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再看早已出现在东厢房堂屋中,完成了对父母的请安,正等着陪他们用早饭的秦安,身上也换了熟麻布做的袍子,秦含真隐隐有些明白了。这是秦安与梓哥儿在为她母亲关氏服丧呢。秦安是兄弟,为兄长之妻,服的是五个月的小功。梓哥儿是侄子,为伯母,服的则是一年的齐衰不杖期。
  关氏去世,是在去年八月底,至今已经有将近半年的时间了。但因为何氏隐瞒关氏的死讯,秦安与梓哥儿都不知情,自然也没有服过丧。如今大概是秦安有意补上吧?
  秦老先生在饭桌旁坐下,看了一眼小儿子身上的装束,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叹了口气:“你有心了。”
  秦安眼圈儿一红,低下了头:“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只是于事无补。日后见了大哥,还不知如何交代……”
  秦老先生淡淡地说:“我们从家里出发前,金象就给京城侯府送了信去,应该提过家中近况了。你哥哥想必已经知道了你大嫂的事。过得几日,等你把何氏之事料理完,我与你娘不会在大同城逗留太久,也该准备上京了。到时候,你写一封信给你哥哥,把你做的事一一说清。你哥哥素来明白事理,知道你也是受了蒙蔽,是不会与你计较的。”
  秦安低声道:“是,儿子理会得,必不会让父亲、母亲和大哥失望。”
  他暗暗握了握拳,提醒自己在面对何氏的时候,千万不要心软,否则,不但对不住父母,也同样对不住丧妻的哥哥!
  秦安下定了决心,吃过早饭后,便要去办正事了。
  昨晚他与父亲秦老先生、吴少英一起商量过,将侄女秦含真的建议再加以完善,今日正好去实施。
  他叫上秦泰生,从京城侯府派来使唤的婆子里头,寻了两个健壮有力的,命她们寻机捆了嫣红,拿东西堵了她的嘴,扯到大门外,塞进马车去。接着,由秦泰生捧了装有印子钱票据的匣子,驾着车,跟随骑马的秦安,直往大同府衙去了。
  何氏梳洗完毕,打发了嫣红去取早饭,谁知后者一去不回。她在屋里等得厌烦,肚子饿得厉害,不耐之下,就自行出了屋子。却有两个婆子守在门前,不许她踏出正屋前廊一步。
  这是她自家的婆子,奉了秦安之命来禁她的足,虽然对她态度还算恭敬,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违了秦安之命。何氏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不出去就不出去。我只是要寻秦泰生家的。她去厨房拿早饭,怎的这半日还没回来?可是被谁拦住了?你们随便哪个给我去问一声,自有你们的好处!”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其中之一小心回答:“奶奶问的是嫣红?方才,二爷命人捆了她,押到车上出去了,却不知去了哪里。”
  何氏一愣:“捆了她押走了?!”秦安这是想做什么?
  正疑惑间,金嬷嬷脸色铁青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冲进正屋,抓住了何氏的手臂:“奶奶!秦二爷做的好事,他真是发疯了!”
  何氏吃痛,叫了一声,用力将她的手甩开,气道:“我看嬷嬷你才是发疯了,抓得我这样疼。二爷做什么惹着你了?”
  金嬷嬷冷笑:“你家二爷可能耐了呢。他把嫣红押到府衙门前,敲锣打鼓地召集了许多人凑过去,公然声称,说有家中仆妇胆大包天,冒认他的名义在外头放债,今被其前夫告发,他十分生气,将仆妇押送府衙,绳之于法,并宣称所有债据失效,当场焚毁。曾经向那仆妇借过印子钱的人,无论是谁,今后若遇见有人拿着票据上门催债,就是假冒的,不必理会!”
  “什么?!”何氏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身体晃了晃,只觉得眼前直发黑。
  金嬷嬷气得笑了:“奶奶,你嫁的好男人,这就是你说的,接下了你那五千两印子钱,就会放过你的男人。如今他一把火直接将五千两银子烧没了,真是好大的手笔呢!你的嫁妆,你的私房,还有你借我们的账,全都没了,这笔银子可还记在你头上,你要拿什么来还钱?!”
  何氏“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黑,便晕倒过去。
 
 
第三十八章 惊闻
  秦安带着秦泰生回到家的时候,何氏才刚刚挨过大夫的针,幽幽醒转。
  秦安闻讯,先去向父母问了安,交代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事,然后犹豫了一下,想到何氏腹中还有自己的孩子,梓哥儿也是何氏亲生,终究还是去了正屋一趟。
  他没有直接进屋去看何氏,而是问了大夫。
  大夫两天内已是第二次来了,对秦家也算是熟的,虽然拿不准这对恩爱的夫妻到底是怎么了,但在来的路上,随身侍候的药童似乎听到点风声……他便猜测,大约是这秦奶奶在外头打着秦百户的名号放印子钱,叫秦百户知道了生气,秦百户一把火烧了所有票据,这秦奶奶就气得晕过去了?
  有身孕的妇人受此打击,凶险可不小,但他也能理解秦百户的做法。那可是放印子钱呢!这种缺德的事,秦奶奶怎么也做得出来?大违她平日的贤良作派。就算是为了未出生的孩子,也该多积点德才是。
  不过,这秦奶奶说是贤良妇人,可家里却一个妾都没有,连个通房也不见。这秦奶奶的贤良名儿,大约也是打了折扣的。再说,也有人在私底下传闻,说这秦奶奶是个面上贤良,其实心狠手辣的人物,眼下倒是对景儿了……
  大夫胡思乱想一番,就扯回了注意力,微笑着对秦安说:“府上的奶奶身强体健,这回是一时气急攻心,才吐了血,并不妨事。好生静养几日,照方吃药,过上十天八天的,也就好了。只是她到底是孕妇,月份又还浅,气得多了,就怕胎儿不稳,所以还是要平心静气为佳。万事放宽心,吃饱睡足,少吃些补药,调理过来就好了。”
  秦安谢过大夫,让秦泰生把人送了出去,又打发人去抓药。这时候,他才踏进了何氏的卧房。
  何氏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这回可不是装的,而是真的面无血色了。她身边只有一个婆子带着两个小丫头侍候着,金嬷嬷不在身边,也不知去了哪里,嫣红已经被押送去了府衙,知府将她收了监,是回不来了。近身侍候的人都不在,竟然要让负责守二门的婆子与专职跑腿的小丫头进上房侍候,何氏也算是倒霉。
  秦安叹了口气,想起先前不见了的一众丫头婆子们,何氏声称是见老家侍候的人手不足,留给婆婆牛氏使唤了,其实是她私逃时没能把人带出来。如今秦老先生与牛氏来了大同,也把那些丫头婆子带回来了。他只匆匆扫了两眼,就认出了其中有何氏往日的大丫头金环与银珮,回头还是叫这两个丫环回来侍候何氏吧。
  秦安沉声对何氏道:“印子钱的事已经了了。你不必再牵挂。过得两日,我把和离书办好,就会让人驾车送你到另一个地方静养。你身边的丫头会跟着你去,我再打发两个知事的婆子侍候。等你把孩子生下,她们会将孩子抱回家里来的。无论我日后是否娶妻,都不会亏待了你留下的两个孩子。你我夫妻情份,就此断绝,往日种种,日后也不必再提了。”
  何氏的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咬牙哽咽:“九年夫妻,你就一定要这么狠心绝情么?!即使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要打要骂,我都挨着就是,你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几日前你离家去军营时,尚且对我一片深情,如今你就翻脸不认人了。就算你怕我误了你的前程,迫不及待要与我划清界限,难道就不能多为儿子想一想?!如今他年纪尚小,还不知事,等长大以后,你要如何向他交代,你无情无义地抛弃了他的亲娘?!”
  秦安叹了口气,示意左右侍候的人退出房间,方才对何氏道:“到了今时今日,你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你若没有害人在先,自然就没有我们夫妻分离在后了。你是始作俑者,怎么反而怪起我来?九年夫妻,我自问待你并无亏欠之处,我父母兄嫂,也从来对你宽厚有加,你二话不说就害了我嫂嫂性命,如今倒怪我无情无义了?你若是个有情义的,为什么下手害人之前,就不多想一想,那是我的家人,是儿子的伯父伯母呢?你既然丝毫没有顾及我们的地方,又凭什么要我们顾及你?何璎,世上没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道理。有因就有果,你作下了因,就要接受随之而来的后果。儿子年纪虽小,但有父亲、母亲教导,长大了必然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孩子。他知道了你有错在先,是绝不会因为我今日的举动而怨恨我的。你若还念一点骨肉之情,就不要去为难他。”
  何氏咬牙。秦安果然绝情绝义,连在儿子面前,也不肯为她遮掩了。若连儿子都对她有了怨言,日后她岂不是无法倚靠梓哥儿了?
  何氏朝秦安露出了怨怼的神色,眼中满是忿忿。秦安心下发寒,知道她冥顽不灵,也无意与她多说,转身就要离开。
  才走到门口,金嬷嬷忽然蹿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只见她赔了笑脸:“二爷慢走。奶奶只是一时怨愤,气昏了头了。您也知道,她最疼两个孩子了,如今听说要与儿女分开,她心里自然舍不得,这才会冲着您发火的。您也知道,有孕的妇人,素来脾气都会大些。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奶奶腹中怀有您亲骨肉的份上,别与她计较了吧?”
  金嬷嬷到了秦家不到半年,这期间秦安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军营里,虽然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在,也知道她是何氏身边有体面的管事嬷嬷,还兼着教养章姐儿的职责,但说不上熟悉。而章姐儿说话行事,哪里象是受了好教养的模样?秦安便觉得金嬷嬷虽然处处讲究规矩,仪态也象那么一回事,但对本职却并不放在心上,又与何氏沆瀣一气,也不知放印子钱的事,她出了多少坏主意,便待她不怎么客气。
  金嬷嬷来拦他,他就直接板起了脸:“这是我秦家家事,嬷嬷就不必管了吧?嬷嬷本非我秦家家奴,不过是受雇而来的。如今已经用不着你了,你去找管家支两个月的钱粮,收拾行李离开吧。”
  金嬷嬷一怔。她本是见何氏只顾着为印子钱的事生气,忘了她先前嘱咐的大事,便硬着头皮上前代为劝说秦安,不料秦安一开口就要她走人,这却是她万万不能答应的。
  她便赔笑着说:“二爷说笑了,我到府上来,原与奶奶定下了契约,接下来几年都不能离开的,怎能说走就走呢?况且府上的姑娘还离不得我呢。奶奶如今身子不适,我若走了,姑娘要交给谁来教养呢?”
  秦安冷笑:“你在这里,章姐儿也没学什么好。况且,过些日子,章姐儿也要离开大同了。她日后自有人管教,用不着你了。”
  金嬷嬷忙问:“二爷要把姑娘交给谁去?姑娘这样年纪的女孩儿,正是要紧时候,可不能随便交给不认识的人糟蹋呀!”
  秦安瞥了她一眼:“你什么都不知道,张口就说别人糟蹋,可见也没修口德。怪不得章姐儿跟你学了小半年,就越来越胡闹了。你还是赶紧离了我家吧,省得把好好的孩子都教坏了。章姐儿的事,你不必操心,饶是谁来管教她,都比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婆子体面!”说完甩袖而去。
  金嬷嬷急躁地进了何氏的卧室,见她一脸怨忿不平的模样,就开始生气:“我先前嘱咐过奶奶什么来着?姑娘进京的事还没解决呢,奶奶还只顾着冲秦二爷发火。这下可好了,他要把奶奶送走,也不打算留下姑娘,还不知道他打算把姑娘送到哪里去呢!若是让姑娘跟奶奶做伴,还是好的。就怕他将人送到不知底细的地方,姑娘还不知要受多少苦呢!”最重要的是,秦安直接开口要她走人,她连跟着章姐儿的理由都没有了。若叫晋王妃与世子知道,一样会怪罪她。
  “你说什么?!”何氏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大惊,“秦安要把我的章姐儿送到哪里去?!”
  “我哪儿知道。”金嬷嬷没好气地说,“你若是方才不曾冲他发火,这会子还能打听一下。”
  何氏想到女儿,立时把先前的怨忿都强压了下去。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女儿。她掀起被角下了床,摇摇晃晃地就要往外走。金嬷嬷连忙拦住她:“你要去哪儿?别折腾了。秦二爷如今还愿意关照你,就是看在你腹中的孩子份上。若是你把孩子折腾没了,说不定他直接就能把你送府衙里去,就象嫣红那样。到时候,你可就真的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了!”
  何氏哭道:“一想到我的章姐儿不知要被送到什么人手上,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小冤家?!若不是为了在秦家站稳脚跟,我当年也不会生下梓哥儿,肚子里这个小的,我也同样不会怀上。为着他们,我本该享的富贵尊荣都没有了。日后就算能让章姐儿认祖归宗,我的身份还不知要如何归位呢。谁轻谁重,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门外的梓哥儿忽然站住了脚,有些无措地立在那里,不知该不该进屋去。他虽然年纪小不懂事,也知道父母吵架了。乳母和夏荷悄悄儿告诉他,是因为母亲做错了事,惹得祖父、祖母、父亲和堂姐姐都很生气,他们可能要将母亲赶出去。母亲要是走了,他以后就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她了。而且,祖父、祖母还要带他离开,他可能连父亲都见不着了。他心里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要来见见母亲,不料却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她……她原不想要他么?在她心里,只有大姐姐才是最重要的么?
  梓哥儿站在那里,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忽然间,落下一滴泪来。
  他的乳母正着急地四处找他,猛一看见他站在正屋前,顿时松了口气,忙上前将他抱起,一边转身离开,一边小声埋怨:“我的小爷,你怎么乱跑?一会儿若叫奶奶看见,她又生气了!”迅速将梓哥儿抱回东厢房去。
  梓哥儿回头看着正屋的方向,抽了抽鼻子,抬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第三十九章 催促
  梓哥儿心情有些不好,秦含真很快就察觉到了。
  她问梓哥儿:“你是怎么啦?怎的好象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梓哥儿仍旧是怯怯地笑着,小声说:“我没事的,姐姐。”并没有解释自己的状况。
  秦含真不解地看向牛氏,牛氏摸摸孙子的小脸,又拉他的手:“没有发热呀,不象是生病了。”
  梓哥儿忙道:“祖母,我没事,我们继续玩儿吧?”
  牛氏笑道:“本来就是为了打发时间,我才陪你玩儿的。你既然精神不好,还是歇着吧,万没有强打着精神玩耍的道理。那就不是玩,是受罪了。”说着就让梓哥儿身边的大丫头,那个曾经去过米脂家中,又因为目睹了秦含真摔下土坡的情形,说实话却被何氏责罚的夏荷,叫她抱着梓哥儿到炕上安歇。
  梓哥儿在夏荷怀里挣了一下,就乖乖听话去睡觉了,一声没吭。
  秦含真觉得奇怪,小声对牛氏说:“梓哥儿的状况不太对劲,好象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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