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秦柏抿了抿唇,“表弟可有写好的文章?能否给我看一看?”
叶秀才眼中一亮,他等这句话等好久了!他儿子与秦柏身边的随从搭话,可是打听过秦柏在西北时做了二十多年的教书先生,教出了好几个举人、进士呢,论学问怎么也比他一个秀才强呀!
于是秦柏没走成,又在叶家院子里坐下了。叶秀才送了自己几篇最得意的文章来,还多留了个心眼,把儿孙里头最机灵聪明的几个孩子也一并带上了,叫他们做斟茶倒水的活计,献献殷勤。
秦柏略翻了翻他的文章,心里就有数了。这位表弟确实是天资有限,能考中秀才,已经很幸运,以他的年纪,再用功几年,顶多也就是在乡试中挂榜尾罢了,不可能再往上走。不过举人功名对秦柏而言不算什么,却足以让堂舅这一支回归族中,所以总比没有强。
秦柏略指点了叶秀才几句,挑出他文章中最大的不足之处,推荐了几本书让他看,然后才道:“闭门造车终究难有进益。我在秦庄设了族学,请了几位有才名的先生来教书,学生大都是秦氏族中子弟,也有姻亲家的子弟,或是附近人家来附读的,当中亦有秀才、童生。表弟若是不嫌弃,不妨也过去附馆,有先生指正,有同窗交流,总比你一个人在家闷头读书强些。”
他又看了看几个小辈:“家中若有孩子天资不错,带着一起去用几年功,也能有所进益。倘若能再出一个秀才,堂舅家中也能轻松许多。我会跟族里打招呼,你们的束脩,我们这一房出了便是。”
叶秀才感动不已,差点儿就要给他跪下了。一家子儿孙得了消息,也赶过来哭着道谢。大家都不容易啊,因为家中清苦,连出门求学的钱都没有,也没办法请先生,或是进学堂,儿子一辈是叶老堂舅教的,孙子一辈又是儿子一辈教的。叶老堂舅自身也没个秀才功名,不过是从小儿在族里学堂读过几年书而已,能教出什么好学生来?能出一个秀才,已经是祖上烧了高香。如今秦柏一来,连师资问题都替他们解决了,叫他们如何不感激?
最后连老堂舅都从书房里出来了,握着手给秦柏送行,让他有空就过来看看,没空也不必辛苦走这一趟,每年有一两封书信叫他知道外甥在京中安好就行了,还问秦柏家里人好,让秦柏多保养身体,不要太过劳累了,云云。
秦柏这一天回到家的时候,心情总算愉快了,脸上还带着笑呢。
秦含真问得他这一日的收获,心中都有些无语了。叶家怎么可能会不感激呢?自家祖父又送田又送入学名额,可是帮了叶家大忙呢。只是叶家舅太爷也太迂了些,原来他不肯回蜀中还有这么一场官司在。他是硬撑着要给祖上争一口气,却苦了儿孙们。若还是在族里,叶家好歹也是书香传家,不至于连儿孙想读书,都没处找先生去。
不过,秦柏既然乐意帮他们家,千把两银子花了就花了。最重要的是,秦柏从叶家人处得到了叶氏太夫人的亲兄弟与族人后来迁居的住址,他终于有机会与亲舅一家联系上了!
前来松江一行的目的已经达成,秦柏便打算离开了。船队那边传来了消息,他们已经抵达了嘉兴码头,只等着秦柏等人前去会合了。
秦含真得知出发的日子,立刻就让青杏带人去买了几床棉布面的被褥,布置了一辆马车,还备下了小桌子、茶具、点心、手炉脚炉等物品。等到大家坐车出发那一日,不等黄清芳开口邀请,就先把她请到了自己的这辆马车上来,总算把黄家马车太颠簸,给她带来困扰的问题给解决了。这一路走得还算安逸,虽然寒冷颠簸是免不了的,总比去松江那一路要舒服点儿。
就连黄清芳也笑着打趣她,说她会享受呢。
秦含真笑道:“人生在世,有条件,当然要让自己过得舒服自在点儿。明明能过得更好,却硬要去吃苦头,那不是太傻了吗?我小时候也养得挺糙的,但大病一场后,出门坐个马车都要呕吐半天,十来里的路能走大半日,过后还要躺在床上再歇半日。自那以后,我就醒悟了。出门在外,虽然不比在家里,但是能让自己舒服一点儿,总比让自己难受要强,连赶路的效率都能提高许多呢。”
黄清芳听得抿嘴直笑:“这话说得不错。看来我也不能活得太糙了,该对自己更好一点呢。横竖家里也不缺这点银子,只缺了一个念头罢了。”
秦含真与她相视一眼,很有默契地笑出了声。前头牛氏与黄晋成夫人在马车里听到了,还打发人来问:“姑娘们说什么笑话呢?前头夫人们都听见了,十分好奇。”
秦含真与黄清芳又笑了,后者对她的丫头说笑话:“我们在盘算着,怎么花家里的钱呢,算盘打得可响了!”
丫头听得一头雾水:“姑娘是在说笑么?”
黄清芳这回连掩口的帕子都顾不上,直接就在车里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构思
秦黄两家人很快就抵达了嘉兴,与船队会合了。
重新回到船上生活,秦含真倒没觉得有什么,牛氏与黄晋成夫人却有些不大习惯了。这一路走来,她们也被马车颠得累了,便各自回去休息。不过,因为两家人如今感情更好了,不象先前那么生分,所以黄家姑嫂索性也彻底搬到了秦家主船上来,不再回她们原本的船上去住。这么一来,行船期间,她们也能与牛氏、秦含真等人说话解闷,而不是在自家船上呆坐整日,打发时间。
秦家的主船还是相当大的,黄家姑嫂连上她们随行的几个丫头婆子,也不过是占了四五间舱房去,正好住得下。牛氏还挺开心,她这些天与黄晋成夫人聊天,正聊得投缘。若是回到船上后,分别坐两条船,不能再时时相聚,就太扫兴了。如今黄家姑嫂搬过来住,可算如了她的意。
秦含真的心情倒有些复杂,因为黄晋成夫人与牛氏相谈甚欢,但妇人之间聊的话题,却未必总是适合未出阁的女孩儿来听的,所以黄清芳时常去寻她说话。可这么一来,赵陌就不好来陪她练字学画了。
当然,黄清芳也是个令人愉快的好姑娘,秦含真还挺喜欢她的。想想她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不是那么长,赵陌却是住在秦家的,还怕会没机会见面吗?秦含真便给赵陌那边送了信,给他赔个不是,却劝他暂时不要过来了。她与赵陌之间的交情不受礼教约束,跟他们的年纪还小也有关系,但估计黄清芳这样的古代闺秀,未必愿意跟外姓少年同处一室。
赵陌那边收到信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秦含真也不清楚。她既然有心要与黄清芳交好,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当然不可能象对待赵陌那样,也叫黄清芳陪她练字学画的。秦含真就选了个在闺阁中万无一失的话题,与黄清芳讨论起先前在松江买的那批棉布来。
那批棉布运送到嘉兴后,让管事婆子整理好了,存放到了载货的船上。当时买棉布时,秦柏是为了资助叶家,其实并没有仔细挑过布的花色与种类。还好叶秀才为人厚道诚实,带他去的都是信育好的老字号,买的也是质量上等的各色细棉布,有些还价值不菲,比绫罗绸缎都要贵重。这样的棉布,秦家人即使是带回京中去,做了衣裳日常穿着,也不会失礼的。
因此,牛氏见到那一堆布匹之后,虽然心中埋怨过秦柏也不叫上她一块儿去挑,但并没有反对他的做法,还跟秦含真商量,要把布料一批批细看过,分上一分,多做几套冬衣备着过年好穿,明年开春后的新衣,也有了着落。
那么多布料,若用马车载,都要装上两三车,若全都拿出来细看,岂不是麻烦又累赘?秦含真就想到了现代社会那些服装设计师、服装工厂用的布版,一叠叠地看起来方便得很,就让几个大丫头动手,将那些松江棉布,还有先前从苏州采买到的各种丝绸布料,全都剪下一小块,钉在一起,就象是一叠布版一样。她与牛氏要商量拿这些布料做什么衣裳,只需要拿出布版来参考就好,不必次次都要叫丫头婆子将布整匹搬到舱房里来。
那些单色的或是小碎花纹的布料,只需要剪下半个巴掌大的一小块料子,就足够用了。但一些有暗纹或是提花的料子,花纹之间间隔得大一些的,就得剪出一尺见方的大小,才能清楚地看到料子的花色。秦含真起初还为这些布版的大小小太统一而烦过心,后来索性分门别类各钉了一叠,事情也就解决了。
牛氏也夸秦含真想出来的这个法子很方便,只是有一个不足:若看的是整块料子,想知道衣裳上身后大致会是什么效果,只需要将料子把人身上一比划,也就有数了;但如今只能看到一小片布版,那想要看出料子在人身上的效果,可能就要发挥一点想象力了。牛氏的想象力比较差一些,总觉得不如整匹料子看起来直观,方便倒是真的挺方便,也能轻省些。
最终牛氏还是决定要适应一下新法子,免得将布料在船与船之间搬来搬去地麻烦了。
黄家姑嫂都是大家闺秀出身,论品味与审美,其实是要远胜过牛氏的。她们见了这样有趣的事,也忍不住要来帮着出个主意。秦含真见状,便也过来凑热闹了。其实那些布料里头,有几匹她早就看中了,预备要给家里人、还有赵陌以及自己做几件新衣的,连款式她都有了腹稿。她正一心想要向祖母牛氏把料子讨要过来呢,省得牛氏不知情,早早决定了料子的去处,又或是送人了,她岂不是落了空?
这些松江布,在江南以外的地方,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在京城就更少见了。秦含真若是错过了那几匹料子,难不成还能折返松江去,再买几匹同样花色的吗?
秦含真很快就把自己看中的料子和计划告诉了牛氏。那几匹灰色、蓝色、竹青的料子,质地比较挺阔,触感却很柔软,正好留给祖父秦柏做几件冬装与春装;那几匹颜色略暗沉些又带有团花纹样的绛紫、酒红、宝蓝、蜜合色料子,最适合牛氏不过了;几匹深浅不同的蓝色调单色细布料,还有带暗纹的蓝色系丝绸,给秦平和吴少英做衣裳都很合适;有几匹象牙白、淡青、松绿、月白等颜色稍浅一些、明亮一些的衣料,给赵陌做新衣就正好。
赵陌性情沉默,在生人面前寡言少语,面上又时常带些郁色,未免让人觉得阴沉些,正应该穿得明亮一点,才能减少他身上的抑郁感,说不定连本人的心情都能好起来呢。
牛氏与黄家姑嫂听她这么一分派,都有些懵。黄清芳抿嘴笑着问她:“那你自己呢?哪些布是适合你的?”
“我?”秦含真眨了眨眼。哦,对了,她差点儿忘了自己那份呢。她翻了翻布版,就已经有了决定:“我也拿几匹颜色素淡些、花纹不多的布料做家常衣裳吧。对了,这两匹是苏州买的蓝花布吧?挺有特色的,不知道祖母有没有想好拿它们做什么?要是没有,就给我做几个椅搭、椅垫,还有炕上用的引枕抱枕什么的。反正咱们也在松江买了些棉花,正好派得上用场。等回了京城,我就拿这些东西来装饰我的屋子。”
牛氏笑道:“你当日见了这几匹蓝花布就喜欢,我说这样的布做衣裳不好看,你怎么都不肯听,我还等着看你如何把它们做成衣裳穿上身呢,没想到你是打算拿它们做椅搭垫子这样的小玩意儿呀?怎么不早说?!”
秦含真笑道:“蓝花布做衣裳也挺好看的,端看怎么设计构思而已。我并不是不打算拿它们做衣裳,只是觉得能做衣裳的料子多了,这种蓝花布比较结实耐磨,做椅垫引枕什么的是最适合不过了。”
其实她只是觉得,以京城里高门大户的审美,可能不大能接受这种乡土气息浓厚的布料做成的衣裳……
黄清芳接过秦含真手里的布版,翻出蓝花布看了看,笑道:“这样看来,这样的料子做褥子、垫子或是椅搭,果然不错。我也买了好几块蓝花布料子呢,那花纹印得极精美,听说是苏州特产,别的地方很少能见到的,我就多买了些。买回来后,我就后悔了,不知道拿它们做什么。若是剪开来做了衣裙,又似乎破坏了原图的精美。如今听了含真的话,我心里总算有了数。”
她想到就去做了,立时便命随身的一个丫头苹儿,等船靠岸后,便回他们黄家的船上,取几块蓝花布料子下来,趁着乘船期间无事可做,先赶制出几个厚厚的棉垫子或靠枕,好预备她们再次登岸改坐马车时,能派上用场。
秦含真见状,也笑眯眯地给青杏等人布置了同样的任务。其实,她会想到要拿这些布做椅垫、引枕什么的,也是坐马车的时候产生的念头。她既然希望能找到减轻马车颠簸程度的方法,又说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那在马车暂时无法减震的前提下,最容易减轻她们旅途劳累的方法,不就是往马车里塞些厚厚的褥子了吗?
正好,她也想起来,等明年春天返回京城,他们三房就要搬进新侯府里去住了。那处宅子她从未去过,只知道自己拥有一个独立的院子了,那当然要想办法把自己的地方弄得舒服一点嘛。硬装肯定轮不到她说话,早就由父亲监督着,叫官府的人给决定了。她只能在软装方面下功夫了。
沙发没法做,她可以做厚厚的棉坐垫去伪造出沙发效果。引枕抱枕什么的必不可少,夜晚的照明也要弄得明亮一些。卫浴设施也需要改造一下,不知能不能弄出个简易的抽水马桶或是淋浴装置出来?独立的卫生间浴室是必须要有的。秋冬季节的时候,最好室内地面上铺厚地毯,赤脚踩上去也不会觉得冷。也不知道新宅子有没有火炕火墙之类的东西……
秦含真想着想着,就走了神。她已经开始考虑自己将来的住处要如何布置,才能让自己住得舒服又自在了。也许还需要弄点小小的“发明创造”?回头去寻赵陌好好商量一下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初雪
秦黄两家的船队在嘉兴并没有停留太久。之前他们在苏州耽误的时间长了,为了赶上进度,他们就没有在嘉兴游玩,与船队会合后,只稍加修整了一日,便继续沿运河南下,前往杭州。
他们到达杭州的时候,已经入了冬,寒风凛凛的,刮得人身上发疼。即使穿了再厚的棉袄,带上挂了皮里子的斗篷,也依然有一种湿冷的寒意渗入到人的骨头里去。遇上这样的天气,秦含真都不想出门游玩观景了,只想在暖和的屋子里待着。
秦黄两家来到杭州,没有入住客栈,也没有租宅子。秦家三房在此有一处产业,乃是茶园,附带的也有个四五进的大宅。虽是乡居,但周祥年提前派人来打扫过,倒也干净整洁。这处茶园离杭州城不算很远,交通方便,且又清净,景色也很怡人,秦柏便决定在这里落脚了,牛氏便邀了黄家姑嫂一块儿住下来。
宅中色|色东西都是齐备的,除了吃的东西是江南特色的鲜甜口,让牛氏、秦含真与黄家姑嫂都不太习惯以外,其他都很让人舒适。取暖设施也是足够的,茶园的管事很细心,特地买了上好的银霜炭,供给主人与客人们烧炉取暖。茶园中还有自家出产的茶叶、龙井虾仁等特色饮食,虽说不是样样都合人口味,也算过得去了。秦柏就吃得很香。他自小是习惯了江南口味的,虽然在西北三十年,但反倒是爱吃米多过吃面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