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牛氏道:“这真是岂有此理。明明你们占了理,是那姓张的不要脸,居然还能叫他逼得你们有家不能回么?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只管吩咐官兵们将他赶走,看他还能如何?”
  黄晋成夫人叹了口气:“他身上有功名,哪里是这般好赶的?我们也曾想要赶人,可是不知他想的什么法子,攀上了指挥使大人的公子,每日借着人家的名义出入后衙,我们才把人赶出去,人家就能把人迎回来。真真是烦死人了!”她冷哼一声,目光微闪,却是想到丈夫正准备对付指挥使。等到她们回来时,后衙里的癞蛤|蟆没了,倒要看看那姓张的还能有什么法子闹!
  秦含真早从赵陌处听说了这些事,看向黄清芳的目光真是满含同情。不过黄清芳本人十分淡定,一直低头坐着,偶尔才说两句,俨然是位温柔沉默的端庄闺秀。
  忽地江上传来一阵琴声,幽幽地越来越响,似乎正在向他们的船靠近。秦含真正好奇这是谁在弹琴,却见得黄清芳脸色一变,转头向窗边望去,双目中透出一道寒光。
  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落水
  黄清芳听到琴声就立时变色,秦含真一直看着她,见状便知道定有缘故。虽说黄清芳眼中那一瞬间闪过厉色令她有些意外,但也同时猜到了什么。
  秦含真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便瞧见离他们所坐的大船大约二十多米远的江面上,不知几时多了一只小船,一个戴着斗笠的船夫立在船后摇橹,船头处却盘腿坐着一个白衣书生,宽大的衣袖迎风而展,双手却在弹奏着膝上所放的一把古琴。她方才听到的琴声,便是由这个青年书生所弹奏出来的,听起来还挺好听。不过秦含真曾听曾先生弹奏过相同的曲子,总觉得这青年书生弹得好象有哪里不对劲……
  书生身后还跟着一个书僮打扮的少年,主仆二人身上穿的都是绸衣,显然并非一般人家出来的。只是他们坐着上船追过来,冲着秦家的船弹琴,到底是在做什么?黄清芳听到琴声就立刻变了脸色,莫非是她认识的人?可黄晋成夫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秦含真正纳闷呢,黄清芳身边的一个穿红的丫头便也来到窗旁,就站在她身边往外看了看,沉着脸回头禀道:“奶奶,姑娘,那姓张的又来了!”
  黄晋成夫人这才变了脸色:“什么?那混账东西又来了?这是他在弹琴?”
  牛氏忙问:“怎么?是芳姐儿前头那个不象话的未婚夫?咱们都离岸了,他还追上来了?”
  黄晋成夫人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跺脚道:“确实是他!真是阴魂不散。方才在码头上时,我听底下人回报,说好象看见他了,心里就提防上了,劝我们爷早早吩咐下去,让船老大向侯爷进言,早日开船离岸,也就不怕这混账追上来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寻到一艘小船,弹什么琴呢?他以为这样就能哄住我们芳姐儿了?真是太小看人了!”
  秦含真便回到桌边,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牛氏,道:“他们主仆大概是雇了只小舢板,跟咱们的大船没法比,大不了叫船工加快速度,把他甩掉就得了。”
  牛氏点头,便命人去通知周祥年,这时候守在窗边的那个红衣丫头叫了起来:“奶奶,姑娘,那人往我们船这边来了!”
  秦含真“咦”了一声,便又跑到窗边去看是怎么回事。他们坐的可是大船呢,正在行走中,谁家小舢板不要命了,居然敢一声招呼不打就靠过来?难不成是没看见船头前方挂起的永嘉侯府旗号?
  那位张公子胆子还真大得很,不但命船家驾驶着小舢板靠近秦家的大船,还停下了弹琴的动作,扬声对着大船的方向叫嚷:“芳妹!你见我一见吧!见我一见!我知道从前对不起你!你我本是祖辈定下的姻缘,只因我家人一时糊涂,生出了背约之心,以致你我天各一方,无法成婚,我心中实在难过!从前都是我错了,我不该听从父母之命,违背了祖父定下的婚约,如今悔之晚矣!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你!你我乃是天定的姻缘,无人能插足。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就回家写休书!我愿意向你发誓,只要能娶你为妻,我此生绝无二色,一心一意待你,你要信我!”
  他喊得这么大声,不但周围这几艘秦家船只上的人听见了,连周围离得不远的其他船也都听得分明。黄晋成夫人气得脸色发青,双手都在颤抖。黄清芳紧紧抿着唇,面色有些发白,双眼里的怨恨几乎要满溢出来。
  牛氏骂道:“作孽哟!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要害人也不该这么害法。芳姐儿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什么时候得罪他了?他要这般将人赶尽杀绝!”
  黄清芳冷笑一声:“他不是要赶尽杀绝,只是想逼着我最终无路可走,惟有嫁给他罢了。”
  秦含真吃了一惊:“他这是想要黄姑姑你嫁给他?可他是有妇之夫呀?!”
  黄清芳冷声道:“他方才不是说了么?只要我点头,他立刻就回家写休书了。”
  秦含真不以为然:“这话的意思就是你不点头,他就不休妻了?这哪里是什么诚意呀,分明就是骑驴找马嘛。反正他怎么都不会吃亏,就是不知道他老婆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以王家的门风,居然能容忍他在外头这样乱来,真是叫人不敢相信。”
  黄清芳抿了抿唇,看了身边另一个穿粉的丫头一眼,便起身走到舱房一角。那粉衣丫头很有眼色地跟了上去,黄清芳对她如此这般低声吩咐一通,她会意地点点头,便出舱房去了。
  秦含真见状,正疑惑她们这是要做什么,就听得前舱那边,秦柏与赵陌都走了出来,站在甲板上往小舢板的方向看,神色都有些不豫。赵陌是知道张公子纠缠黄清芳一事的,想必也跟秦柏说了。以秦柏的性情为人,自然是看不惯张公子行事的。
  秦含真走过去道:“祖父,还是想个办法把那个张公子给打发了吧。不然再让他这么嚷嚷下去,黄家姑姑的名声就真的被连累了。”
  赵陌道:“叫人拿船桨将他坐的船撑开,不叫他挨近来。实在不成,派几个人上船去,将他的嘴给堵了,捆起来押回岸上去,省得他再生事。”
  秦含真小声告诉他:“怕是有些麻烦,这人是官家子弟,身上还有功名。”
  赵陌笑了笑,也小声对她说:“这里又不是京城,谁知道他是谁?有没有功名?”
  可他自个儿有嘴,还有下人,总会说的呀?
  秦含真眨了眨眼,很快就明白了赵陌言下之意,会意地笑了。
  秦柏无奈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吩咐周祥年:“让后面的船把那小船挡住,别叫他再靠近。再祭出咱们侯府的名号来,将人吓走就是了。”
  周祥年领命而去,就站在船边冲那小舢板吆喝。张公子听了,还真是被唬了一跳。他只打听得黄家姑娘会在今日离开江宁,坐船前往江南各地游玩,却不知道他们同行的人是谁家。既然是永嘉侯府,那可是国舅爷,圣眷正隆,传闻中还帮助太子殿下平安从江南返京,自是非一般人家可比的。他再想把黄清芳哄回去,也需得小心别得罪了贵人。
  他犹豫了一下,便扬声改向秦柏的方向说话了:“学生见过永嘉侯。学生是太仆寺少卿张……”话还未说完,就从大船后方伸出一只长长的船桨,冷不防往他这边一捅,将他直接给捅进水里去了。
  张公子尖叫着在江中扑腾,他那书僮大惊失色,扑到船边要去救人,偏又不会水,没胆子下水去救,只能趴在船头伸出手臂去够人。张公子挣扎几下,就离小船越来越远了。他也是个不会游泳的,惊慌失措之下,根本没想起来要抓住小船边,只是光在那里摇晃着双臂,使劲儿蹬腿。好不容易碰到了书僮的手,他立刻就牢牢抓住了对方,使劲儿拽着想要往船上爬,却只是把书僮给一并拉进了水中。
  船家站在船尾,看到这等变故也大吃一惊,忙伸出船桨去拉人。可惜张公子已经被吓破了胆,不停地在水里扑通着,根本没看见船桨,还一个不小心,额头往桨尾一撞,青了一大片,他立时就翻起了白眼,眼看着就要晕过去。
  秦含真在船舱里见到变故发生,下意识地就往黄清芳的方向看了一眼。黄清芳沉默地坐在桌边,抿紧了嘴唇,仿佛没听见外头的人在呼喊“有人落水了”、“快求人啊”,还有扑通扑通跳水的声音。她那个穿粉的丫环从舱房后门悄然走了进来,站在她身边行了一礼。她轻轻颌首,主仆俩什么话都没说,就仿佛已经说过了。
  秦含真心中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她先前还以为黄清芳是位温柔沉默的善良少女,不幸遇上了渣男,只能黯然神伤地避走他乡。事实证明她太甜了,黄晋成也算是个狠人,他的妹妹怎么可能是包子?被前任未婚夫一再欺到头上,都被逼得远走他乡了,还避不开对方的纠缠,黄清芳一气之下,叫丫头捅张公子下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反正周围有的是人,江宁地带也多有人熟识水性,张公子顶多就是喝几口长江水罢了,死不了。
  但他人死不了,并不代表就不会再给人添麻烦了。
  秦含真心里有了主意,走到甲板上对周祥年说:“周叔叫后头船上的人把那家伙救起来吧。如今已经是秋天了,江水冷,那人这么一泡,怕是要生病的。好歹也是在咱们跟前出的事,别叫他讹上咱们家了,派人将他送到岸边去,请大夫抓药,看着他无事了,才好放他走人呢。不然他已经知道了咱们是哪家的,借机攀上来,岂不是更扫兴?”
  周祥年忙去看秦柏,秦柏微微点头,他便应声去了。
  赵陌有些不高兴地说:“表妹好心,真是便宜他了。他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贸然坐船靠近咱们的大船,也不知是不是意图不轨。怎的这江面上那么多船,船上有那么多人,就只有他一个人掉进水里了呢?兴许他就是故意的,存心要在舅爷爷面前出头露脸,兴许就是要哄得咱们家的人把他救上船来呢。这样的人,很该直接扭送到官府去,叫江宁县令审清楚他的来历与用意才好。”
  秦含真笑道:“赵表哥,他浑身都湿透了,现在天气又冷,真把他往官府里扔,只怕不用一晚上,他就要病得没了半条命。”
  秦柏也道:“正是如此。无论如何,也不好拿人的性命开玩笑的。”遂命人取了自己的名帖,让船工放下小船,将被救的张公子主仆放在小船上,命家人带了自己的名帖,把人送到江宁县衙去,也不必提张公子是要纠缠哪家姑娘了,只说他似乎是个书生,有意向永嘉侯自荐才学,却不慎掉进江水里去了。因秦家人不知道对方姓名来历,只好把人交给江宁县令来安排。
  如此一来,张公子是不是会病得没了半条命,谁也不知道,但他却是没法再追上秦家的船队,给黄清芳添堵了。
 
 
第二百章 病倒
  秦柏乃是永嘉侯,打明旗号出游,秦家船队的规模自然不会小。不算黄家雇的那几艘船,秦家名下就有六艘大小不一的船只。当中有上头主人们乘的,也有仆人们乘的,还有运载辎重的,包括诸如厚棉被、炭、家具、马车、马等暂时用不上、但又必须预备着的东西,还有一艘船专门用来运载油盐米粮,附带了一处厨房呢。这处船上有明火,防火设施做得格外周全些,每日船上厨娘厨工在岸上采买了新鲜菜蔬,便在这处水上厨房就地做饭,做好了拿食盒送到其他船上去。其他船上就不必设灶台了,顶多就是为了防止秋冬天冷,饭菜易凉,添上一两个小茶炉以备万一而已。
  张家主仆被秦家雇的船工救上来后,就被送到了一艘运送辎重的船上。船上的秦家仆役得了管事传达过来的命令,也没立刻给张家主仆换上干爽的衣裳,而是重重压了他们的肚腹半日,把水给挤出来了,折腾一番,见他们已经没有性命危险了,才让人寻来干的夹被,给他们披上,充作挡风的斗篷。至于干衣?那自然是没有的。他们这条船上载的都是粗使仆役,不然就是马夫车夫,他们的衣裳,怎好给这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文雅公子换上?那不是太过冒犯了?
  况且他们这些人粗手粗脚的,也不知道如何做这贴身侍候的活计。张家公子昏迷着,他们不敢轻动,只能把侍候换衣的差使留给他自个儿的小厮了。可那小厮虽然落水迟些,却被主人折腾得不轻,遇救次序也靠后,以致于他喝了更多的江水,脸色也更难看些,至今还在昏迷不醒呢。他没办法侍候他家公子了,张家公子就只好湿身躺在甲板上,身上只盖了一层夹被挡挡风,跟做小厮的是一样的待遇。
  至于那被他雇来的船家,不过是码头附近讨生活的渔民,见这来历不凡的公子落了水,还因为撞到自己的船桨,差点儿淹死在江中,大气都不敢出,偷偷袖好了张公子给的五两银子重酬,摇着自己的小舢板跑了,心里还在盘算着,要到亲戚家躲上一躲,免得那富家公子事后找自己算账呢。反正有那五两银子入账,足够他衣食无忧一阵了。
  等到张公子从昏迷中冷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所在的这艘船掉转船头,返回到江宁码头了。船上的秦家仆人还非常亲切友好地说明了自家主人的名号,表示他们看到有人在长江上落水,就好心把他救起来了,不必太过感谢,还提醒张公子,以后不要这么轻率地乘着小舢板游长江,不会水的人更需要小心谨慎,否则落了水,可不是次次都那么好运,会遇到好心人救他的。
  张公子一边发着抖说感谢的话,一边声称自己与黄家乃是姻亲,请秦家仆人把自己送到黄家船上去。秦家仆从们道:“我们的船早已回到码头了,如何能把公子再送到别家船上去?我们也不知道什么黄家不黄家的,不知到底是哪一家?”张公子说出了黄晋成的名号,秦家仆人们便道:“原来是他家,这也容易。我们家侯爷跟黄佥事相熟,小的们这就把公子送到黄佥事那儿去。”
  张公子吓了一跳,连声推说不必了,只需要送去黄家船队上就好,用不着惊动黄佥事。黄佥事公务繁忙,一点小事,怎么好劳动他?
  秦家仆从们这时候便拉下脸来了:“黄佥事公务繁忙,公子不想惊动他,难道我们家侯爷就是个清闲无事可做的?你倒好意思劳动咱们侯爷了?你都到岸边了,还要折腾着往江上去,这不是为难我们么?我们侯爷在江宁一年多了,还真是头一回遇见公子这么给脸不要脸的,你以为自己是谁呀?!”根本不理会他的请求。
  张公子心想他顶多就是劳动了永嘉侯的仆人罢了,哪里就用得着永嘉侯本人操心呢?只是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豪门奴仆自然也是不好惹的。他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忍气赔着小心:“我乃是太仆寺张少卿之子,往日在京中,也对永嘉侯的文名久仰了,只可惜不得拜见,心中是断不敢有轻慢之意的。只因我家与黄家乃是世交,比别家更亲近些,因此如今有难,便只想到要求助于黄家。黄佥事执掌军务,位高权重,我不敢轻易打搅,只能去寻黄佥事的夫人求助。家母素与黄家女眷交好,我小时候,也常得黄夫人关照。”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