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曾先生的脸似乎阴沉了许多。
  秦含真在旁听着,隐隐约约摸到了什么,不由得嘲讽地笑了笑。
  蜀王妃出嫁前是名门涂家的千金,出嫁后是堂堂亲王妃,以她的身份,想要从曾先生家里借那本古书,都没能借过来,秦锦仪何德何能,觉得自个儿比蜀王妃还要有面子了?恐怕她想借书过来增长见识是假,打算抄个副本送给蜀王妃,借以讨好对方是真吧?这主意倒是打得精,只是曾先生明摆着不乐意,她步步紧逼,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想到这里,秦含真就从自个儿的书包里抽出一本书,起身往曾先生那里走:“先生,昨儿您讲解的文章,有几个地方我不是很理解,您能给我再讲一遍吗?”
  曾先生也乐得摆脱秦锦仪的纠缠,冲秦含真微微一笑:“自然可以。你哪儿想不明白?”
  秦含真便凑到了她身边。秦锦仪见她过来碍事,脸色一沉:“三妹妹,我正在跟先生说话,你没看到么?怎能如此无礼,打断我与先生?!”
  秦含真露出惊讶的表情,看得曾先生:“先生,我打搅到您了吗?”
  曾先生微笑着摇头:“没有。我与大姑娘的话已经说完了。”
  秦含真看向秦锦仪,挑了挑眉:“大姐姐听见了?我劝你也别总是动不动就说人家无礼,你对先生这种态度,难道就是有礼了?只懂得挑剔别人,也不低头瞧瞧自己,所谓双重标准,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她说完就低下头,向曾先生请教起来。
  秦锦仪气得脸都红了,想要打断她的话,秦锦华与秦锦春却在这时候进了门。有这么多人在,秦锦仪也不想被人拿住无礼的把柄,只能恨恨地咬咬牙,勉强忍住这口气,黑着脸立在一旁,只等秦含真说完了话,就要继续训斥这个堂妹了。
  但不知为何,秦含真今日想要问的问题格外地多。平时从不见她有这么多话可问。曾先生提问学生们时,她总是对答如流的,今日却好象变得愚钝起来。等到上课的时辰到了,秦含真才“恍然醒悟”,不好意思地向曾先生道歉:“我忘了时间,碍着先生上课了,还请先生勿怪。”
  曾先生面带微笑:“不碍事,你且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吧。我们开始上课了。”
  秦含真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然后与另两位堂姐妹一起,用诧异莫名的目光看向呆立在旁的秦锦仪,连曾先生也看着后者。秦锦仪气得脸都涨红了,咬着唇回到了位子上,原本想要继续纠缠曾先生的盘算自然就落了空。
  秦锦仪没能再找到机会与曾先生单独交谈,课堂上曾先生不会谈论课程以外的事务,下了课,秦含真就拉着秦锦华与秦锦春去向曾先生“请教问题”——其实哪儿有这么多问题可请教?不过是拉着曾先生闲聊罢了,难为曾先生也非常配合,师生四个聊得十分愉快,直至上课时间再次开始,方才四散。秦锦仪自然也就抓了瞎。
  等到上午的课程结束,秦锦仪心想自己一定要缠住曾先生,哪怕是跟到她家里,也要说服她点头,答应出借那本古书才行。谁知她还没收拾好书桌上的物件,弄影就从外头跑进了船厅,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长房夫人那儿唤姑娘过去呢,二太太、大老爷和大奶奶,还有三房的三老爷三太太,都在松风堂等着。”
  秦锦仪心中疑惑:“出什么事了?”
  弄影抿抿唇:“我也说不清。我并未在屋里,没听见夫人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二太太与长房夫人似乎吵了一架,又与三太太吵起来。”
  秦锦仪皱起了眉头,难不成……祖母又因为什么事跟长房、三房闹了?怎么还要叫她过去?事情与她有关系么?
  她忽然想起了前些天在明月坞门口与秦含真的那场口角,下意识地往后者看了一眼。秦含真收拾好书本与文房用品,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冷漠地望了过来,与她对视。
  秦锦仪目光一闪,飞快地避开了视线,低声回答弄影:“我知道了。这就过去。”她招呼侍候在旁的画楼帮忙收拾了物件,就匆匆带着两个丫头离开了。至于借书的事,来日方长,倒也不必急着在今天之内完成。
  秦含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船厅门口,挑了挑眉。难不成……是自家祖父祖母真个告了状,事情闹起来了?不过好象没人叫自己过去对质,秦锦仪真的会服软吗?就算她服了软,恐怕二房的二伯祖母薛氏也不会那么轻易服软吧?
  秦锦仪赶到松风堂的时候,屋中的气氛有些僵硬。她刚进门,还未来得及向众位长辈款款行礼,便劈头迎来承恩侯夫人许氏的质问:“大丫头,你前些日子对你三妹妹说,听到外头有人在说她的闲话,说得十分难听,有辱秦家门楣,可是真的?你到底是在哪里听什么人说的这些话?”
  秦锦仪愣住了,目光闪了闪,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她早该猜到的,果然是这件事东窗事发了。
  然而,就算早有预感,她依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来,只能吱吱唔唔地说:“我不记得了……我不认得那人是谁。”
  许氏脸上半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只是进一步逼问:“那你还记得,是在谁家听到的话么?你在本月之内,随你祖母和母亲出门拜访过的人家,分别是李、刘、****你见过什么人,想必你祖母和母亲都清楚,随行的男女仆妇也都知晓。说闲话那人穿的什么衣裳?戴着什么样的首饰?坐在什么位置上?只要你说出那人的些许特征,我就能打听出她的身份来,绝不会叫这等不修口德、胡编乱糟的人平白坏我秦家的名声!”
  秦锦仪咽了咽口水,感觉到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逼问
  秦锦仪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当日她冲着秦含真说那些话,真的只是一时冲动而已。虽然想得不怎么周到,可她并未预料到这一举动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满府上下暗地里流传的小道消息是真的;许家人的举动也摆明了对秦含真有意;许岫、许岚姐妹的言行分明就是想让秦含真跟许峥配一对,而不是许嵘;许家兄妹到府里来时,秦含真穿的那一身衣裳,也表明了她有意讨他们的欢心,不然怎会无端端打扮得跟许家姐妹一样?有这么多的证据,秦含真自个儿就不清白,遭人议论是再合理不过了。秦锦仪自认为当时自己说的话处处都合乎道理,有点羞耻心的女孩儿都应该惭愧才对!
  秦锦仪平日里也见过不少官宦人家的千金,连素来有“端庄稳重”名声的同龄少女,听到有人说她的闲话,也要惊慌失措的,不是哭着不停为自己辩白,就是气愤地骂人。谁会象秦含真一般,连点震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不慌张,反而直接问她是谁在说这些话,还断言自己清白无辜,她这个姐姐不在人前护着她,往日的端庄知礼便是装出来的……
  小小的年纪,怎么就这样难缠?!
  然而此时此刻,再追究这些已是迟了。秦锦仪知道,自己若不能拿出一个能让长辈们满意的答案来,这一关定然很难过去!若只是说她装作好姐姐模样,其实对妹妹们并无爱护之心,反而对妹妹被人说闲话感到幸灾乐祸,那她也许要挨些责骂,再受点儿不轻不重的惩罚,倒也能搪塞过去。先前她就因为苛待堂妹受过罚,再犯也没什么出奇的。过上三两个月,事过境迁,她再装出知错能改的模样来,也就能混过去了。
  但若是叫长房知道,她无端造谣,陷害妹妹,她受的罚定会重上几分。而若是再叫长房与三房的人知道,她对许峥与蜀王幼子都有小心思,这事儿就再难善了!
  秦锦仪一咬牙,决定要祸水东引:“我……我其实还记得一点,我是在马家听到别人这么说的。是那日我随祖母去她家做客的时候,听到马家的人这么讲。但那个人是谁,我就不认识了……”
  她在李、刘、***中选择马家作为替罪羊,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个马家可不是秦松前妻马氏的娘家,而是上科的新进士,刚升了员外郎。论官阶,马大人跟秦伯复差不多,但论家世背景却是天差地别,据称他只是小地主人家出生,祖上就没出过一个官身。不过这位马大人的夫人乃是盐商的独女,手里握着丰厚的陪嫁,还有几处很来钱的产业。马大人家境富裕,却又没有靠山,生怕在京中立足不稳,就抱上了秦伯复的大腿,平日里巴结讨好,就想借着承恩侯府的名头护一护自己。
  李、刘两家都是有些背景的官宦世族,只是官阶低一些罢了,真要结下仇怨,也不好办。独独这马家有求于秦伯复,又无甚倚仗,最好拿捏。秦锦仪觉得,只要她今日过了关,过后求祖母与母亲派人往马家递个信,马家人自会替她圆这个谎。
  谁知秦锦仪这话刚一出口,她的父亲秦伯复就先跳了起来:“不得胡言!怎会是马家的人?!”
  秦锦仪不由得一呆,不明白父亲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哪里知道秦伯复的苦处?那马家确实有求于他,但完全是看在承恩侯府的面子上,只因没有门路认识秦家其他人,才会求到他秦伯复跟前。马太太求他帮着到官府里打点,弄一批盐引,等到马太太成功将盐引卖了出去,自会分上一份红利给他。若是一切顺利,他今年年底就能一口气收入五万两银子的巨款。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平日里二房的财政大权掌握在他母亲薛氏手中,妻子小薛氏只能每日凭对牌向婆婆领银子,秦伯复自然也不例外。但他这么大的人了,自然会有需要花钱的地方,不想次次都问母亲要。他的母亲薛氏,素来有主意,并不是他开口,她就一定会应承的,有时候也没法让她明白,有些钱花了是有好处的,所以秦伯复需要一些私房钱待用。这五万两银子,他打算只交二万两到家中,剩下的三万自己收着。因此在银子到手之前,他不能告诉家人知道。
  如今他人情已经托了出去,盐引也到马家人手上了,只等年底分红。若是这时候让女儿把祸事引到马家,马家人知道会得罪秦家有侯爵的两个房头,还会看他的脸色么?到时候他那五万两银子,就不知道会便宜谁了!
  秦伯复一想到那五万两,也不顾女儿的脸面了,想想若不是秦锦仪乱说话,又怎会惹来今日之事?他直接指着女儿的鼻子就骂:“到底是听谁说的?绝不会是马家!你给我想清楚些,别随便找个人就说是罪魁祸首。当着长辈们的面就要撒谎,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
  秦锦仪惊呆了,无法理解父亲的举动。薛氏尖叫着拉住儿子:“伯复,你这是在做什么?好好的为何说孩子撒谎?若不是马家的人说的,仪姐儿又何必说是他们?你怎能为了几个外人就怪罪自个儿的亲闺女?!”
  秦伯复气急,却又无法说出实情。
  端坐在正位上的许氏倒是猜到了几分:“这马家,就是马员外郎家吧?他家的人日日围着大侄儿大侄媳妇伏低做小,一心盼着能借咱们承恩侯府的名头去护住他家的家财。大丫头到了他家做客,他家只有殷勤小心的,只生怕不够周到呢,又怎会在大丫头面前说她妹妹的闲话?这话很是不通。”
  秦锦仪心都凉了。她怎会忘了这一条?
  牛氏在旁凉凉地道:“说不定是大姑娘看不上咱们家三丫头,故意叫人家马家说三丫头的坏话呢。既然马家有心要巴结大侄儿,大侄儿的闺女有什么要求,他们兴许也会答应的。”
  秦锦仪惨白着脸道:“不……不是的,锦仪不敢……”她红了眼圈,软软地跪了下来,都快要哭了,“我没有……我没叫别人这么做,真的……我、我……我兴许是记错了,不是马家……那就是李家或者刘家……”
  “够了!”许氏冷声道,“大姑娘若真要这么说,那我这就打发人往这三家去质询,问是谁如此无礼,胡编乱造我秦家女孩儿的闲话,坏我们秦家的名声!既然他们当中有人不修口德,那我们家也会以直报怨,向他们讨个公道了!”
  秦锦仪这回是真的哭出来了。事情闹得这样大,她根本收不了场,要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这时候,薛氏冒出来了:“夫人这话是在吓唬谁?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几句闲话罢了,还是外人说的。你不去怪罪别人,怎么反而怪起我们自家孩子来?瞧你把我们仪姐儿唬成什么样了?!”
  许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也没放在心上。这三十年来她没少跟这个妯娌争吵,哪一次不是对方主动退让的?许氏既然想要一个贤名,就必须得忍她的气!否则外人只会说长房欺负孤儿寡母,那时她许氏才是被人骂的那一个呢!
  不成想许氏如今已经不是孤军作战了,三房与今日之事息息相关,牛氏见薛氏蛮横,就跳出来道:“大嫂子哪里做得不对了?她没问你孙女是哪个外人说的闲话么?是你孙女支支唔唔说不出来而已。她说不出来,总不会是为了护着外人,宁可受长辈的责备吧?我看这些闲话压根儿就不是外人说的,而是她自个儿胡言乱语,因嫉妒我们家三丫头得了长辈们的夸奖,就故意说些闲话来坏三丫头的名声!这等狠毒心肠,还真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呢,果然是你的亲孙女儿!”
  薛氏气得直跺脚:“泼妇你骂谁?!”
  牛氏冷哼:“果真没有半点教养,知道自己理亏了,吵不过人家,就开始骂人了。我们就算是乡下来的,也比你知礼些。”
  “你——”薛氏气得满脸涨红。小薛氏连忙上前扶住她:“太太,您消消气,还是算了吧。”
  “算什么算?!”薛氏一把甩开她,走到孙女跟前抱住后者,“反正我们仪姐儿说的都是真话。她说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你们不过是想要借机为难她罢了。一个个都生怕她得了好亲事,会压过你们的风头去,就盘算着要坏我们仪姐儿的好前程。我告诉你们,没门儿!”
  牛氏笑得嘲讽:“真是好厚的脸皮!也不打盆水照照自个儿,配不配你想的那所谓好前程!”薛氏怒瞪她。
  “好了!”许氏高声叫停了两位妯娌的争吵,沉色道,“当着晚辈们的面,你们吵成这样,哪儿有半点长辈该有的气度?!今日这事儿说来也容易,大丫头既然说自个儿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所谓三丫头的闲话,那就说清楚是在哪里、听谁说的。若是说不出来,那我就只能默认这话出自大丫头的口。秦锦仪,你说吧!”
  秦锦仪哇的一声,哭着抱住了祖母的腰,将头埋在她怀中,一句话都不肯回答。她知道,祖母会护住她的。
  不出她所料,薛氏再一次为孙女出头了:“许媺,你少在这里吓唬人了!我孙女做错了什么,你要这般吓她?!不过就是几句闲话,又没有旁人听见,若不是三丫头小鸡肚肠,为这几句闲话就告了状,也不会闹到今天这地步。你不去责怪三丫头不知敬重姐姐,反倒说是我们仪姐儿的不是,你也太偏心了!就算你是侯爷夫人又如何?仪姐儿是我们二房的女孩儿,你凭什么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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