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是待嫁的女孩儿,倒是免了这番辛苦,但她要留在家中照看弟妹们,也清闲不到哪里去。长房那边还有个闵氏在,已经历练惯了,即使几个孩子帮不上什么忙,好歹出不了乱子。三房这头,却真真只有秦含真一个人撑场。能顶事的管事嬷嬷们都要跟着牛氏和小冯氏进宫,她身边只留下丰儿和虎嬷嬷做帮手,幸好家里人口不多,以前也没少练习,这才勉强支撑了下来。她忙得一头汗,却还要顾着弟弟妹妹们,回头肃宁王府那边,青黛与费妈妈还要时不时过来请个安,问她新宅子要如何布置,或是有什么大事,一时找不到赵陌拿主意,就来问她的意见,说这都是赵陌事先吩咐过的——秦含真都要忍不住埋怨赵陌添乱了。
不过,这么几天忙活下来,秦含真自觉管家能力大涨。日后就算是直接管起整个郡王府,估计也能得心应手吧?
这么想着,秦含真便在给赵陌写的信里捎上了这么一句,然后问他:难不成他这是故意在锻练人吗?
这封信到达赵陌手上时,已经是隔日的晌午了。赵陌这些天忙着万寿节的事,都有两晚上没回自家睡了,连正宴上穿的大礼服,都是费妈妈拿箱子装了,亲自送进宫中值宿的地方,给他现换上的。不过这值宿之所,因常有侍卫在此值守,一应物事都是齐全的,吃饭睡觉洗漱的地方都不缺,所以他也没太受苦,顶多就是没有家里舒服罢了,却胜在方便。他匆匆梳洗过,换上大礼物,然后再最后瞄一眼未婚妻的信,小心收好了,便要赶赴万寿节正日的宫中大宴了。
等大宴结束,天已经黑透了。此时已经入冬,夜里风冷,虽然天气睛朗,但那风吹到人脸上,就够人好受的。赵陌身上的大礼服镶了毛皮里子,勉强能够御寒,但再暖和也有限。他紧了紧身上的厚披风——这还是秦含真亲手做的呢——才感觉好了些。
给宴席善后的事自有人负责,用不着他管。他寻思着,不如就随着出宫的人潮直接回郡王府去算了。那边的屋子还未腾出来呢,炭盆不少,热水也是现成的,床铺更是舒适,好歹自家的地方,住着更自在不是?留在宫里,事事都没那么方便。万一皇帝或太子忽然想起什么事要吩咐他去做,他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岂不是太惨了?
赵陌还惦记着值守处有自己的东西和秦含真的书信,得顺道带走才行,脚下一转,迎面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来的是三叔赵研。赵研今日也在宗室行列中,入宫赴宴。他身上穿着宗室子弟的礼服,全身都是新做的,独靴子是赵陌专门叫人给他送的,经过特别量脚设计订做,其中一边的靴底加高了,外头看不出来,却能让他受伤的那条腿看起来瘸得没那么明显,走起路来也更好看些。
赵研进京后一点儿都不宅,为了避开糟心的母亲与兄长,整天往外跑,谁不知道他瘸了?连他是怎么瘸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同时众人也知道他如今与侄儿赵陌走得近,前些日子还请过太医来开药治腿。今日见他瘸得好象没那么严重了,还以为他的腿并不是真的残废了,还有治疗的希望呢,大家对他的态度,就没有往日那么轻视了,说起话来也更客气。等到上头消息传出来,指明年春天宗室新一轮封爵,名单中有他的名字,众人的态度就更和气了。
赵研知道这一切都是谁给他带来的,虽然对名单上他只得了个辅国将军的爵位,有些个不大满意,却也没有埋怨赵陌。毕竟赵陌是早就跟他打过招呼的,爵位低一些,也更容易拿到手。这还只是初封呢,将来他的腿伤好了,谁说就没有再往上升的机会了?他还年轻,又没坐过宗人府大牢,那点黑历史也远远不及亲哥哥严重,很好洗白的,他不担心!
赵研拦下了赵陌,郑重向他道了谢,又道:“赵砡知道之后,脸都快气歪了。哪怕他眼睛盯着的是世子之位,也容不得我越过他先一步封爵。我母妃也是糊涂,觉得我不跟家里打声招呼,就先寻你帮忙谋了爵位,是胳膊往外拐,而且居然还没想着带揳哥哥,没让侄儿帮忙给赵砡也谋个爵位,是不知兄弟友悌。若不是今儿场合不一般,她说不定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骂我了。我能有什么法子?摊上这种糊涂娘,算我倒霉!内外都分不清了,你难道是外人不成?”
冷笑了几声,赵研又来求赵陌:“先前你说过,可以借我个宅子住几天,这话还算数么?我想先躲出去避几天,不然回了王府,只怕没个清净日子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怨恨
赵陌听了,有些吃惊:“不至于吧?哪怕是三叔明春能封爵了,事先却没跟家里打过招呼,又能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只是怕提前跟家里人说了,会分了王爷王妃的心,让二老担忧,才会私下托人情的,未得准信,自然不好跟家里说,否则事情不成,岂不是丢了面子?王爷王妃又怎么好怪你?三叔总归是他们的亲骨肉,亲骨肉能得封爵,难道他们还能不替你高兴,反而生气不成?”
赵研听了,面色越发阴沉:“可不是么?若不是我腿受伤之前,母妃还算疼我,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她亲生的了。我又不是要跟她的心肝宝贝儿长子争爵位,不就是个辅国将军么?比亲王世子差着好几等呢。赵砡有什么好妒忌的?母妃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她想要我如何带揳兄长?就算我求你帮赵砡谋一个爵位,区区的辅国将军,赵砡能瞧得上?可别告诉我,他们还指望你能让赵砡当上辽王世子,你又不蠢!”
赵陌心下嘲讽地笑笑,面上却不露半点异状,只是皱眉问赵研:“王妃与二叔倒罢了,二叔心胸狭窄,王妃如今又偏疼他,一向没少让三叔你受委屈,会有这样的举动,也是意料之中。可王爷怎么不拦一拦呢?难不成连王爷也对你封爵之事感到不满了?这没有道理吧?!”
赵研稍稍放缓了表情:“父王倒罢了,他只是斥我不该自作主张,但也为我能得一个爵位而高兴的。我的腿伤成这样,他原本还以为我是不可能受封的,必须得等到赵砡做了世子之后,再寻时机上书,为我求恩典,万万没想到你能帮我谋来这样的好处。不过……”他顿了顿,“他也提醒了我,以你我叔侄间一向的关系,你愿意为我花这样的心思,只怕是另有所图,让我多提防,不要叫你算计了呢。”
赵陌听得笑了:“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王爷一向当我是个孩子,没怎么把我放在心上的,没想到我才为三叔出了一回力,在王爷心目中倒成了坏人了。”
赵研自嘲地笑笑:“随他怎么说吧。亲生的母亲和同胞哥哥都信不过了,父王对我,也不是真心关怀,心里还是偏着哥哥些的,我还能指望谁对我一心一意?就算你是另有所图又如何?好歹我是得利的那一个。况且,你是不是在骗我,会不会让我上当,我又不是傻子,怎会察觉不出来?我一个半废了的人,爹不疼娘不爱的,有什么是可让你图谋的?若是你算计我,还能让我得到爵位,日子也过得舒舒服服的,不必再受赵砡的气,也不用再听我母妃的训斥,我倒宁可受你的算计了。”
赵陌叹了口气:“三叔,你受委屈了。”
赵研听了,不由得鼻头一酸,几乎就要掉下泪来,心中百般感受,一时间无法言表。
两人都沉默着,赵研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赵陌一路扶着他,直至走到皇城门口附近,才再次开口:“三叔,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你万事想开些就好了。我还不是没有父母缘份?可如今一样过得好好的。你只要看着我,就会觉得这世上的事,没什么是过不去的了。”
这话明明是在开解赵研,可赵研听了,却只觉得心里更酸更涩,连辽王对他那点疼爱,他都不再放在心上了。父王若是真心护着他,又怎会明知道他被哥哥害得残了腿,也不肯为他主持公道呢?爵位的事儿,父王还不是一样没想过他?只一味要替哥哥奔走打点。他也一样到了适婚的年纪,可父王与母妃一样,都只顾着哥哥的婚事,压根儿就没替他考虑过。正象赵陌说的那样,他没有父母缘。赵陌好歹还有个真心疼爱他的母亲,愿意为他的前程舍了性命,虽说是受了骗,但也是慈母之心。他还不如赵陌呢,亲生的母亲,一见他的腿残了,就弃如敝履,跟后娘也没什么差别了。这么一想,他似乎比赵陌还要命苦!
赵研心目中的怨恨瞬间涌了上来,他深呼吸了几口气,轻轻拍了拍赵陌的手,才道:“你也要当心,我母妃和赵砡都是没脸没皮的。上京后费了那么多功夫,他们愣是没能找到任何一个有份量的人去为赵砡的世子之位说好话,如今见你有能耐了,能为我谋得一个爵位,说不定就会打上你的主意。你可别理他们,赵砡都要跟你老子抢世子之位了,还有什么脸来支使你?!”
赵陌轻笑:“他们应该没那么傻吧?再说,明年封爵的名单都已经定下来了,二叔没份,我一个晚辈,又能做什么?难不成还能帮着他抢了我父亲的世子之位么?那对我又能有什么好处?”
赵研冷笑:“但凡是个明白人,都能想明白这一点,只可惜赵砡就不是个明白人!你还是要当心。万寿节一过,他就没有理由再留在京城了,世子之位却还连个影子都没有,若是他发了狠,想出点什么阴招来算计你老子,非要把你老子从辽王世子的位置上拉下来,你小心别受了连累。”
赵陌挑了挑眉,微笑道:“放心,我会提防的。”又把事先备好的宅子地址告诉了赵砡,道:“那边有看房子的人,三叔敲门就是。不过我觉得你别急着过去,先回王府瞧瞧王爷王妃和二叔是什么情形,若是他们实在太过分了,你再走也不迟。别的不提,行李你总要带几件吧?侍候的人手也不能落下,否则那房子里除了看门的,我可没备下近身侍候的丫头婆子,三叔你要如何度日?”
赵研笑着说:“你还挺仔细。放心,这事儿我心里有数。”然后压低了声音,“要是赵砡那边有什么消息,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就给你捎个信。虽然我看你老子也一样不顺眼,但若真叫赵砡做了世子,压在我头上,我会更加气不顺!我就乐意看到他一辈子做个光头宗室,子子孙孙都只能在我面前低头!”
赵陌微笑着送走了赵研,心里感叹,就算是同胞亲兄弟,也一样不患寡而患不均,辽王继妃偏心眼偏得太过,辽王也糊里糊涂地没有处理好家务事,亲手足便硬生生成了仇敌。虽然事情这般发展,正中他下怀,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感慨呀,今后还真是要吸取这个教训才行,将来有了儿子,一定要一碗水端平,绝不能偏向哪一个!
赵陌且在那里美滋滋地幻想着未来,赵研已经拖着伤腿,出了皇城,爬上了自家王府留下来的马车。
因为生了他的气,辽王继妃与赵砡出了皇城,就直接先走了。辽王放心不下妻子,又担心小儿子,便特地命随从带着马车留下来等赵研。他原是一片慈父之心,可赵研如今正满腹怨恨呢,出宫看到马车,心里想的不是父王还惦记着他,而是父王对他的真心果然有限,否则就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冰天雪地之中,得孤零零地拖着伤腿走那么远的路,再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马车里独自返家了。
赵陌随后让人送了个刚换了新炭的手炉来,赵研心里更记侄儿的情,对父母兄长却更加不满了。
回到辽王府后,赵研站在正院里头,就听到母妃与兄长抱怨自己的话了。他冷笑一声,也不进屋去自讨没趣,却转身去了辽王的书房。
辽王见他脸色还好,忙让他上炕暖身子:“夜里风冷,回来的路上受苦了吧?快上来喝杯热茶。”
赵研嘲讽地笑笑,便淡淡地对辽王说:“我能封爵,也是好事儿,就算有自作主张的嫌疑,责备几句就是了,母妃与哥哥又何必抓着我骂个不停?难不成他们更希望我得不到封爵么?就算是我越过哥哥先有了爵位,辅国将军也没法跟亲王世子比吧?哥哥一心奔着世子之位去,犯得着与我一般见识么?这般不依不饶,我竟不知道,他到底还当不当我是他的弟弟了?!”
辽王皱着眉头说:“他是气量狭小些,但你也有错。这样的大事,你怎能不事先跟家里说清楚?”
赵研笑笑:“我能怎么说?陌哥儿也只说帮我问问,不敢打包票。我要是跟你们说了,到头来事情没成,岂不是要被哥哥笑话了?您也瞧瞧他如今是什么嘴脸,便知道我这想法并不是无的放矢。”
辽王有些讪讪地,轻咳了两声,才问他:“好吧,如今你有了封爵,也是件好事,每年有一份禄米可领,也能贴补贴补。往后你用心帮父王办差事,等你立了功劳,父王再为你请旨,升一升爵位。你是亲王嫡子,虽不是世子,一个郡王爵位总是能得的。等你哥哥成了世子,我与你母妃就开始为你办这件事,如何?”
赵研如今是不敢再指望父母了,没有回答,反而转移了话题:“封爵要等到明年春天。我想,我这伤腿,大冬天里赶路,实在太受罪了,不如就在京城多等半年吧?等封了爵,我再回辽东去,也省得母妃与哥哥看我不顺眼,天天寻我麻烦了。”
说完他顿了一顿,有些紧张地看向辽王:“不知父王是否允许?”
第三百五十四章 消息
辽王没有拒绝。
赵研想要留京,理由似乎也很合理。辽王虽然更偏着次子些,却也是疼爱幼子的,不会忍心看到他因腿伤受寒。但辽王也有些担心赵研在京城的生活,以及明年返回辽东的时候,无人陪伴,路上会有危险,因此他嘱咐赵研道:“明春爵位下来后,别急着回去。我先往京城请旨,看能不能再进京为太后、皇上贺寿。若是可以,到时候你随我们一起回辽东,也是一样的。在京城住的时候,你就尽量留在王府里吧,别到处乱晃,也别跟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若是觉得太闲了,就帮着父王多留意一下赵硕与陌哥儿那边的动静。赵硕的那个妾,她背后的人若是有什么异状,你就得从陌哥儿那边打听些消息,尽快传信给我,我也好早作提防。”
赵研明白了,这是要自己在京中顺便做个耳目。他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露异样:“明白了,父王放心,这原是儿子应当做的。”顿了顿,他又问辽王,“只不知辽东那边,父王可打探清楚了么?果真是北戎人入了关?可别真留下什么蛛丝蚂迹来,叫人事后查到,够我们王府喝一壶的!”
辽王叹了口气:“这事儿倒还真不是假的。那边已经来了消息,确实有些不妥当的痕迹,我也已经传信过去,让人尽快扫干净痕迹了。但就算我做得再多,那些北戎人一日未落网,我们辽王府就一日要担着风险,因此才叫你在京中多留意着些。只要陌哥儿那边有了消息,你哪怕是帮着灭口,也不能袖手旁观!我给你多留一队亲卫,都是我心腹之人,不会轻易泄露口风的。有事你只管吩咐他们去办,也别事事都依赖陌哥儿。他虽然精明,跟我们父子却不是一条心,又与他亲生父亲素有嫌隙,需得提防他三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