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赵砡无法成为辽王世子,哪怕他声名扫地,他好歹还是辽王嫡子呢。能嫁入王府,还是做正室,一辈子富贵荣华总是能保证的。王家女儿素来就有嫁给宗室子弟的传统,王家嫡长孙女想走回这条路,也没什么出奇。看起来,她不但有才有貌,还有手段,真个把赵砡的心给勾住了。赵陌并不打算阻止他们的这段姻缘,如果赵砡真的娶了王家嫡长孙女,对王家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处,倒是辽王夫妇想要联姻京中世家高门,以获助力换掉世子的想法,是彻底歇菜了。
赵陌笑了笑,对赵研说:“这种男女之事,二叔既然铁了心,只怕不好阻拦。越是阻止他,他心中越要跟你对着干。不过他对王家嫡长孙女如此深情,也着实令人意外,若只是把人娶回来做二房,也就罢了,做正室,可就再也没办法联姻京中官宦人家千金了。他难道连世子之位都不想要了么?”
赵研冷笑:“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糊涂到只爱美人不要爵位?他跟父王母妃说起的时候,还打着如意算盘呢。说是陈家已经拒了亲,唐家也不肯接话,这两家是不可能结亲了,即使最终娶了别家千金,谁又能担保一定能在御前说得上话?王家嫡长孙女虽是嫁过一回的妇人,但她还有个姑姑王嫔在宫里呢,一向圣眷不错,又得太后看重。若是王嫔愿意帮忙在皇上面前说情,岂不是比太子那边更有把握?即便太子妃或太子良娣接了娘家姐妹的话,愿意在太子面前帮辽王府说项,太子也还要求了皇上,才能成事。倒不如直接在皇上面前使力气更直接一些。”
赵陌神色有些微妙:“王嫔?二叔指望着让王家嫡长孙女去求王嫔?”王嫔现在怎么可能会继续帮着娘家人?她年初都是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摘干净的!
赵研不知道他的想法,还在撇嘴:“真是做他的春秋大梦!王嫔在皇上面前要是说话管用,那些出了嫁的王家女,又怎会一个个被废了诰命,被休的休,病的病,死的死?王嫔连亲侄女儿都没保住,还管得了一个侄孙女的二道丈夫?”
赵陌笑了笑,低声问:“二叔说的这些话,不知王爷王妃是怎么看的?”
赵研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父王是半信半疑,母妃竟然就真的动摇了!我嘲笑回去,她还要数落我。我推说辈份不对,宫里与宗室都不可能答应让赵砡娶这样一个媳妇。赵砡却说,你父亲已经跟小王氏和离了,赵碤也休了王家三姑奶奶,往后赵王两家再不是姻亲,他与王家嫡长孙女自然也没有了辈份之差,正好结亲。我是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回他才好。母妃虽然还在气头上,却仍旧命我来你这儿打探消息,既是要弄清楚你老子怎会跟小王氏和离,也是想要看看,是否有机会陷害你老子一把,好为赵砡谋取世子之位。”
辽王妃还是不想要接受一个再嫁的儿媳妇,但是赵砡的话多少有些打动了她。她气头过去后,又舍不得继续跟长子冷战,就想了个折衷的法子——只要赵砡正位辽王世子,按照本朝律令,是可以有一名正妃与一名侧妃的。王氏女当不起世子正妃之位,但若是真有办法能说服王嫔在御前进言,为赵砡争取到世子之位,那让她做个世子侧妃也没什么。世子侧妃也有品级,虽然是妾,但身份非一般侧室可比。辽王妃认为,这样的安排对王家嫡长孙女而言,已经足够抬举了。
辽王妃的想法也不知是否得到了赵砡与王家嫡长孙女的认可,但她先把小儿子打发来打探消息,就是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了。
赵陌忽然有些明白,赵研初来时,为何会是一脸郁闷的模样。赵砡闹到这个地步,还跟辽王妃大吵了一架,冷战数日,反抗辽王妃在他婚事上的安排,辽王妃对这个儿子依然寄予重望,不曾想过要让小儿子取而代之,反而只想着让小儿子为大儿子跑腿办事。赵研那样心高气傲,又怎会不郁闷呢?无论他哥哥犯了多少错,无论他为辽王府立了多少功劳,反正他在母亲心目中,永远都无法与哥哥相比就是了。
赵陌明白了赵研的心情后,便安慰他道:“王妃真是糊涂了,二叔一日未将王家嫡长孙女明谋正娶进门,王家嫡长孙女又怎会进宫为他求王嫔?王家女可未必个个都是好糊弄的蠢货,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王妃这是做白日美梦呢!”
赵研冷笑:“所以,我由得他们去好了。反正这世子之位无论是落在谁头上,都与我无关,我又何必费力气呢?我得了闲,就来寻你聊聊天,寻寻乐子。你老子后院的那些事,你爱告诉我,就只管说,不爱告诉我,也由得你。我无所谓!”
赵陌微笑着问他:“三叔的腿伤近来如何?”
说起这个,赵研稍稍有了点精神:“你给我寻的药不错,最近我的腿好受多了,没疼得那么厉害,刮风下雨的时候,也没从前那么难受了。”其实,若不是他在家中不得清静,他还真想要正式接受断骨重接的治疗呢,但如今实在不是时候。他曾经想要尝试,最终还是放弃了。
赵陌便问他:“既如此,三叔,你有没有想过,等王爷王妃返回辽东后,就在京城里多住些时日,好好治一治你的腿?”
赵研怔了一怔,忙坐端正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藩王之子又怎能随意滞留京城?”
赵陌笑笑,问他:“三叔可知道,明年又是宗室子弟封爵的年份了?这一回听说封的多是些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与奉国将军。虽说这爵位对三叔来说,可能略低了些,比不得郡王爵体面,但是……也更容易得。”
赵研挑了挑眉:“你是让我争取这些封爵?别的倒罢了,镇国将军还是可以考虑的。”他自嘲地笑笑,“我如今这模样,本来也没指望过能封郡王。”但如果封了镇国将军,每年也有一千石的俸禄,再从父亲手里讨些产业财物,好歹不必再看母亲与兄长的脸色,也能养活自己了。
他忽然明白了赵陌言下之意:“你想让我分家出来,自立门户?”若真能得到一个镇国将军的封爵,那只要宗人府那边打点好,他确实是可以在京中安家的。即使不能在京城安家,也没什么,他要是进了受封名单,自然也就有了留京的理由。万寿节是在十月,之后辽王夫妇就必须返回辽东了。他留下来的话,到明年春天封爵之前,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他把腿伤养好。而在此期间,二哥赵砡远在辽东,是没办法骚扰到他的!
赵研双眼一亮,看向赵陌:“你真能替我争取到一个封爵?是镇国将军么?”
赵陌道:“镇国将军还是辅国将军,我不敢担保,但至少,可以为你争取到半年的清静日子。三叔,你只要告诉我,要不要试一试?”
赵研有些犹豫,这一步若真的踏出去,他母妃又会有什么想法呢?那无异于公然表面,他在向赵硕一系靠拢,在父母心目中,等于是背叛吧?与父母反目,换来的若只是一个辅国将军的爵位,就太不划算了。他的腿伤要是能治好,只怕辽王世子位也是能争一争的。就算只能风光几年,好歹能把兄长赵砡的气焰踩下去。
赵陌知道他拿不定主意,也不催促,便笑笑道:“三叔回去好生考虑考虑吧。此事关系到你的前程,自然要看你自己的意思。只是你别考虑太久,万寿节前就得告诉我答案了。若不能趁着万寿节这段时间打点好宫里,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赵研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三百三十七章 觉悟
赵研离开肃宁郡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夜里风冷。赵研紧了紧身上锦袍的领子,将斗篷整理好,便一瘸一拐地上了马车,往辽王府的方向行驶。
赵陌给他提的建议,着实让他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正常。赵陌从前其实就已经透露过这方面的口风,只是从来没说得这么详细确实过罢了。这个侄儿跟他老子的性情实在是天差地别,是个难得的实诚人。若不是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一直在跟侄儿接触,又结下了不错的交情,就冲着昔日那十几年的恩怨,恐怕侄儿是不会帮他这个忙的。
若真的能得到宗室封爵,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他长了这么大,婚事没着落不说,就连爵位也没影儿。当年兄长赵砡在京城出事,进了宗人府大牢,世子之位没指望了,爵位也没了下落,连他这个同胞亲弟弟的封爵,也给耽误了。换了是别家亲王府的嫡出子嗣,有几个到他这样年纪,还未有个正式爵位的?如今他站出去,也不过是辽王之子的身份,连区区一个从六品的奉国中尉头衔都没有。别人嘴里不说什么,其实又有谁看得起他?那些人都觉得他兄弟二人名声扫地,无望受封爵位了,不过是光头宗室而已,如今仗着父亲是亲王,还能耍耍威风,等到父亲去世,他们在宗室中的地位就要一落千丈。
辽王与辽王继妃都不着急,是因为他们觉得赵砡迟早能抢回辽王世子的位置,而哥哥做了世子后,自然会为弟弟求恩典了,哪怕没有爵位,将来继承了王府,也会照应弟弟。而赵研心里却清楚,如今他们兄弟早已是水火不融,如果他真的没有封爵,日后必须仰仗赵砡鼻息,那定会被踩到泥里去。父王母妃在时,赵砡尚有顾虑,他们一去世,自己断不会有好日子过。
赵陌的提议,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赵研甚至觉得,要是赵陌能担保他受封的是郡王头衔,又或者至少是个镇国将军的爵位,兴许他就已经答应了下来。但若仅仅是一个辅国将军的位子,他便忍不住犹豫。郡王非嫡长的孙子才封辅国将军,这也差得太远了。
可赵研也知道,并不是赵陌不肯为他出力,而是这样的条件已经足够吸引人了。就象赵陌说的那样,爵位低些,容易得到。辽王府不得圣眷,他的名声又不是很好,更没有父母兄长为自己争取,他凭什么去做郡王、镇国将军?更别说他如今还是个残疾……倘若他是有本事的,就算暂时的封爵低了一点儿,将来也不是没有升上去的希望。只是父母那边的反应,却不得不防……
赵研心乱如麻,等马车停下,车夫唤他,他才醒过神来,辽王府已经到了。
他下了车,往自己住的院子走,没想到在半路上遇见了兄长赵研。
赵研一脸不屑地看着他:“这半日的功夫,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母妃等着见你呢,还不赶紧到正院去?!”说罢也不等赵研回应,甩袖便先走一步。
赵研暗暗恼恨,但母妃相召,他又不能真个不理,毕竟他今日是奉母命出门打探消息去的,只好忍气去了正院。
辽王与辽王继妃都在场。后者见了小儿子,有些漫不经心地问:“如何?赵陌可说了,赵硕为何与小王氏和离?这几日赵硕家里防守忽然森严了许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赵研整个下午在肃宁郡王府消磨时间,重点都放在吐嘈母亲与兄长上头,哪里顾得上打听消息?便道:“赵陌嘴挺紧,什么有用的消息都不肯轻易透露。我怕母妃等急了,只好先回来见您。明日儿子再去一趟肃宁郡王府,定要从赵陌嘴里打探到实情!”
辽王继妃有些失望,但还是道:“那孩子素来狡猾得很,自然没那么容易跟你说实话,你明日只管去,多哄哄他。不过也别光在他一人身上下功夫,我派两个心腹随你同去,好让他们寻赵陌身边的下人打探消息。”她想起赵陌如今住的地方是“肃宁郡王府”,就有些不得劲儿。她的儿子都还未能受封郡王呢,赵陌一个小兔崽子,竟然就已经做了几年郡王,还得了封地,也不怕经不起这么大的福气?!
赵研虽然不大愿意带母亲的人去赵陌那儿,但也没太在意,进了肃宁郡王府,这两人会被安排到什么地方等候,又能见到什么人,就由不得他们做主了。他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了母亲的安排。
但赵砡却在一旁冷笑道:“三弟不是一向与赵陌交好么?三天两头地往他那儿去,我还以为三弟与赵陌真的如此亲近呢,没想到赵陌还在防备三弟,连几句实话都不肯说?亦或是三弟并非真心帮母妃与我打听消息?其实三弟根本就不希望母妃与我掌握住赵硕的把柄,把他从世子之位上拉下来,再由我取而代之吧?三弟这么做可不大厚道。若你不想帮我,不如早点儿说清楚,母妃也好另派得用之人,省得你再浪费了时间。”
赵研顿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心帮你办事,只因一时不顺,就要被你埋怨是不是?!你既然信不过我,那又何必指使我去跑腿呢?!我还受着伤呢,行动不便,日日忍痛为你奔波,你还不领情。我若还要帮你,岂不是犯贱?!”
辽王高声怒喝:“都给我住口!自家亲兄弟,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赵砡忙道:“父王,不是孩儿多心,这样简单的事,三弟花了半日功夫,却一点儿有用的消息都打听不来,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否真心想帮忙!”
赵研也冷笑道:“父王,二哥既然信不过我,又何苦再叫我跑腿?吃力不讨好,我没必要找罪受。”
辽王继妃眼见着两个儿子吵起来,也生气了:“都闭嘴!当着父母的面,你们胡说些什么呢?莫非是想气死父王母妃不成?!”骂完了,又数落赵研,“你办事不力,你二哥不过是抱怨两句,你发什么火?明日等将事情打听清楚了,回家报来,你二哥自然会向你赔不是。你动不动就要撒手不管,这哪里是弟弟该有的态度?你们是同胞亲兄弟,本当相互扶持,偏你天天与哥哥吵个没完,斗得象乌眼鸡似的,还记得什么是孝顺友悌么?!”
分明是赵砡先挑刺,如今母妃反而怪起了他,赵研心里一肚子的火,气得脸都白了。
偏偏连辽王都没有把一碗水端平,反而说:“行了,都别吵了,两人都少说一句吧。”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其实也同样没有为赵研做主的意思。
赵研气得笑了,看着父母,觉得他们可能都没觉得他是受了委屈的那一个,再看赵砡,一脸不屑地看着自己,分明就没把他这个同胞弟弟放在眼里,还谈何兄友弟悌?归根到底,是因为他成了残疾,在父母心目中早已是废人,在兄长心目中,竟是竞争对手,又不再配做竞争对手了。他的一切想法对他们而言都不再重要。他的一切权利利益,都是可以为了兄长的世子之位牺牲的。
赵研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辽王府再好,又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地位可言么?
真不如自立门户算了,哪怕是个辅国将军也成哪。他不想再待在辽东了,那地方冬日苦寒,对他的腿伤可不太好。若能求得侄儿帮忙,留在京城安家,那他就再也不用看赵砡的脸色。至于父母?他们都顾不上他了,眼里只有赵砡,他还要顾忌他们什么呢?
更重要的是,陈家那边透露的口风,不象是假的。赵陌对这个消息的态度,也足以证明宫里确实对辽王府有诸多不满。倘若有朝一日,皇帝真的打算要革除辽王府,收回辽地,等待辽王一家的又会是什么下场呢?辽王若没犯大错,兴许还能保住一个郡王爵位,换块小些的封地,又或是空得一个亲王头衔,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封地。但赵砡别说是做世子了,就凭他过去的污点,只怕一个正式的爵位都很难得到吧?至于自己,冲着父母如今的态度,自然又要再往后退一步。赵砡一日不得封爵,自己更没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