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秦锦华还想到,绘春在她身边几年,积攒了不少私房,也不知有没有全带上。至少,衣裳首饰、铺盖等贴身的物件,总是要带走的,外头的东西怎么能用呢?还有,庄子上也不知有些什么活,是绘春能做的。她得跟管事婆子们商量商量,给绘春寻个好差事才好。
  秦锦华顿时变得积极起来,一改先前的沮丧。先前她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现在发现原来自己是可以做一些事的,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顿时就不一样了。
  秦含真笑着看她忙活起来,自己走回了西厢房。她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又换了鞋子,想了想,将刚才做完的对对子功课也带上了,便准备出门。
  青杏忙跟了上来:“姑娘要出去?我陪姑娘一块儿去吧?”
  秦含真想了想:“我是要去找大堂哥,夏青对府里的情况更熟悉,让她陪我去吧。”夏青刚刚跟染秋聊过天,对绘春的情况比较清楚,她跟着一道去,有需要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青杏应了一声,夏青在廊下听见动静,忙忙跑了过来,跟着秦含真一道出了门。
  秦含真在路上嘱咐了夏青几句,夏青就明白她此行的目的了,双眼亮亮的,语气带着惊喜:“姑娘想要救绘春?”
  秦含真道:“说不上救人,只是想让她过得好一点罢了。在庄子上,当然跟在府里是不一样的。但如果她不想随便嫁人,总要让她不至于受逼迫。将来要婚嫁了,也要她自己自愿才好。更多的,我就做不了了。”
  夏青抿抿唇:“这就已经极好了。又有多少丫头能有这样的福气?别的倒罢了,她私房不少,染秋包了两大包袱东西给她呢。就算到了庄子上,这也够她十好几年吃喝的了。她本是个聪明人,稍稍用心经营一下,又没了哥哥嫂子连累,日后还怕会受苦?”
  主仆俩到了折桂台,秦简早已从学堂里回来了,正在看书做功课。只是瞧着他的脸色,似乎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秦含真见过礼后,便有些犹豫:“大堂哥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没有啊。”秦简脸上露出笑来,“难得三妹妹来做客,真真是蓬荜生辉!三妹妹快坐。流辉,快上茶来!”
  一个穿着水红色比甲,身量苗条,容貌清秀的丫环进屋上了茶,还附送了一个九子攒盒,里头全是小巧玲珑的点心。那丫环笑道:“三姑娘尝尝我们院里的点心。平日里二姑娘来了,次次都要点来吃的。”
  秦含真笑道:“那可真要尝尝,早就听二姐姐说,大堂哥这里有好东西了。”
  流辉笑着退了下去,秦简喝了口茶,为秦含真介绍哪一种点心好吃,哪一种又是秦锦华喜欢的。秦含真当然不耐烦听这些,随便拣了两样尝了,就直入正题:“大哥哥,我今儿来找你,其实是来帮二姐姐做说客的。她有些不好意思跟你开口,我瞧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实在不忍,就忍不住帮她一把了。”
  秦简怔了怔:“是什么事?”世上居然还有他妹妹不好意思开口向他提及,反而要隔房的姐妹来帮忙请求的事?他简直不能相信!
  秦含真就笑着把绘春的事说了,然后道:“二姐姐心里其实是舍不得绘春的,但又没有将人留下的道理。她想求的也不是这个,而是觉得,绘春好歹侍候她这几年,又没有犯下明显的错误。若是绘春被撵到庄子上后,过得不好,她心中如何能好过?因此,想要托大堂哥跟庄头那边打声招呼,多少照应绘春一些,叫她少吃些苦头,不叫人欺负,也算是全了主仆恩义了。”
  秦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二妹妹素来是个心软的。我相信三妹妹说的都是二妹妹的心声。只是,王家出身的这些男女仆妇,平日里看着忠心,做事也算是细致,可谁知道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呢?就连我身边侍候的流月,我也不敢说,她就没给王家做过耳目,递过消息。我难道不念多年的情份?可一想到,我心里念着旧情,这些丫头心里却只记得旧主,一心一意要为王家出力,却把我的情义抛到了一边,就叫人生气!二妹妹处,只怕也是如此。那绘春……我听说她哥哥嫂子都好赌,没钱了就问妹子要,绘春也一次又一次地给家里送银子,积累起来怕是有好几百两了!她一个丫头哪里来这许多钱?还不是糊弄二妹妹?就冲她做的这些事,也算不得忠心。只将她撵到庄子上,已经是仁慈了。”
  秦含真还真不清楚这些内情,不过,她又不是因为绘春无辜才走这一趟的。
  她对秦简说:“大堂哥知不知道,绘春平日里侍候二姐姐笔墨,模仿她的字迹,模仿得极象,据说是一模一样。二姐姐有时候想偷懒,都是绘春帮着做功课的,曾先生从来没发现过。再者,绘春毕竟是贴身侍候二姐姐的大丫头,二姐姐的事她都清楚得很。眼下倒罢了,绘春到了庄子上,如果日子过得还行,兴许也就认命了。但如果她过得不好,心中生了怨恨,恐怕会生事。大堂哥,你别怪我多嘴,我在西北那边虽然是小门小户地过日子,但出门多了,对外头的事情知道得也多些。很多时候,人吃亏都是因为一些小细节。所以,防范于未然就非常有必要了。”
  秦简听懂了,他睁大了双眼,慢慢坐直了身体:“三妹妹说得有理……”
  夏青在旁听见,忽然打了个冷战。她原是松风堂里侍候的,比一般的丫头要见多识广些,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秦含真固然是一番好意,可到底年纪还小,再聪明,也有料不到的地方。大户人家里,贴身侍候闺阁千金的大丫头们,若是犯了错被卖出去,为防她说出不该说的话,坏了小姐的名声,太太奶奶们在卖人前,都是要做些防范手段的。若是简哥儿想到了这些手段……
  夏青咬咬唇,上前一步,正打算插嘴。秦含真却回头看了她一眼,制止了她的举动。
  秦含真对秦简道:“我听绘春提过,她最害怕的事,就是到了庄子上后,会被胡乱配人,因此宁可留在府里做粗使丫头。她有这样的想法,也不知是不是旁人跟她说了些什么。大堂哥要是能帮忙跟庄头打声招呼,让绘春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别叫人欺负了去,就很好了。嫁人什么的,让她自己做主吧,别人都不要逼她。她能写会画,听说针线也挺好,还怕养活不了自己?只要能让她自己选择想嫁的人,其他的事其实也不必旁人操心。反正她没法回到府里来,在庄子里长长久久地住着,就算真是王家的奸细,也已经废了。这么一来,二姐姐心里好受了,外头的人知道,也只会说二姐姐心慈的。就是绘春自己,也要感二姐姐的恩。”
  秦简笑出声来:“什么都叫三妹妹想到了,这主意果然不错。横竖也不费什么事,我就吩咐一声吧。若绘春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也不枉二妹妹如此厚待。倘若她要忘恩负义……”他又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秦含真心领神会,笑着起身:“那我就给二姐姐带好消息去了。她兴许还要托人给绘春捎些东西。先前府里人多嘴杂,她怕二伯父二伯娘知道了生气,也不敢做什么,却等到绘春人都离了府,才开始忙活这些。我就去给她搭把手吧。”
  秦简笑着送她出门:“劳三妹妹费心了。回头你跟二妹妹说,有什么话想求我的,只管来寻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我这个哥哥,何曾对她说过半个‘不’字?”
 
 
第一百零二章 新人
  秦含真办成了一件事,放心地返回明月坞去了。
  路上,为了先前阻止夏青说话一事,她向夏青解释:“方才不是不让姐姐说话,而是有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又是我听绘春自己说的,大堂哥听完就算了,不会多想。但要是你说你从染秋姐姐那儿听到了什么,就怕大堂哥会多心,牵连到你们几个身上,那就麻烦了。之前我也是没想周全,没有料到大堂哥对绘春那么有意见,并没有因为听说二姐姐想要帮绘春,就立刻答应下来。不过还好,绘春真正顾虑的只有一件事,这对大堂哥而言再轻而易举不过了。能轻松解决的事情,大堂哥也不会费太大功夫。只是绘春那边,也别表现得太令人失望才好。大堂哥的话,你方才也听见了。若是你们几个有办法给绘春带话,就跟她说一声吧。”
  夏青心里明白,她还暗暗吃惊,三姑娘这样小的年纪,知道的事竟比大姑娘二姑娘都多,难不成三房教孩子,果然与长房、二房不一般么?她连忙对秦含真道:“三姑娘放心,二姑娘还盘算着要给绘春送东西呢,到时候嘱咐一声送东西的人,绘春自会明白该怎么做。她也是在府里当了多年差的人,不会不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二姑娘能待她这般,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她若心里委屈,只需要怪王家就好了。”
  秦含真满意地点点头,主仆俩回到明月坞,把事情跟秦锦华说了。秦锦华十分欢喜,道:“我早叫人整理好东西了,明儿一早就打发人往庄子上送去。我母亲手下的管事蔡嬷嬷已经答应帮我的忙了,正好她明儿也要到庄子上办事,顺道就能捎上一程。”
  秦含真心想,既然这位蔡嬷嬷是姚氏手下的人,她肯帮忙,一定是得到了姚氏的首肯,否则今天就有人去庄子上,真要办事,何必还分两批走,而不是今天跟着送绘春等人的马车队同行呢?秦锦华果然是父母兄长的掌上明珠,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谁都不舍得让她失望。
  不过秦含真本身也不讨厌这个小堂姐的性格,也是真心想要帮她这个忙,也不多言,只笑着对秦锦华说:“夏青姐姐她们跟绘春认识多年了,兴许还有话要托送东西的人一并捎去,不知跑这趟差事的是谁?能不能让夏青她们也过去见一见?”
  这有何难?秦锦华本来也要叫丫头们把打包好的行李给那人送去的,就让画冬等人带着夏青一道去了。夏青回过头来,跟秦含真对了个眼色,暗暗点头。
  东西很快就交了出去,该交待的话也都交待过了,只等明天一大早,蔡嬷嬷带着人出发了。秦锦华这边没了事,才放下心头大石,就看见姚氏屋里的玉兰领着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走进了院子。
  玉兰笑吟吟地问了秦锦华好,寒暄几句,方才指着那丫头道:“姑娘大约也认得她,这是盛意居里的绿儿,做得一手好针线。奶奶说,姑娘这里少了一个二等大丫头,正好叫绿儿补上。姑娘一天一天大了,也该好生打扮起来。绿儿的针线极好,姑娘想做什么衣裳,只管吩咐她去。”
  这话一出,秦锦华自己还不觉得有什么,描夏、染秋与画冬三个心里就咯噔一声,不自在起来。明月坞里缺了人,秦锦华手下有的是三等的丫头可以补上,比如描夏,早就看中了一个素来与她交好的姐妹,只等过些日子,绘春的事情淡了,她就要在秦锦华面前提起的。以秦锦华在父母面前得宠的程度,只要她开口,姚氏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事情就成了,描夏也等于是有了个臂膀。谁知她还没来得及行动,姚氏就先一步派了个人来,这是什么意思?这绿儿难不成是姚氏派来的耳目?因为绘春出自王家,姚氏这是不放心女儿身边的丫头,派个心腹来监视么?这么一来,大家日后行事,就不能不顾忌到绿儿的存在了。
  描夏暗暗咬唇,染秋与画冬对望一眼,倒是淡定得很。
  秦锦华也认得绿儿,笑道:“既然是母亲叫你来的,那你以后就在我们这里做事了。绘春的屋子还在,你住进去吧。不过,你这个名儿不好,我的四个丫头,是照着春、夏、秋、冬来起名的,如今少了一个春,不如你来补上?”
  画冬忙道:“姑娘,先前为着绘春的名字冲了四姑娘,大姑娘不知与你打了多少嘴上官司。如今既然绘春走了,来了新人,绿儿本来名字里也没有春字,何必再起一个带春字的名儿,惹大姑娘不高兴呢?绘春的名字是长辈起的,姑娘不愿意改,旁人也没法说什么,但绿儿的名字可是现改的,你当心大姑娘又来闹了。”
  秦锦华皱皱眉头,道:“满府里名字带春字的丫头多了去了,大姐姐也没叫她们改过,却偏要来挑剔我的人。罢了,绘春已去,我的丫头早就不成四季了,再起一个什么春,也没有意思。既如此,绿儿以后就叫绘绿吧,只当这绿字带了春意儿。”
  绿儿连忙磕头谢秦锦华赐名,今后就改名叫绘绿了。
  玉兰把人带来,就算是办完事了,笑吟吟地嘱咐了绘绿几句,又提醒秦锦华去盛意居吃晚饭,便告辞离开。
  秦锦华拉着绘绿问她都擅长做什么针线,绘绿一一说明,染秋与画冬也加入进来。描夏冷眼瞧了一阵子,就笑眯眯地提议,为绘绿举办一场迎新小宴。
  秦锦华喜欢热闹,平日里各种大宴小宴都办过。虽然添了个丫头只是小事,但她这会子心情正好,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讨论。这场小宴,不但是她屋里的人要参加,她还对西厢房的秦含真提出了邀请。秦含真惊讶又好笑,想了想自己的时间,便笑着答应下来。
  秦锦华手下的丫头们许多都是爱玩爱闹的,而秦含真手下的小丫头们,有许多是新近入府,正是贪新鲜爱玩的年纪,见有这么一个玩乐的由头,自然也欢喜不已。明月坞内外欢声笑语一片。
  隔壁的桃花轩,与明月坞只有一墙之隔,这些欢声笑语,自然也传了过去。秦锦仪刚从花园里回来,正在埋头练琴,满心准备着明日的琴课要一鸣惊人,压倒所有妹妹们,就被隔壁院子传来的声音扰了心神。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秦锦仪问自己的大丫头画楼:“那边院子是怎么回事?吵得这样厉害!”
  画楼深谙二房画风,早就打听清楚了原委,禀报道:“回姑娘的话,是二姑娘屋里的绘春走了,二奶奶又送了一个新丫头过来,二姑娘给她改了名字叫绘绿,这会子一帮丫头正闹着要开个小宴,给绘绿迎新呢。”
  秦锦仪冷笑:“不过是添个丫头罢了,这也值得摆什么宴席?二妹妹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只顾着自己玩乐。”接着她又道,“新丫头改名叫绘绿?这名儿倒罢了,二丫头总算没再给丫头起名叫什么春了。早跟她说过,四妹妹的名字里带了春字,她的丫头就该避讳才是。府里的丫头们,但凡是名字里叫了春字的,不是夫人身边的人,就是夫人起的,我做晚辈的也不好说什么。可二丫头与夫人如何一样?我身为长姐,都向她开了口,她就该改正,可她偏不肯听,不过是仗着她祖父是侯爷,没把我们二房放在眼里罢了。”
  画楼低眉顺眼地垂手而立,并不多言,只是静静地听着自家姑娘的抱怨。但她心里明白得很,其实四姑娘秦锦春的名字常常与府里的丫头名字相冲,并不是长房的人有错。实在是四姑娘年纪小,她这名儿是后取的,是薛家老太太亲自在佛前为她拈的吉利字儿,特特嘱咐了二太太薛氏与大奶奶小薛氏,定要给四姑娘起名叫锦春。即使所有人都知道,承恩侯府里有许多丫头,取名都是照着四季来的,必然有很多人会与四姑娘冲撞,薛氏还是听从了母命,认为这种事自然是主子为先,丫头的名字随便改了就行。可是长房与二房长期不睦,又怎会为了二房的女孩儿,劳师动众地给那么多丫头改名?这事儿就这么僵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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