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秦仲海从镇西侯府返回家中,也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镇西侯那名心腹长随在关押的房间里畏罪自尽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父命
那长随是用自己的腰带在屋子里悬梁自尽了。因他死得突然,他的家人还想要求主家给他们一个说法的。但镇西侯世子苏伯雄拿出了长随临终前留下的血书,就把他家的人给安抚住了,老老实实再不敢有半分抱怨。
根据长随血书的内容,他坦承自己奉镇西侯之命出外打听消息,打听得西南大军中有人背叛镇西侯,借着镇西侯的名义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一旦宣扬开去,就会败坏镇西侯多年英名。他当时一时气愤,将情况上报给了镇西侯,却忽略了后者的身体状况,导致对方气急中风。心腹长随自知有罪,无颜面对主人,只能以性命赎罪。
长随的家人并不知道他近日奉了镇西侯之命,都在做些什么,只知道他最近神神秘秘地,每日早出晚归,家里人追问,他一个字都不肯说,有一回被他老娘逼急了,他才勉强透露说是要替侯爷办一件要紧差事,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如今跟他临终前血书上的内容一对,还算对景儿。虽说这长随其实也没犯什么大错,但他上报的事间接“导致”了镇西侯的中风,身为家生仆从,心里感到惊惧愧疚是正常的,上吊自尽是显得冲动了些,但这不也正好证明了他对镇西侯的忠心耿耿么?连他的家人也觉得他是运气太糟糕,但做了应该做的事,除了自个儿家里伤心难过,并没有半点埋怨主家的意思。
在这长随死后,镇西侯的几个心腹当中,又有三四人以同样的理由,留下了遗书自尽赎罪。于是,整件事的原委在这几封遗书所透露的只字片语中,渐渐显露出了“真相”。
原来是有知情人秘密携带证据,上京向镇西侯告密,指西南大军中有人瞒着镇西侯犯下罪孽。只是这人一路受到追杀,因此他一直十分小心谨慎,连告状一事,也做得格外隐秘,生怕被外界察觉。那上吊自尽的长随是无意中遇上他,才被他选中成为递信之人的。长随当时半信半疑,上报镇西侯后,镇西侯又派出另几个心腹前去调查那人的底细与经历,终于证实了对方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就在镇西侯派人去找对方讨要证据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对方失了踪,很可能是被追兵找到并杀害了。镇西侯立刻派出几名心腹去调查追兵的消息,要找回那些证据,最后证据没找回来,却发现了西南大军中涉案的嫌疑人姓名。据说那是镇西侯十分信任的一位武将,于是镇西侯一时激动,就中风了。
至于那告密者的身份,他随身带来的证据,杀他的追兵,还有他死后的尸首等等,由于知情人纷纷因愧自尽,就成了不解之谜,只剩一位“中了风”的镇西侯知道实情了。其他人只能从那几封遗书中,得知此事的一鳞片爪。
剩下的心腹则在为主人与昔日同僚痛哭一场之后,齐齐在世子苏伯雄面前立誓,定要将那些背叛镇西侯的罪人调查清楚,连根拔起,还西南大军一个清明。
紧接着,又有传闻说,镇西侯在中风之后,曾一度在御医高超的针灸技艺妙手回春之下,稍稍恢复了一点说话能力,含糊地交代了妻子与两个儿子一番话,便又因为累极而昏睡过去了。可惜他再次醒来后,便又再次严重瘫痪,无法开口,连御医再次施针,也没有用了。
不过,有了镇西侯的嘱咐,镇西侯世子苏伯雄便上书皇帝,请求前往蜀地调查那密告案件的真相,惩罚有罪之人。苏伯雄声称自己没有多少证据,但凭着父亲几名自尽的心腹留下的遗书,还能拼揍出几条线索来,有助于他的调查。即使前路困难重重,他也必须要遵从“父命”,完成父亲的心愿。
至于私底下的小道消息,则是说镇西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妙,不定什么时候就撑不下去了,但他迫切想要知道案情的真相,想要看着背叛自己的人受到惩罚,想要确保自己的“清名”不会因为那害群之马而受到影响,所以他催着长子亲自前去调查,只盼着能在死之前,心愿得偿。
有了这个明暗两种传言,苏伯雄在西南军中要做什么事,遇到的阻力也会大为降低。至于那些心里有鬼的知情人,苏伯雄自会提供另一个版本的说法,比如镇西侯在病重时大彻大悟了,要更正自己过去犯下的过错什么的……那些人会不会相信,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皇帝再次派出御医前往镇西侯府,为镇西侯复诊,次日便下达了旨意,准苏伯雄所奏。同时,他还给苏伯雄点了几个助手,分别是来自蔡家、云家与闵家的三名年青子弟。他们将会带上一批人手,随苏伯雄一同前往蜀地。他们一行人都是年青力壮的武官,如果赶路赶得快一些,说不定还能追上先一步出发的钦差一行,对方是奉了皇命,前往蜀地处理蜀王余孽与私产的。
就这样,镇西侯夫人先是含泪告别了次子次媳与两个孙子,送他们离开京城,前往大同上任,紧接着又送别了长子,踏上回归西南的路。她自己则带着长媳与两个孙女,留在京城镇西侯府中,服侍中风瘫痪的丈夫镇西侯,全家闭门谢客。为了镇西侯能静养,即使是亲友上门,也只能远远隔着门窗看他一眼,没有哪位客人能进屋与他近距离接触。镇西侯日常穿衣吃饭,每日梳洗,都是镇西侯夫人亲历亲为。合京上下,无人不赞赏镇西侯夫人的忠贞坚强与贤惠。就连宫中的太后娘娘,也为镇西侯夫人的精神所感动,特地赏了滋补药材下来,让她好生保养。
镇西侯夫人的贤名遍传京城,并且还有向外蔓延的趋势。托她的福,苏家女眷的名声也好了许多。虽然苏大姑娘先前闹出了丑闻,但到底不曾失了清白之身,只是损及闺誉,不算十分出格。小姑娘家被表哥哄了骗了,芳心许错了人,这种事也不见得有多么新鲜。闲来无事时,太太奶奶们兴许会暗地里议论几句。但如今宫里都夸奖镇西侯夫人的贤名了,外人又怎么好再说镇西侯夫人嫡亲孙女的闲话?那岂不是打了太后的脸?一时间,再没人公然提起苏大姑娘的丑事了,连前任广昌王赵砌,也彻底被人遗忘。对于苏大姑娘而言,这兴许算是因祸得福?
不过她父亲苏伯雄在离京前曾有言在先,镇西侯府眼下已经打消了找长孙女婿的念头,要再多等两年方作打算了。
时间已经来到了三月初。京城春暖花开,上巳节将至,已经有人开始到郊外踏春。赵陌这天得闲,便上门来寻秦含真,想要约她去城外赏春游玩,顺便将秦柏与牛氏也邀上。他在西山有避暑园子,在小汤山有温泉庄子,在京郊还有一处小产业,无论秦柏一家打算去哪儿踏春,他都能提供歇脚之处,索性就在城外住上两日回来。
秦柏没有立刻答应。秦家也有踏春计划,长房与三房同行,二房兴许也会派人参与。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皆有田庄在京郊,住在哪儿都不是问题,倒也不必非得叨扰赵陌。只是赵陌盛情难却,秦柏便想着,让他同行也是可以的。反正他常随秦家人出行,原也跟一家人没什么两样了。
秦含真心下欢喜,只是不敢十分表现出来,但也兴趣盎然地与牛氏、赵陌一同讨论要上哪里去赏春。哪里的山好,哪里的花美,哪里的水格外清甜,他们都从不同的渠道收集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了。
牛氏还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家在昌平就有庄子,索性去昌平那边吧?我听说和平寺的香火灵验,早有心去拜一拜了,只是一直未得机会,如今正好去一趟。听说那里的景致也好,有几株古树很有名,斋菜也好吃,还有僧人自制的茶叶。安哥两口子马上就要进京了,让他们在家歇两日,正好叫安哥随我们走一趟和平寺,拜拜菩萨,请菩萨保估他媳妇这一胎顺顺利利,也给我们秦家添个男丁。”
秦含真心里“啧”了一句,面上微笑不变:“五叔跟我们去倒没什么,五婶大腹便便,只怕不好随我们一道出门呢。可留她一个人在家,也太可怜了些。况且五叔是随上司一同进京的,他们路上为了迁就五婶,一路走得慢,已耽搁了不少时日。等他们进了京城,怕是立刻就要走马上任了。五叔有没有时间随我们出门玩耍,还难说得很呢。倒不如我们自个儿去,替五叔五婶求一求菩萨的恩典,也就是了。”
牛氏想了想:“这倒也是……那就等他们到了家再说。”
秦含真微微翘了嘴角,但很快又掩饰过去。秦柏与牛氏都不曾发觉,只有赵陌留意到了,若有所思。
说话间,秦简过来了。他也是来问春游之事的。今年长房内部对于春游的地点和日期未能达成统一,他祖母许氏与母亲姚氏似乎隐隐有些作对的意思。秦简深觉为难,便索性来问三房的计划。若是三房已有了盘算,那长房随三房行动,倒是避免了许氏与姚氏婆媳俩的进一步冲突了。
牛氏把三房目前的打算告诉了他,也说明这还不是最终方案。等商量出了具体的章程,她会打发人告诉他的。
紧接着她又问秦简:“那日咱们两府合办春宴,散席后听说你们几个年轻人凑到一处喝酒去了,又以你喝得最多,差点儿是横着被送回家的,到家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睡下了,足足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你祖母她们都说,你饿得象是饿死鬼投胎似的,一顿就把平日里两顿的量给吃下去了。我听了都不敢信那是你干的事儿!你那是怎么了?喝酒喝得那么多。你才多大年纪呀?若是成了酒鬼,日后可怎么办呢?”
秦简无奈极了:“叔祖母,您别听旁人编排我的话。”说着还偷偷瞪了赵陌一眼,后者偷笑。
秦简叹道:“我们那日是被蔡世子给哄得喝多了。他存心要灌醉我们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打趣
牛氏有些惊讶:“我看蔡世子挺好的,斯文有礼,十足一个温和大哥哥的模样,对待弟妹们也细心周到,没想到他竟是这么促狭的人哪?”居然故意灌醉朋友。
赵陌笑道:“其实他也不是对人人都这样。蔡世子格外喜欢灌简哥,对我们倒还算手下留情。”
秦简没好气地道:“你也没少喝,他一样灌过你,只是你精乖些,才喝了十来杯就推说不行了,醉了,往桌子上一趴,怎么叫你都不理会。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兄弟,谁还不清楚你的酒量?那点酒能让你醉倒,就是笑话了。人人都晓得你是装的,可你非要装傻,我们又能拿你怎么着?蔡兄不好意思把你挖起来继续灌,只好改为祸害我们。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醉得那么厉害,一晚上难受死了。你竟然还好意思在这里笑话我!”
赵陌冲他挤了挤眼睛:“这又有什么关系?你喝醉一次,就讨得了人家的欢心,说不定日后有好事呢,难道还不许我乐一乐?”
秦简面色微红,啐他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秦含真眨了眨眼,感觉这里头似乎有什么内|幕,忙问赵陌:“怎么回事呀?”
赵陌抿嘴笑着说:“具体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只是那天我装醉时,听到蔡世子一边灌简哥酒,一边问他许多话,诸如他爱好什么,平日喜欢做什么,是否已经定了亲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是否有心上人,将来想要娶个怎样的妻子……之类的。我听着觉得怪有趣的,若不是想着做戏要做全套,真恨不得当场就跳起来帮简哥回答蔡世子呢。秦表妹不知道,简哥当时半醉不醉的,说话结结巴巴,有时候真的连装模作样都忘了,说话怪直白的。若不是他本是个正派人,即使直白些,也是正派的直白,我都替他着急了!就怕他一句话说错,得罪了人家。即使有再大的好事,也跟他没关系了。”
秦含真听得八卦心大起,忙问秦简:“真的假的?蔡世子都问大堂哥这些话吗?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呀?”
问爱好习惯之类的,可以算是正常朋友间的话题;问是否定了亲事,也不算出格;可是问到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是否有心上人,想要娶什么样的妻子,就显得太过有针对性了一点。这位蔡世子,到底是天生热心肠,没有架子,还是想给秦简做媒呢?
牛氏也听得兴趣大振,跟着秦含真一块儿追问秦简:“蔡世子是只抓着你一个问呢,还是每个人都这么问?”
秦简涨红着脸,窘迫地回答:“没有没有,他并不是只问了我一个。”
赵陌在旁起哄:“其他问题是问了许多人,但问得这么详细的,就只有你一个了。我都听得真真儿的,你就别狡辩了,在舅爷爷舅奶奶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牛氏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快说呀,蔡世子是不是看中你做他妹婿啦?”秦含真也笑意盈盈地看着秦简,就连秦柏也露出关注的表情。
秦简涨红了脸,索性拿赵陌做挡箭牌:“你怎的就光知道说我?蔡世子先问的是你!那么多人里头,他最先关注的就是你了。若不是你装醉,他又怎会改而盯上我呢?别瞧他好象问了我许多话,我看他最留心的还是你。你哪一点不比我强呢?若说蔡世子是在为妹妹挑夫婿,那也是先盯上你才对!”
赵陌没想到这火居然还会烧到自己身上,忙笑道:“少在这里顾左右而言它,事实就是,蔡世子关注的就是你,而且一边灌你酒,一边问了你许多问题,想要听你的真心话。对我们其他人,他可没这个耐心。比如卢家表弟,蔡世子就连问都没问过一句;马家兄弟只被他灌了三杯酒;余公子倒是多喝了几杯,但蔡世子也没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这种话。还有闵家兄弟们,他们酒量好,撑的时间最长,蔡世子后来都只能跟他们聊天了,但聊的也不过是些游猎之事。如此算来,他最留意的妹婿人选,除了你还有谁呢?”
秦简红着一张脸,不忿地道:“你只知道拿我打趣。一顿酒又算什么?若不是你早早装醉,事情会怎样还难说得很呢。咱们等着瞧好了,看下回再见面时,蔡世子又会抓着你问什么?!”
赵陌笑眯眯地说:“你别光顾着怼我,我不过是说笑罢了。这难道不是件好事?蔡世子的妹妹品貌如何,你我尽知。就是原本不知道的,春宴过后也都知道了。人家有哪一点儿配不上你?你就知足吧!若你真有那样的福气,岂不是祖上烧了高香?不上赶着给大舅哥献献殷勤,好争取早日娶得美人归,倒在这里害什么臊?!”
秦简气得笑了,只能拿眼睛瞪他。
秦含真忙道:“这是好事呀。我原本还真没想过蔡家人如此有眼光。大堂哥有什么不好的呢?家世人品才华都是上上之选,长得英俊,脾气也温和,未来前途似锦。蔡姐姐也是极好的姑娘,才貌双全,人也再和气大方不过了。如果她能跟大堂哥凑成一对,那可真真再相配没有了!”
牛氏大有同感:“我瞧蔡大小姐也是极好的姑娘,跟简哥儿相配极了!”
秦简无奈地说:“三叔祖母,三妹妹,你们就别笑话我了。云阳侯府是何等门第?我们家怎么能跟他们比?这门亲事我高攀不起,想来蔡世子也只是随口逗逗我罢了,并不是真心拿我当个人物。我看广路更有希望得到蔡家的青睐,余家公子也是极出色的青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