让手下的人去做了恶事,自己也不可能不受影响。他勤奋读书,一心想科举入仕,难不成尚未进学,就要背负这样的污点么?墨光与王曹二人差点儿毁了他一生的前程,叫他心中怎能不恨?!
墨光是曾外祖王家送来的,王曹更是王氏族人,这可不是外人哪!他们怎能陷他于不义?!
秦简转头对姚氏道:“母亲,墨光儿子是再不能留了,请母亲替儿子处置了吧。但是王曹那里,母亲需得问明白了,不能叫他平白无故,险些毁了儿子的名声!”
秦简能想到的事,姚氏也能想到。她沉着脸点头,狠狠地再瞪墨光一眼,便命人将他带下去,单独关押起来,不许任何人探视。
只是墨光好处置,王曹却有些麻烦。他好歹也是王氏族人,不是姚氏可以随意抓起来教训的对象。而且行事之前,也得考虑王家人的脸面。
更重要的是,墨光声称,王曹所为是遵照王家大老他的吩咐。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等屋里的人都散尽了,秦简忍不住问姚氏:“母亲,那赵陌究竟会是什么人?王家为什么要杀他?”
姚氏皱眉:“我哪里知道?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才来京城几日,能结下什么仇人?”
秦简咬咬牙:“儿子这就去问他!”
姚氏问:“能问出来么?若是他愿意告诉你,早就说了,又怎会隐瞒到今日?倒是你三叔祖,极有可能知道他的底细,只是不乐意说罢了。入府的时候,你三叔祖说他是吴监生的表弟。我看吴监生举手投足,不象是什么大家子出来的,未必就真的是赵陌的表兄,兴许只是哄我们的罢了。”
秦简却道:“那时候三叔祖与赵陌不说,自有他们不说的道理。但如今墨光差一点儿就动手害人了,难道我们要替他瞒下来么?我看赵陌未必没有知觉,说不定就是因为觉得墨光整天在清风馆门口晃,十分可疑,才故意跟我提起他来。我打算把这事儿直接告诉他,然后就问他的身份来历。我既然坦然以对,他自然不该再瞒我。便是他依旧不肯对我明言,我也可以问三叔祖去。”
姚氏却犹豫了:“这……事关你曾外祖家。在你去寻你三叔祖之前,我们还是先去找你曾外祖,把事情问清楚再说吧。兴许这事儿与王家没什么干系,不过是王曹借王家名头行事罢了。”
秦简对此不置可否:“母亲要问,就去问吧。但为防万一,在我们去王家之前,还是先把王曹抓住了再说。捉贼拿赃,总要把他和墨光一并拿下了,我们才好找上门去呢。”
第七十八章 盘问
捉拿王曹的事很容易就办成了。
王曹回了王家一趟,很快就回到了侯府后街的小院子里。他将东西交给了墨光,又给了些银子,觉得事情应该不难办。墨光小孩子家没什么胆量,听他威胁几句,就屈服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待时机即可。王曹想着,只要自己多逼一逼,总能逼得墨光尽快动手的。不过就是往一壶茶里扔些药粉,然后再把茶送进清风馆去罢了。只要把赵陌给杀了,旁人是否会受牵连又有什么要紧?至于事后墨光要如何脱身——他根本就没想过。他手里准备的药粉是两份,其中一份就是给墨光准备的。等墨光办完了事,来到这小院里复命时,他把加料的茶水给墨光喝下去,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他是用假名租下这座小院的,出入也很小心,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这件事办完了,他也不必回王家,直接带着从家主手里得来的一大笔钱,前往通州码头,坐上家主命人准备好的船,顺运河南下,到金陵那六朝金粉之地,好好躲上两年。两年后等他回到京城,还有什么人会知道他跟清风馆里的那一壶茶有关联呢?
谁知当他在小院子里畅想自己到了江南后过的美好日子时,秦家的下人就闯进门来,将他制住了。他本想祭出自己王家族人的身份,却看到表姑奶奶姚氏与姚氏的儿子秦简走进了院子。在他们身后,还有被五花大绑的墨光。王曹顿时懵了。
姚氏阴沉着脸走进屋中,在正位上坐下。秦简则坐在了她下手的椅子上。玉兰、玉莲随姚氏前来,事先得了吩咐,进屋后直接就搜起了屋子。不一会儿,她们就搜到了些东西,除了王曹随身所带的换洗衣物与银两、银票,还有一个小纸包,里头同样包着那种腥臭呛鼻的药粉。
姚氏皱眉看了那药粉一眼,就转开了视线,玉兰忙将药粉小心包好了,放得远远的,省得熏了姚氏与秦简。接着姚氏又拿起那几张银票,冷笑了一声:“三千两银子?倒是好大的手笔。”
王曹抑制住心虚,强自嘴硬道:“表姐这是要做什么?大晚上的,怎么带人闯进我的住处,还不由分说就将我抓起来了呢?这可不是亲戚间该有的礼数!”
姚氏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也有脸说是我的亲戚?!”她是姚家嫡女,王家外孙女,祖父是深得皇帝宠信的王老侍中,父亲是世家出身,才满弱冠就中了进士,考庶吉士入了翰林,再外放为官,官至三品。她夫婿是承恩侯嫡长子,是承恩侯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皇帝的内姪,东宫太子殿下的嫡亲表弟。
王曹是谁?不过是王氏宗族中一个不起眼的旁系子弟,靠着给王家跑腿打杂过活,半主半仆的人物,竟然也好意思叫她表姐?!
姚氏自打知道王曹命墨光做什么之后,就对他半点好感皆无,心中厌恶之极。若是平时,她兴许还要看在王家面上,意思意思地把王曹当作是亲戚。现在?不把人踩死就是好的了!若不是他胆大包天,她怎会陷入如今这等尴尬境地!
王曹被姚氏一句话,激得满脸通红,面上满是屈辱。姚氏却不予理会,只拿下巴点点墨光:“说吧,这混账都叫你干什么了?给我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墨光早已吓破了蛋,怎敢再撒谎?他顶着王曹仿佛要杀人似的目光,象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倒了出来,又哭求:“奶奶,哥儿,小的知道错了!小的也是被逼的。曹四爷说,小的若不照他吩咐的去做,他就要把小的一家子都给卖了,卖到盐场去做苦工,小的实在是不得已。曹四爷说了这都是王大老爷的吩咐,小的不听不行……”
“你胡说!”王曹心下大恨,狠狠瞪向墨光,“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我何曾叫你做这种事了?你别随便就往我头上泼脏水!”他转身姚氏,“表姐,你可别信了这小子的胡言乱语。我是什么人?我们王家大老爷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
姚氏冷笑一声:“若不是你屋里搜出来的纸包,跟他身上的纸包放了同样的毒|药粉,兴许我还会被你几句话糊弄过去。现在却是休想!给我老实交代,你为什么要在我家里兴风作浪?为什么要害赵陌性命?!”
王曹抿紧了嘴唇不肯说。王家的目的自然是明确的,可这种事不能放到大庭广众下说。否则风声走漏,传到七姑爷耳朵里,可就是祸事了。
姚氏见他嘴硬,又是一声冷笑:“行啊,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把你送回王家去。”见王曹神色一松,她才再度开口,“交给我外祖父,将事情都告诉他知道,请他做主,把你们一家子都革出宗族,净身出户!以我外祖父在族中的威望,这想必不是难事。反正你是这等狠毒无耻之人,早早赶出家族去,也省得日后惹了祸事,连累族人了!”
王曹大惊失色。他不怕回王家,因为他相信王大老爷不会为难他。可他要是落到王二老爷手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使王二老爷不会跟王大老爷对着干,可姚氏是他唯一的血脉后代,素来宠爱,姚氏开了口,王二老爷会为了他这么一个寻常族人,让心爱的外孙女儿失望么?而王二老爷开了口,王大老爷又是否会护着他呢?他是王家的一份子,心知肚明,王家今日的荣华富贵,都是由王二老爷而来……
王曹咬了咬牙,知道他不能再瞒着姚氏了。他这么做都是奉命行事,又是为了王家的利益。姚氏身为王家的外孙女,没道理会站在外人那一边才对。于是他下定了决心,对姚氏道:“表姐且慢,我愿意说实话。但是……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说,其他人都要回避。这是极机密的要事,不能外泄的。”
姚氏皱起眉头,给玉兰使了个眼色,玉兰便命人将墨光押了下去,其他人也退开,接着玉莲走出门外,关上两扇门,就守在那里了。
屋里还剩下姚氏、秦简、玉兰,以及未曾被松绑的王曹。
王曹有些不满意:“表姐,我说的是你一个人!丫头就不必留着了吧?你儿子还是个孩子呢,屁事儿不懂,留下来也没用,还得提防他不知天高地厚,把事情说出去!”
秦简的脸色沉了沉。
姚氏也不大高兴:“你爱说不说,以为你是谁?!”
王曹却施施然地换了个姿势,由原本的跪姿换成了盘坐,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好象没把姚氏的话放在眼里:“表姐,我是认真的。事关王家机密,你真要让那么多人听见么?”
姚氏闻言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玉兰一眼。玉兰也退了下去。但秦简仍旧一动不动。
他对姚氏道:“母亲,你别被他哄了。他就算是王家子弟,也是个外男。没道理让他与你同处一室,再没第三个人相陪的道理。他能知道王家什么机密?他不过是个远房族人,帮着王家嫡支的爷们跑跑腿罢了。若是王家真有要紧大事,需得在咱们家里办,曾外祖父也该先来寻母亲才对。”
姚氏恍然大悟,瞪向王曹:“你在糊弄我?爱说不说!”秦简又补充道:“也不必送他回王家那么费事了,直接送去顺天府。他身上有了官司,坐了牢,王氏宗族自然会将他开革出去,不必劳烦曾外祖父费心。”
王曹浑身一震,望向秦简,见他面带讥讽地看着自己,居高临下,一脸的轻蔑。他心中又羞又怒又急,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只得泄了气,把实情说了出来:“赵陌那小子,是七姑爷的长子。家主说了,这小子留不得,他会挡了我们七姑奶奶儿子的道!”
这没头没尾的话,姚氏与秦简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王家七姑奶奶,正是去年年底出嫁的那一位,嫁的不是别人,正是辽王府大公子赵硕。若不是前头王家三姑奶奶嫁给了晋王世子,晋王世子却坏了事,连累得王家原本的大好计划落了空,七姑奶奶也不至于迁就这么一门亲事。因为赵硕是续弦,前头已经有过元配,只是病死了。而这元配又生了一个嫡长子,另外还有辽王妃所赐的一个妾,生下了庶子。七姑奶奶不但嫁过去就要做后娘,生了儿子还要排在第三,简直委屈极了!要不是为了王家的未来,王家才舍不得叫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做人填房呢!
赵陌既是赵硕的嫡长子,那王大老爷命王曹暗中加害于他,也就不难理解了。听说赵硕庶子已经夭折,等到这元配所出的嫡长子也死了,七姑奶奶将来生的儿子,不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么?那个赵硕可是近来的宗室红人,传言说圣上十分欣赏他,很有可能会过继他为皇储呢!
可是这个答案,却让姚氏与秦简面面相觑。姚氏忍不住说:“犯得着么?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就算真要……也不必这么急吧?七表妹还没生下儿子呢!”
王曹却道:“本来也不急的,可这小子不安份,在大同居然偷跑!本来大老爷都已经买通了温家的人,只等关上这小子两年,慢慢做个病亡的样子来,也好向七姑爷交代。可谁知道他跑了不说,被抓回来后,又逃了,从此行踪不明。若不是有人告诉我们,他躲在承恩侯府里,我们家还不知道他上京了呢!表姐,我们可不敢大意。你婆家三老爷已经封了侯,又进过宫了,万一他把这小子的事告诉了皇上,我们家可怎么办?为了王家的将来,为了七姑奶奶,这小子不能不死!”
第七十九章 利诱
王曹是王家的忠实走狗,在他的逻辑里,只要是为了王家的利益,任何挡路石都应该被除去,没有什么无辜不无辜的说法,因为王家的利益高于一切。
他还非常努力地试图说服姚氏帮自己完成那尚未完成的任务:七姑爷赵硕有很大可能被过继到皇室中,在太子死后,继位为皇储。那七姑奶奶小王氏就是未来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了!有这么一位身份尊贵的表妹在,姚氏在夫家也能沾光。为了能让小王氏成功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姚氏应该尽上一份力。只要她今日为小王氏立了功,他日小王氏母仪天下时,自会记得她的好处。到时候,姚氏想要什么不成呢?无论是丈夫和儿子的官位,还是承恩侯府的长久富贵。
王曹半是引诱,半是嘲讽地道:“外头的人不知道,咱们家的人却清楚得很,表姐你也很清楚,承恩侯府……其实根本没有外头看起来的那么风光。皇上是对你们侯府很不错,但也在防着你们,不叫外戚作大。表姐夫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升过官儿,承恩侯更是不受皇上待见。如今太子殿下还在,皇上还念着皇后的情份,才会对承恩侯府如此优容。可是皇后早死了,太子殿下是个病秧子,不定什么时候就断了气。等新君上位,哪儿还有承恩侯府的地儿?如今的承恩侯早就老了,他两脚一伸,自然干净利落。可是表姐和表姐夫,就得品尝那家门败落的苦处了。若是表姐能早早讨好了未来的皇后,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姚氏的心跳得飞快。虽然王曹的话说得很过分,也很狂妄,但并不是全无道理。确实,承恩侯府的处境,她心里是很清楚的。这回公公承恩侯秦松被皇上一道圣旨拘在府中读书,已经是三叔秦柏求情的结果了,否则说不定皇上会直接赐毒|酒!圣眷如此,根本不能指望能长久。眼下有皇上在,有太子,有三叔秦柏,秦家还能撑上些时日,等皇上、太子先后去了,就算秦家一门双侯,又管什么用?承恩侯府以外戚身份立足于世。可他们跟新君很有可能没有半点联系!
王家早有心要捧一位皇后出来,至不济也该有个妃子。王大老爷当年将嫡亲的妹子送进了后宫做嫔,王嫔娘娘一度受宠,怀孕过两次,可一次生下个小公主,没满月就夭折了,一次没等月份满了就小产,掉下一个成了形的男胎来。无论是王嫔娘娘,还是王家上下,都伤心不已,那可是带有王家血脉的皇子!若是这孩子能顺利生下来,自然而然地就会成为太子殿下之后的第二顺位继承人,甚至有可能因为太子身体太差,皇帝直接越过太子,将这个小儿子立为新皇储,也未可知。可是天意弄人,王嫔小产后不能再生了,又不再受宠,王家只能把主意打到别的女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