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牛氏双眼圆瞪,万万没想到孙女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不由得有些委屈了,她哪里这么想过?梓哥儿这样的身世,摊上不靠谱的父母,偏又乖巧懂事惹人怜惜,她多疼孙子些,多为他着想,又有什么不对呢?次子的家业……谁个稀罕不成?她的梓哥儿一文钱都不要,将来自有她的私房补贴。她自己的东西,爱给谁给谁,这样也不行么?
  她这么说着,一时难过起来,紧紧搂住梓哥儿,红着眼圈去问秦柏:“老头子,你说话呀?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秦柏叹了口气,看向秦含真:“你想要让梓哥儿改记为庶子,是不想让他继续被何氏牵累吧?”妻子听着听着就偏到一边去了,竟没留意到孙女话里的重点。
  秦含真微微笑了笑:“没错。只要祖母不再执着于梓哥儿的嫡长孙身份,这事儿其实不难解决。将他记成庶子,在族谱里把他跟何氏的关系给抹了,另给他安个生母。然后……”她顿了一顿,“把他安置在京城以外的地方,比如说江宁老家这边,过个几年。等到他长大了,跟小时候样子不一样了,再让他回去。到时候,我们就说何氏当年所生的儿子已经因病夭折了,二叔膝下还有一个庶子,一直养在老家,生日也可以换一个。到时候,梓哥儿仍旧是祖父祖母跟前的乖孙,只是庶出无法越过嫡出的弟弟们,顶多就是祖母多给他些私房而已。后娶的婶婶只要是个心性正派的人,就不会苛待他。他照旧读书科举,娶妻生子,就算有什么人猜测他真正的身世,背地里说三道四,我们家也依然能理直气壮地驳回去。那不是更好吗?”
  她看向堂弟:“梓哥儿,虽然孝道很重要,但也要看对方是谁。你的生母是这样的人,只会连累你。我叫你不要再认她,并不是不让你尽孝,而是不希望你被她毁了一辈子。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吗?我让你在人前也否认是何氏的儿子,你能不能做到?”
  梓哥儿早已惊呆了。他从没想过这种事……心中厌弃生母是一回事,明知道事实却在人前撒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秦含真看着他的表情变化,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便微笑着说:“其实也不一定要你公然撒谎,只要我们操作得好了,几年后你换个身份,换个名字回京城侯府,有眼色的人就算心中有怀疑,都不会当面问你不合时宜的话。你只要装不知道就行了。真要较真的人,肯定是要跟我们秦家过不去的,到时候自有长辈出面去对付他,你不必理会。这是非常有必要的,何氏在京城还有仇人呢,不这么做的话,万一那仇人知道你是她儿子,记恨到你身上怎么办?姐姐不是要叫你撒谎,而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
  梓哥儿低下头,小声说:“我知道的……那是个王爷和王妃的儿子,他妻子还是个大官家的女儿。他们很有权势,王妃家里还出过皇后呢。虽然我们家也有皇后,可人家的皇后是长辈……”
  秦含真没想到他还知道这些,想必是吴少英说的。表舅在南下的船上,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牛氏心疼地看着孙子:“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不要怕,那家子人早就失势了,咱们家不怕他们的。”
  梓哥儿一脸纠结地说:“可那个人是皇帝的亲侄子吧?再怎么样也是身份很尊贵的人呀。我知道那家的王妃,小时候母亲带大姐去他们王府里做客,父亲很不高兴,可母亲就是要去。大姐还跟王府里一个妾的娘家亲戚吵架了,母亲却没有骂大姐,反而说是对方错在先,王妃喜欢大姐,不会怪她的。但自从那回之后,母亲就再也没去过王府了。父亲说母亲做错了事,不该得罪王府的人。母亲却说,谁都越不过王妃去,因为王妃非常有权势,王爷也要让着她的。她只有一个儿子,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儿子。他们家还在京城认识很多大官,有很多王爷和公主站在他们一边。”
  秦含真惊讶地问:“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都是你亲身经历过的吗?”
  梓哥儿点头:“我小时候不懂,只能看着父亲母亲吵架。奶娘还跟我抱怨,说母亲去王府也不带我,反而带出身低微的大姐,不应该。但我现在明白了,母亲跟那个王妃的儿子是早就认识的,大姐就是那人的女儿,所以母亲才会带大姐去见王妃,因为王妃就是大姐的亲祖母。但是人家不肯认大姐,现在还发现母亲对人家儿子下了不好的药,把人家身体给搞坏了。吴表舅跟我说,这是因爱成恨,因为那个人不理母亲了,母亲就恨上他,下药报复。他知道之后,就把母亲给害死了。大姐是他亲生女儿,他都不要了,更何况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呢?他只要有机会,就会来害我。伯父和吴表舅把我带到江宁来,是为了保护我不受那个人的伤害。”
  难为吴少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编成这个模样。秦柏与牛氏面面相觑,都没有吭声。这样的说法挺好的,个中详情,就没必要跟孩子们说得太明白了。
  秦含真拉着梓哥儿的手道:“你明白这些道理就好了。那你也该明白,我让你不要认何氏做母亲,以后别人问起也不提。如果实在有人不长眼,就跟他说,何氏曾经是你父亲的妻子,你是庶出,也要叫她一声母亲的。后来她被休了,这话自然就不必再提起。如果还有人纠缠不休,就不要理他了。”
  梓哥儿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姐姐是为了我好。”
  秦含真看向秦柏与牛氏。牛氏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了。经过孙子孙女这一番说明,她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也不象之前那么抗拒了:“这么说……一定要把梓哥儿留在江宁几年了?”
  秦柏柔声对她道:“不一定是江宁,将他送回他父亲身边也可以。只是大同城里知道何氏底细的人不少,一样会有闲言碎语。既然梓哥儿喜欢江宁老家,让他留下来又有什么不好呢?我们没办法长期离京在外,但你若是喜欢,回京后再出来就是了。我看南边的气候对你身体也有好处。去年冬天,你竟没有犯了老病,今春也是平平安安的。你多在南边休养,也就可以多与梓哥儿相聚了。”
  不过这番话说完,他脸上又露出几分愁绪来:“只是这么一来,我们夫妻恐怕就免不了要分开些日子。成亲几十年,这还从来没有过呢。我一想到,就觉得十分不舍。”
  牛氏听了,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也舍不得你,只是……”她犹豫地看了一眼梓哥儿,叹了口气,“算了,我就算再舍不得,也知道怎样才对孩子好。你们爱咋样就咋样吧,但梓哥儿在江宁,一定要安排周到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提醒
  对于梓哥儿的安排,就这么定下了。秦含真也不提什么过继不过继的事,光是把梓哥儿留在江宁,祖母牛氏反应都这么激烈,好不容易才说服她点头,若说要把梓哥儿过继给别家做孩子,不是她孙儿了,她怎么可能答应呢?
  况且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把梓哥儿记作庶子,也就够了。倘若以后再生出什么风波来,再提过继也不晚。
  只是牛氏想到自己跟宝贝孙子只能再聚几个月,然后就要长时间分离,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心里便有万分的不舍。不过她也知道,丈夫与孙女是为了梓哥儿的安危与未来前程着想,分离是不得已而为之,若她紧把着孩子不放,反而对他没好处,因此她最终还是点了头,并且愿意配合丈夫的安排。
  当然了,在离开江宁之前,她还能与孙儿多相处好几个月呢。这么一想,她原本还觉得他们该回京城去了,那新侯府建好之后,她还没搬进去住过一日呢,那可是她下半辈子要住的新家,如今却又觉得,其实在江宁多住些日子也挺好的。
  这边冬天比北边暖和些,吃食也合她胃口,虽说族人们巴结得有些烦,但好歹是能说话的对象。不象在京城,她只能去跟长房的人聊天,还时常感觉到那些高门大户出身的妯娌、侄媳妇们对她这个村妇不大看得上。族里的女眷们就不会给她这种感觉。
  南边的宅子也大,出门行走都方便,还有些山山水水可看。若是在京城,大概她就要象丈夫描述的那样,困在深宅大院里少有出门机会了吧?罢了,她就在江南多待些时候吧,等明年开春要回京之前,她还可以劝着丈夫,带上孙子孙女和赵陌,先往苏杭一带转一转,各处玩耍一圈,然后再北上。而在渡过长江之前,她还可以继续把孙子留在身边……
  牛氏迅速为自己做好了计划,秦柏看着妻子的神情,多少也能猜到她心里的想法。不过他并不在意。他本来是打算秋天回京的,但长子秦平临行前郑重向他请求,将亡妻关氏的灵柩运回江宁老家安葬,这一拖,就至少要拖到明年开春了。然而秦平难得向他这个父亲开一次口,关氏又是冤死的,如今合家都离开了米脂,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在西北也不好,秦柏就决定了,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方考虑回京的事。
  虽说他在江宁多待了一年,大大出乎他原本的意料之外。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京中安稳,皇上龙体康泰,太子地位稳固,长房安好,长子已经前往广州赴任,次子在大同刚刚升了官,秦柏自问他们夫妻俩并没有必须赶回京城的理由,便也安心留下来了,正好趁此机会,陪妻子与孙子孙女们多看看江南景致。
  妻子牛氏十分舍不得孙儿,秦柏也不忍见她难过。等明年开春回京,正式入住永嘉侯府,他们在京城待上一年半载的,若无要事,便可以再次出远门了。他们可以去大同看看次子,顺便把他的婚事给解决了;然后直接南下江宁,探望孙子;接着再出海往南,去广州看看长子,商量一下长子续弦之事。他还没出过海呢,对此早已心生向往了。等从广州回来,妻子若想在江宁多住些日子,也是无妨的。
  秦柏与牛氏各有计划,竟是十分平和地决定了梓哥儿的未来。秦含真哄了梓哥儿几句,见他情绪还算平静,对祖父祖母的安排并没有抵抗的意思,也安下了心。她暗暗庆幸,还好吴少英事先对梓哥儿洗过脑,不然梓哥儿要是舍不得生母,当场哭闹起来,她还需要费不少功夫呢。
  吴少英这时候带着赵陌走进了正院,本来是想来描补的,没想到屋里却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模样,不由得怔了一怔。
  秦含真抬眼看见他们,忙笑着出来相迎。背对祖父祖母的时候,她偷偷向吴少英单眨了一下右眼,示意计划非常顺利。吴少英立刻就心领神会,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赵陌瞧见秦含真的小动作,眨了眨眼,没有吭声。
  吴少英笑着向秦柏、牛氏请安,道:“我听下人们说,老师和师母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拌起嘴来了,便赶来劝和。没想到您二位已经和好了。”
  牛氏瞥了丈夫一眼,哂道:“哪个跟他拌嘴了?他说话也不肯好好说,惹得人生气,我一时说话大声些罢了,才没有跟他吵起来呢。我的脾气素来再好不过了!”
  秦柏笑而不语,不打算拆夫人的台。
  吴少英笑道:“原来如此,却是我误会了。”又问秦柏,“学生在湖边品酒,瞧见今夜月色极好,想请老师与师母也一并去赏月,不知老师师母可有兴致?”他又看向牛氏。
  牛氏如今哪里有这个兴致?摆手道:“罢了,我不象你们读书人,总爱看什么月啊湖的,我还要跟梓哥儿说话呢。”
  秦柏也笑道:“今日赶路,有些累了,我们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明儿再赏也不迟。少英明日还要早起,记得早些休息。”
  吴少英本来也不是真的要请他们去赏月,忙道:“是,老师,师母,那学生就先告退了。”顺水推舟地退了下去。
  秦含真也借机退了出来,在回自个儿住的小院路上,她向赵陌道了谢:“表舅是为了帮我才把你拉上的,害你白跑一趟了。”
  赵陌笑着说:“这有什么?若能帮上你的忙,我心里也是高兴的。不过,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呢?方才当着舅爷爷舅奶奶的面,我不好问,如今应该可以说了吧?”
  吴少英笑笑,想拿话岔过去,秦含真却坦白地把实情说了出来:“我去跟祖父祖母说,要把梓哥儿改记成庶子,再改个名字,放在江宁老家住几年,等他长大了,京城里的人又不记得他的身世了,再让他回家里去。祖母舍不得,但我和祖父劝了半日,让她明白这是为了梓哥儿的前程着想,如今祖母总算点了头。表舅知道我要做这件事,怕我惹祖父祖母生气,才会想拉上你去打圆场的。”
  吴少英惊讶地看了秦含真一眼。虽然他早察觉到外甥女与赵陌关系很好,常在一处读书学画,却没想到秦含真竟然连这种隐秘的家务事,也能跟赵陌坦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太过亲密了些?秦含真竟然如此信任赵陌?
  赵陌没有留意到吴少英的神情,他略一思考,就想到了秦含真这么做的用意,笑道:“这样也好,省得总叫人记得梓哥儿的生母是谁。给他换了身份,将来回了京,就算碤叔叔想要报仇,也找不到他头上。不过我觉得,碤叔叔未必有那能耐。几年后他是什么处境,还难说得很。”
  秦含真抿抿嘴,冷哼了一声:“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赵碤企图杀叔一事,也就不会有秦平“阵亡”的误会了,何氏再是一肚子坏水,关氏也不至于因为绝望而选择自尽。这家伙后来还为了恶心永嘉侯府,派何氏上门来闹事,害得秦家人身陷流言之中,秦安与梓哥儿被人笑话。这一笔笔的账,她都还记得呢!
  赵陌微笑着对秦含真说:“你放心,他蹦哒不了多久的,你等着看戏就好了。”又道,“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跟我开口。表妹与我是什么交情?很不必与我客气。”
  秦含真笑了:“那就谢谢赵表哥啦。”
  赵陌住在宅子的另一边,与秦含真的院子隔了一个花园。他其实很想拉着秦含真去花园里散个步,赏个月什么的,再多聊一会儿,但吴少英在这里,他多少还需要顾忌一下,便客客气气地向吴少英告了别,又向秦含真笑着道了晚安,方才离去。
  秦含真没忘记提醒他多注意脚下。花园里小路不大平整,照明也不足,赵陌身边也没个人提灯笼照路,他只能依靠月色前行,可别摔着了。她站在自个儿院子门前的游廊上,远远看着他安安稳稳地抵达了花园另一边灯光明亮的地方,方才安心地收回了视线。
  吴少英还站在她身后,微笑着问她:“含真与辽王世孙很要好呀?”
  秦含真嘻嘻笑了笑:“赵表哥对我很关照。我们常在一处作伴,时间长了,交情自然就好啦。”她挽起表舅的手臂,用稍微带点儿撒娇的语气道,“您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遇到什么麻烦事,不敢跟祖父祖母说的,都是寻赵表哥商量去的。他嘴紧得很,从不会对外说我的事。”
  吴少英看着她,不由得叹气:“你呀——老师对辽王世孙很放心,也没拦着你与他相处,想必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提醒你,你也一年一年大了,不再是小女孩儿了,需得防着别人说闲话。眼下还罢了,等到了明后年,你就差不多到说亲的年纪了,还是别总跟他在一块儿的好。练字学画都可以在自己房间里做,或是到老师跟前去。有老师在,旁人自然不会多说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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