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吴少英笑了笑:“他是个挺好的孩子,只是再好的孩子,也不能忽略了规矩。他如今是老师师母唯一的孙子,因此得到的关爱多些。可是老师师母舍不得儿子们孤单一辈子,操心着要为他们续娶妻室。等他们有了新人,儿女自然也会跟着来了。到时候梓哥儿不再是唯一的一个孙子,他该是什么身份,就得是什么身份,可不能再抱着嫡长孙的架子不放。师母一时还想不到,但老师总要让她明白过来的。”
  秦含真沉默了一下,才道:“因为他是出妇子?”
  吴少英点头:“因为他是出妇子。”从何氏被休弃出秦家开始,他的身份就变得尴尬起来了。除非秦安不再续娶,否则总会有兄弟的身份会越过他去。但秦安怎么可能不续娶呢?他前妻如今是个人尽皆知的破落货,难不成要让大众一直记得他头上戴过的绿帽?那毁的就是秦安本身的名声与前程了。有秦柏与牛氏在,断不会让秦安继续拖延下去,他必须尽快娶妻。相比之下,秦平倒还可以再拖上几年。
  吴少英道:“你父亲与叔叔如今都外放了,娶妻之后,自然也是要跟去任上的。将来有了孩子,都不在老师师母身边长大。若是梓哥儿一直在老师师母跟前受尽宠爱,难免会碍了旁人的眼。师母最是心软不过,万一偏着梓哥儿多些,就容易引起家人不和。但梓哥儿既是出妇子,本就是样样不如他那些嫡出的兄弟姐妹的,万一心中生出不甘,无视礼法,对老师师母同样是一种伤害。这又何苦来?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断绝了他的希望,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要生出妄念来的好。老师师母与他离得远了,也许刚开始会牵肠挂肚,但只要有了别的孙儿孙女,渐渐的也会对他冷淡下来。如此各自相安无事,岂不是更好?”
  秦含真立刻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表舅劝了祖父,让他把梓哥儿送走吗?怪不得祖父和祖母会吵起来。”牛氏哪里舍得呀!
  吴少英漫不经心地道:“舍不得也要舍得。这是梓哥儿他母亲作的孽,难不成要让全家人都受了连累么?”
  秦含真想了想:“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既然出妇子是这么个尴尬的处境,梓哥儿将来也不再是嫡长孙了,那还执着于什么名份呢?他的名字不是还没有上族谱吗?也别说要记在二叔将来妻子的名下了,只说他是庶出的就好。庶长子,身份虽然尴尬,但至少能出来见人。至于他的生母,随便写个名儿就好。谁还认真考据一个妾室或者通房的身份来历呢?就让梓哥儿别再做何氏的儿子了。何氏那样的人,原也不配有儿女。反正在她心里,也只看重一个章姐儿而已。”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直面
  吴少英惊讶地看着秦含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梓哥儿长了这么大,都已经开蒙了,心里知道谁是自己的生母。你家中上下,也无人不知,如今连族里都知道了。况且当日何氏闹上承恩侯府的门,声称要找儿子,流言早就传得四处都是,即使你指着梓哥儿的鼻子说他不是何氏生的,又有谁会信呢?”
  秦含真道:“所以我才觉得,表舅您说让梓哥儿离开京城,留在江宁度日,是个挺不错的主意。就让梓哥儿在外头待几年,等他长大些了,人也长开了,跟小时候不一样,再顶着庶子的名头回到京城去,谁还记得当初那点子事?我们家说何氏的孩子已经死了,梓哥儿是妾室通房生的,那他就是妾室通房生的。又不是什么生死大罪,难道还会有人多管闲事,跳出来非要追究他的生母是谁,曾经又做过什么见不得的人事?这么做除了恶心人,也没别的用处。祖父和父亲、二叔总不会坐视不管,就连长房那边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至于梓哥儿本人,那就更不成问题了。吴少英不是正想要把他掰正了,不叫他长歪吗?那就让他明白,隐瞒他的身世都是为了他的前途着想,否则他将来连考科举都成问题,因为他亲娘身上是有案底的。叫人知道了她的情况,他在读书人的圈子里也难立足。顶着庶子的名头,或许会叫一部分人看不起,但总好过出妇子!
  而家下人等,三房里清楚实情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信不过的陆陆续续换掉就行了。正好现在他们一家人都不在京城,回京后就要搬进新侯府,有足够的理由去更换人手。至于长房、二房那边,他们是堵不上人家的嘴了,但只要跟长房沟通好,统一官方口径,私底下的闲言碎语就随它去吧。
  秦含真对吴少英道:“其实我们一直以来的纠结,就在于何氏与梓哥儿是亲生母子的关系。何氏死不足惜,但梓哥儿却年幼无辜。我们恨死了何氏,但又不忍心看梓哥儿受她牵连。说到底,关键是我们如何看待他们母子之间的联系罢了。如果我们是把何氏跟梓哥儿割裂开来看的,何氏就是梓哥儿身世背景上的一个大污点,除去这个污点,让外人不会因此看低了梓哥儿,就足够了。或是将梓哥儿记为庶出,再极端一点的,甚至可以把梓哥儿过继给别人家,只要他明面上的母亲不再是何氏就好。那何氏从此以后就跟他没有关系了,也跟我们没有关系,充其量,不过是我叔叔曾经娶过一个不靠谱的妻子,但又早已休弃而已。她没有留下一男半女,休书一出,就跟秦家再不相干了。”
  秦安小女儿的身世,自然也是同样的处理办法。
  吴少英明白了,秦含真的这个建议,其实就是要将何氏在秦家的所有痕迹抹去。知情的人不再提起她,梓哥儿自己也不再惦记这个生母,甚至连孝都不必守了。只要行事周全些,可行性还是挺高的。事实上,他对那个出继梓哥儿的主意,就相当看好。
  秦含真又继续道:“如果说,我们这些苦主想着母亲死得惨,哪怕何氏死了,梓哥儿年幼,心里也依然存了一根刺,没法将他们母子俩割裂开来看待,不想看到他日子过得太顺的话,其实也很简单。仍旧是让他在京城以外的地方生活,让所有人都忘了他的身世,他也不必再回去了。他在江宁老家这里待着挺好的,庶长子留在老家守业,打理产业庶务,也是十分常见的事。他可以过得平和富足,如果怕身份不够会叫人看不起,大不了叫他努力一把,考个秀才功名好了。但最多只到秀才,不能再往下考了,也免得身份高了,有机会做官,得了诰命,会被人问起他生母的身份来。梓哥儿一辈子温饱不愁,也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只是与富贵尊荣无缘,也算是我们对他生母的迁怒了吧?”
  一个是割裂梓哥儿与何氏的母子关系,从此梓哥儿名声前程不再受限,一个是让梓哥儿从此低调做人,留在老家安份守己,让何氏对他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哪一个法子更好?端看选择的人怎么想了。
  秦含真问吴少英:“表舅倾向于哪一种呢?”
  吴少英心想他原本就是打算选第二种的,还早早采取了行动。不过现在看来,第一种似乎也不错。等到秦平秦安都有了子嗣后,如果能将梓哥儿过继给族人,那就更干净利落了。
  他看向秦含真,微笑着问:“这是要釜底抽薪?主意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老师师母会不会答应?”他觉得记为庶子的可能性会更大些,过继怕是难成。
  秦含真却道:“这是为了梓哥儿的前程着想,再舍不得,也要做出决断来。否则拖延的时间长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祖父祖母如果实在舍不得孙子,就给他换个身份,仍旧回来就是了。或者我们在京城以外的地方待得久些,免得他跟那些知情又碎嘴的人接触。我并不是容不下他,但祖父祖母疼爱孙子,一点牺牲总是在所难免。”
  吴少英想了想:“这话有理,一会儿我就去跟老师说。”
  秦含真却摇头道:“还是我去说吧。这是家务事,表舅管得多了也不好。万一祖父祖母怪你多事怎么办?你今天已经说得够多的了,祖父跟祖母都吵起来了。你再去劝,只会让祖父怀疑你的用心。我去就挺好的。我还小,可以耍耍小孩子脾气。何况我是苦主,就算祖父祖母生了我的气,也不会拿我怎么着。”
  吴少英皱眉道:“不成,你如今跟着老师师母过活,你父亲又不在身边。若是二老恼了你,你要如何度日?”
  秦含真淡淡地说:“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又不会有人饿着我,或是打我板子。就算祖母生气了,不想见我,我还是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该练字学画就练字学画,跟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父亲不在身边又如何?我也是祖父祖母的亲骨肉,他们会怜惜梓哥儿,难道就能对我置之不理吗?”
  秦含真想到就立刻打算付诸行动,转身就要回宅子里去。反倒是吴少英不放心,要拦着她了:“今晚就算了吧?日后寻个好机会再说。你既然瞧见老师师母已经起了争执,这时候过去,只怕会火上浇油。”
  秦含真却觉得今晚是最好不过的时机了。因为吴少英算是半个外人,又是关氏的娘家人,讨论与何氏有关的事务时,秦柏与牛氏都不可能忽略了他的看法。秦含真今晚去进言,万一惹来祖父母的怒火,吴少英还可以装作不知道,以舅舅的身份去打个圆场,劝和一番。但要是等到明天吴少英走了,事情反倒会难办起来。一旦她跟二老生出矛盾,连个缓冲都没有了。
  吴少英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得犹豫了一下。秦含真就趁机快步跑回了宅子里。吴少英叫不住她,只得暗叹一声,慢慢跟在后面走回去。他一会儿还得配合着些,为外甥女多说说好话呢。不过他的份量好象还有些不足,要不要把赵陌也叫上?
  秦含真回到正院的时候,秦柏与牛氏刚刚吵完了一场。牛氏十分少有地驳回了丈夫的意见,板着脸说:“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梓哥儿才几岁?怎么能离了亲人身边?有丫头婆子侍候,也不如自家人照顾周到。从前那是不得已,如今他三灾八难的,动不动就要生一场病,好不容易来到我们夫妻身边了,怎么可以再丢下他?!就算日后我们还有别的孙子,梓哥儿仍旧他们兄弟里头的头一个,是不一样的!”
  秦柏有些头疼地揉着额角:“我方才跟你说过了,这是没办法的事。京城里流言纷纷,何苦叫孩子听那些闲话?!”
  牛氏冷笑:“只要把院子守好了,吩咐下人闭好自己的嘴巴,谁还能跑到梓哥儿面前来说闲话?横竖我也不爱跟那些太太奶奶们交往,大不了以后不见外人就是了!”
  秦柏无奈地说:“别胡闹。梓哥儿是男孩子,怎么能象女孩儿一样养在深闺不见人?”
  牛氏瞪眼:“我就胡闹了。反正我不答应!”
  夫妻二人僵住了。但在他们没有留意的地方,梓哥儿正素白着一张小脸,怆然地趴着门边偷听屋里的谈话,眼圈都发红了。
  秦含真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头。他吓了一大跳,转过头来发现是她,眼泪就掉下来了。
  秦含真拉起他的手往屋里走。梓哥儿害怕,想要挣开她的手,不料她却抓得他死紧,用力将他拉进了屋中。秦柏与牛氏这才知道,方才那番争吵叫孙子孙女听了去。
  牛氏看到孙子苍白的脸色,顿时心疼了,伸手就要搂他:“好孩子,这是吓坏了吧?别理你祖父。祖母一定不会让他把你留在老家的!”
  梓哥儿茫然地看了看秦柏,又回头看秦含真。
  秦含真深吸一口气,上前道:“祖父,祖母,我都已经听见了,也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为何不问问梓哥儿的意思呢?”
  她转向梓哥儿:“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也明白祖父祖母是为什么才吵起来的。祖父是为了你的将来,祖母则是舍不得送你离开。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大胆一点,说出自己的想法吧,不必顾虑别人怎么说。”她顿了一顿,“你是喜欢回京城侯府里生活,还是想留在江宁,跟彰哥儿、祺哥儿他们做伴?”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说服
  秦含真这话说得颇有技巧,她没把“回京城侯府”这个选项跟“与祖父祖母在一起”合起来说,只突出了留在江宁老家就可以跟小伙伴们做伴这一点。以梓哥儿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很容易就能猜到,他心理上会倾向哪一种。
  果然,梓哥儿看着祖父和祖母,最终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想跟彰哥儿他们在一起……不想回侯府,但我也舍不得祖父祖母。”
  牛氏惊讶:“你为什么不想回侯府呀?那才是咱们自个儿的家呀!”
  梓哥儿抿着嘴,表情有些怯怯地,似乎不敢说话。秦含真便鼓励他:“是因为侯府里有人说你不爱听的话吗?”梓哥儿巴巴儿地抬头看向她,点了点头。
  牛氏拍大腿:“是谁?告诉祖母,祖母把人撵出去!在咱们自个儿家里,还有人对你碎嘴,可见是个混账东西!咱们家不留这种人!”
  秦含真道:“祖母,如果是下人还好,要是亲戚怎么办?要是非亲非故的客人怎么办?您总不能把所有人的嘴巴给堵上。更何况,梓哥儿是个男孩子,不可能一辈子缩在家里不出门的,他以后还要读书,要交友,要说亲,您还能护他一辈子了?”
  牛氏噎住了,讪讪地说:“到那时候……梓哥儿也大了,自然不会在乎那些人的话。”
  秦含真哂道:“这又是何必呢?为什么要让他一辈子背着个不光彩的黑历史,到哪儿都叫人说闲话?他明明可以过得轻松一点。”
  秦柏看向孙女:“含真,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秦含真正色道:“祖父,梓哥儿还没上族谱呢,他的身世宗房知道,但在族里还没有传开。趁着现在时间还早,把梓哥儿的身世给改了吧。别说什么嫡出不嫡出的话了,他是出妇所生,而那出妇的名气太大了,连二叔都要受牵连。摊上这么一个生母,梓哥儿这辈子都别想从耻辱柱上下来了。为什么不把他改记成庶长子?妾室的身世来历是不需要追究的,就连族谱也不需要留名。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做庶子也好过做出妇子吧?”
  牛氏吃了一惊:“桑姐儿,你在说什么呢?你弟弟明明就是嫡出,将来是要承继他父亲家业……”
  秦含真打断了她的话:“二叔马上就要续娶了,他日后会有儿子承继家业的。除非祖母不想让二叔再娶,否则就不要提梓哥儿才是嫡出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的话来。梓哥儿不可能继承家业的,因为他在何氏被休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祖母总是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叫他误以为自己真的身份不变,将来跟二婶所生的弟妹们要如何相处?您也别总觉得,只要给二叔娶个家世略次一点的媳妇,让她事先答应不会跟梓哥儿争就好了。那是不可能的。只要未来的二婶有了儿女,就算原本答应了不争,也会为了儿女去争。她争得名正言顺,真正没有资格的是梓哥儿。所谓事先约定的说法,不过是仗着咱们家如今是侯府,是皇亲国戚,欺负人家小门小户罢了。您不顾礼法,硬要护着梓哥儿,只会让二叔家宅不宁。难道只有梓哥儿是你的骨肉?二叔别的儿女就不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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