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秦柏含笑抚须点头。他看得出来,赵陌年纪虽小,但聪明才智尽有,只是先前被父亲与外祖家的举动激出了戾气,显得有些阴沉罢了。如今困境已解,赵陌渐渐地也能放开心胸,恢复本性了。只要他不再被家中父亲继母等烦心事困住,将来天高地阔,未必不会有一番造化。秦柏生平在世,最喜欢的就是看到出色的少年人不为本身的困境所扰,意气风发地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就如同,当年他带着未婚妻牛氏离开京城时那样。正因为心中永远抱着希望,所以他从来都不会放弃对幸福的向往。
  赵陌不知道秦柏对他抱着什么样的希望,他如今正细细思考着秦柏先前的话,心里对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未来,也有了计划。他需要再去见一见外祖父和二舅舅,尤其是后者。外祖父心中太过重视温家的利益,未必会对他怀有多少善念,此番上京,恐怕也是被父亲赵硕逼得不得不来。相比之下,二舅就要可信得多。他希望能通过二舅,确认温家不会打压张万全的皮货铺子,也不会妨碍他的皮货生意。有必要的时候,还得提供一些帮助。
  除此之外,二舅久在温家,哪怕不能在温家真正掌权,也是地位不低的大掌柜身份。他必须要确保二舅会成为温家长房的助力。赵陌心中清楚,自己能有今天的日子,大舅母唐氏与表哥温绍阳功不可没。他不能让表哥母子俩有事,也不能让温家的继承权旁落。二舅是庶出,不能成为温家继承人,那就只能保表哥上位了,反正不能是温三舅成为温家的接班人。只有当温绍阳真正掌握了温家的未来,这个外家才能真正成为他赵陌的助力,而不是父亲赵硕以及继母小王氏手中的工具。
  赵陌还要去看望自己的两个小厮,看他们当中是否有人能胜任皮货铺子的掌柜之职,若是不能,还得另寻人手。舅爷爷秦柏已经为他考虑了这么多,他总不能事事都麻烦舅爷爷帮忙。可辽王府不能指望,温家未必靠得住,父亲那儿倒是有人,就怕他一旦插手,这皮货铺子就是不自己的了。这未来的掌柜人选,可得好好琢磨才行。
  秦柏见赵陌有了计划,就提醒他:“一会儿你去寻少英说说话吧。明儿若要去见你外祖父,记得把少英带上。他在京城国子监多年,对京城还算熟悉,况且也是个家有恒产的,见识还算广博。有他在身边提点,你没那么容易上别人的当。若是一时间寻不到合适的掌柜人选,他兴许还认得些人,能为你引介。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明儿就是端午了。你虽然不随父母同住,但该尽的礼数也是要尽的。我让人给你备一份礼,你趁着出门,往那边宅子里走一趟吧。”
  赵陌一愣,心中虽然清楚秦柏说的是正理,可不知为何,心里就是无比抗拒。
  这方面,秦含真倒是颇为赞同秦柏的想法:“祖父说得没错。昨儿宴席上,不就是有王家的五姑奶奶来挑赵表哥你的礼吗?不过她找的理由不行,她妹子嫁给你父亲的时候,你又不在京城,见什么礼,敬什么茶?但她既然开了这个口,就意味着王家将来还是有可能会揪着一个‘礼’字来给你添堵。既然如此,倒不如你把面上的礼数尽了,叫他们挑也挑不出错来。若真要鸡蛋里挑骨头,以他们家的名声,还有小王氏才新婚就传出来的杀嫡子恶名,外人知道了,也只会说他们不对,不会怪罪到你身上。”
  赵陌想了想,笑了:“也罢,不过是作戏而已。”他有什么好纠结的呢?舅爷爷一心为了他着想,表妹也是真心关怀他的,他们的建议,难道还会害了他么?他实在不必抗拒。心里再不乐意,只当是给王家添堵了。他真是该感谢昨日那位王五姑奶奶当着宴席上所有女宾的面说他的不是,若不是她这番提醒,他还想不到要抢先一步将礼数做足,好叫王家有心挑剔他,也无从挑剔起呢。
  赵陌拿定了主意,便谢过秦柏与秦含真的提醒,看着时候不早,吴少英应该起来了,便暂时告退,去寻后者商量。
  赵陌才离开,秦含真就凑到秦柏耳边小声问:“祖父,你好象对赵表哥很好呀,什么事都为他想到了。”
  秦柏微微一笑:“这难道不好么?他是个好孩子,我只是不希望好孩子受苦罢了。难道你给他出主意的时候,不是这么想的?”
  秦含真想想也对,也跟着笑了。
  里屋传来了动静,似乎是牛氏终于醒了。秦柏与秦含真祖孙俩便停下了交谈,前者走进里屋去看妻子,后者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当电灯泡了,改去看自家便宜父亲秦平,是否已经酒醒了。
  午饭的时候,赵陌与吴少英齐齐回了清风馆,陪着秦家三房人用了。吴少英觉得明日去见温家人,又要看宅子、看店铺,还要寻掌柜,兴许花的时间会比较长。要去赵硕的府第,不如今日就去。明日听说什刹海那边有龙舟赛,依照惯例,皇上一般都会出席,随行的宗室贵胄、皇亲国戚数不胜数。赵硕很可能会跟着皇帝同行,但他未有正式爵位,继妻小王氏没有诰命在身,多半会留在家中。赵陌若是前去送节礼,没遇上父亲却遇上了心怀叵测的继母,很难说会不会吃亏。
  赵陌赞同了他的看法。秦柏便吩咐周祥年备一份拿得出手但又不甚贵重的礼物,再添上一篮子承恩侯府大厨房自己包的各色粽子,两瓶雄黄酒,让他们作为节礼带上了。他们吃过饭后,稍稍休息一下,就直接带着两个人,坐车前去赵硕的新宅拜望。当然,进门前得先确认一下赵硕是否在家才行。
  秦含真吃过午饭,就回明月坞去休息了。因为身上出了汗,她就换了一身衣裳。刚打算在廊下纳个凉,就回屋里睡上一觉的,谁知秦锦华与秦锦春两个不知从哪里回来,兴奋得跟什么似的,有说有笑,简直停不下来了。
  秦含真一问,才知道是她们俩求得了承恩侯夫人许氏同意,明日去看龙舟赛时,把秦锦春带上。
  秦锦春再三向秦锦华道谢,秦锦华也是很高兴的,却说:“我还没正经求祖母呢,祖母就发了话,可见并不是我的功劳。是四妹妹好,祖母疼你,早早就决定要把你带上了。四妹妹你实在不必再三谢我的。”
  秦锦春却说:“不是二姐姐带我去松风堂请安,大伯祖母眼里能看得见我?从前她可没说过要带我出门的话,今儿主动提起,可见是因为二姐姐跟我亲近,她才会对我另眼相看的。二姐姐也不必谦虚,横竖我心里清楚,只谢你就是了。”
  秦锦华听得笑了,姐妹俩手拉着手,亲亲热热地,看起来就象是亲姐妹一般。
  秦含真看着也有些羡慕,但想到自己虽然顶着个跟她们差不多年纪的壳子,内里却早已是成年人了,估计跟这两位小姑娘是不可能成为真知己的。有些事实在羡慕不来,她还是做个安静的美少女(美萝莉)吧。
  只是当她视线无意中扫向院门方向的时候,有些意外地看见了秦锦仪站在门外,面色阴沉,双眼透着几分艳羡、嫉妒,还有几分不忿。看她视线的方向,她看的是……她的亲妹妹秦锦春?
  秦锦仪大约也是发现秦含真在看她了,抿了抿嘴,也不说话,扭头就往桃花轩那边走了。
  秦含真想起早上这小姑娘那副殷勤的笑脸,有些意外。不过想来小姑娘城府有限,就算总是装出个亲切好姐姐的模样来,也改不了本性,因此秦锦仪才会时不时露出了嫉恨的表情,忘了自己在姐妹中的人设。
  至于秦锦仪露出这等表情的原因,秦含真也有了猜想。她问秦锦华:“明日大姐姐会不会跟你们一起去?”
  秦锦华摇头:“祖母说,大姐姐昨儿才病了一场,虽然瞧着没什么大碍,但以妨万一,还是在家里多歇几日的好。天气这样热,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果然!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发泄
  对于秦锦仪的遭遇,秦含真只能说一句深表遗憾,但要她同情对方,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秦锦仪不怀好意在先,也不会有真相泄露在后,更不会有承恩侯夫人许氏对她的惩罚了。看秦锦仪现在的态度,虽然挨了一回罚,受了一次打击,但看起来还没有真正反省呢。早上看她那副装模作样的好姐姐架势,恐怕她目前依然想着要做出知错就改的假象来,好把事情糊弄过去,以博取许氏的原谅。许氏可不是什么容易糊弄的人,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原谅了秦锦仪呢?不许她跟着去看龙舟赛,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如果许氏点了这个头,先前的惩罚还有什么作用?
  秦含真撇了撇嘴,心想秦锦仪不知是不是一直在人前对着亲妹妹露出刚才那种表情?许氏那边知道吗?不过是少看一次龙舟罢了,也要嫉恨亲妹妹,这样的心性,怎么能让许氏相信她会悔改?这小姑娘还是沉不住气呀,这才几天的功夫?真要装样子,也得多装一段时间,才能取信于人吧?
  秦含真心想,秦锦仪心性不正,偏又喜欢装模作样,还以为能骗到人家,可见这小姑娘并不是很聪明。不过,不聪明不代表着就好糊弄,光凭她的心性,自己还是离她远一点的好,省得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她算计了。
  秦含真这边刚拿定主意,秦锦华与秦锦春那边,也因为她刚才的问题而叹气不已。
  秦锦华说:“祖母还生着大姐姐的气呢,才会不许她跟着出门。不过,祖母还是给大姐姐留了脸面的,只说她是身子不适,没说别的。昨儿宴席的时候,许多人都听说她病了。明儿她不去,大家应该也不会觉得奇怪。等过些日子,她再出门,别人也不会多问的。”
  果然,连秦锦华也猜到,许氏阻止秦锦仪出门的理由只是借口了。
  秦锦春则噘起小嘴说:“大伯祖母这么说,也是为了大姐着想。不然她昨儿才病得连宴席都没法去了,隔天却能脸色红润地跑到什刹海看龙舟,别人怎会不奇怪?万一有人问起她昨儿不出席宴席的原委,她要怎么说?大伯祖母也是要替她遮掩,没打算让她在外人面前丢脸,到底是疼自家晚辈呢。大姐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连我也恼上了,当着大伯祖母的面就给我脸色看,真过分!回头见了母亲,我一定要告大姐一状!亏她还是长姐呢,总是处处教导我们规矩,结果自个儿就是这么对妹妹的,一点儿都没姐姐样儿!”
  原来许氏等人也知道了秦锦仪嫉恨妹妹的事了,秦含真真忍不住要为她点根蜡。
  秦含真微笑着安慰秦锦春,又引着她与秦锦华说起了明日的龙舟赛,后者更是很快就兴致勃勃地谈起了去年以及前年的龙舟赛,但再往前,她就没有亲眼见过了,只听兄长秦简描述过,但种种趣闻仍旧吸引住了秦锦春与秦含真的注意力,屋里的气氛很快就重新热烈起来。
  与明月坞里的热闹相比,桃花轩就要冷清多了。
  秦锦仪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先是在琴案边呆坐片刻,便忽然间发起怒来,甩袖一扫,就把琴案上心爱的古琴给扫落到地上。这还不足,她还将琴室中其他花几、香几之类的家具给推翻了,随手就抓住多宝格上的瓷器往地上掼。如此乒乒乓乓一阵,听得守在屋外的画楼与弄影都脸色大变,前者慌忙跑进屋去看,发现琴室中已是满地狼藉。她目瞪口呆,忍不住叫了一声:“姑娘!”
  秦锦仪被她这一声叫醒,呆立当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直接坐倒在地,什么淑女仪态都不顾了,就这么号啕大哭起来。
  画楼惊得手足无措,一边儿说:“姑娘,您怎么了?”一边又劝她:“姑娘,您先起来吧,瞧这一地的碎瓷片,当心割着了您?”
  可秦锦仪只顾着哭,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似的。
  画楼忍不住想要进琴室里扶她起来,却被弄影在身后拉了一把。弄影将她扯到门外,压低声音道:“方才姑娘在松风堂,本想要讨好夫人的,可是她低声下气地装了半日乖巧,夫人也只是答应明日带四姑娘去看龙舟,却一句话就把姑娘留在了家里,分明就是不信姑娘已经知错了。姑娘这是心里憋着气呢,可她又能怎么办?夫人都发了话,这府里还有谁能让夫人改主意?姑娘既然说动不了夫人,姐姐劝再多好话,也是无用的。当心劝得多了,一不小心说中了姑娘心中的痛处,那可就不是一顿骂能抹过去的了。我劝姐姐别多事。你若是担心姑娘哭坏了身体,不如赶紧给大奶奶递个信去。等大奶奶来了,姑娘是好是歹,自有人去担着。”
  画楼愣了一愣,有些不悦地看了弄影一眼。弄影也蛮不在乎的。她昨儿才挨了一顿冤枉的板子,因为院子里的人都清楚她只是个随手拉来的替罪羊,姑娘秦锦仪又忙着跟二太太、大奶奶说话,没空监刑,再加上她给打板子的妈妈塞了银子,因此打得并不重,今儿早上起来,已经可以走动自如了。可这一回不过是走运罢了,若昨儿打她的不是素来关系不错的妈妈,若她挨打的时候,姑娘就盯着看,她说不定连小命都丢了一半去!她又做错了什么?!
  姑娘如此薄情寡义,她们做丫头的还是留点心吧。掏心掏肺为主子,主子却压根儿没把你放在心上,丢了性命岂不是冤枉?!
  画楼虽然不满弄影的想法,但也知道她昨儿那顿板子挨得冤,想想还有些同情。她叹了口气,就叫过一个小丫头,吩咐对方速到福贵居请大奶奶小薛氏过来,只是别惊动了旁人,尤其是长房与三房的人。自家大姑娘不过是发发脾气而已,别叫其他两房的人看了笑话。等小丫头走了,画楼便又重新进了屋,继续劝说秦锦仪了。她素来是个忠心丫头,做不出眼睁睁看着秦锦仪坐在一地狼藉中,却无动于衷的事。
  弄影站在门槛外,掀着竹帘一角,冷眼看着画楼一片温言相劝,秦锦仪却又哭又叫地随手抓了地上的碎往就往她身上扔,叫她“滚出去”的情形,眼中露出了几分嘲讽。
  小丫头很快就把小薛氏给带回来了,顺道还捎上了薛氏。没办法,这位老太太不愿待在自己住的纨心斋里,成天往儿子媳妇住的福贵居跑,大事小事全要插手。碰巧她正在儿媳屋里说话,知道了秦锦仪的事,怎么可能会不跑这一趟?
  秦锦仪见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祖母来了,仿佛满肚子委屈都有了倾诉的对象,扑上来就抱着薛氏大哭。薛氏心疼得不行,一边儿“心肝儿肉”地直叫,一边忙忙问她出什么事了,秦锦仪却只顾着哭,一句话不肯说。小薛氏看得心急,盯着画楼、弄影两个大丫头问。不一会儿,她就弄清楚了事情原委。
  小薛氏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是一场龙舟赛……”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薛氏打断了:“这是一场龙舟赛那么简单么?!这分明就是存心欺负人!满府里的女孩儿,除去三丫头身上有孝不能去以外,连五岁的秦锦容都能跟着去,凭什么许媺不带我们仪姐儿?!我们仪姐儿都十二了,正是要各处相看见人的时候,倒是那几个小的,这年纪就带出去见人,有什么用?也不怕遇上个拐子,把孩子给拐走了!许媺欺人太甚!她要罚也罚过了,我们仪姐儿也认了错,赔了礼,她还不肯罢休,这还有完没完?!”
  小薛氏听得眼睛都瞪大了,看到婆婆这架势,似乎恨不得立刻就要冲到松风堂去跟许氏吵架,她忙赔笑道:“太太消消气,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只是一场龙舟赛,从前咱们仪姐儿也不是没去过,少去一年又有什么打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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