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研皱了皱眉,轻笑道:“父王如今真是什么人都不愿意信了,倒还愿意信哥哥呢。”他收了笑容,淡淡地站起身来,“那儿子就先行告退了。”
辽王只觉得小儿子的语气有些怪怪的,但没有多想。自打腿瘸了,赵研说话就时常阴阳怪气,他已经听惯了,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而赵研出了书房,却跑到花园去,发泄一般揪着几株花树的枝杈,又拽又扯地发了半天疯,若不是腿上有伤,行动不便,他都恨不得一脚把那些花树给踢折了。但察觉到自己连发泄怒气,都不象以前那般随心所欲,他心中的恨意更深了,五官扭曲,咬牙切齿,咒骂了赵砡半晌,等夜深人静时,才沉默地返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天一早,他就把自己要留京的事告诉了母亲辽王继妃。这事儿得辽王许可,不必辽王继妃再点头。这正是他昨日越过母亲,只去寻父亲商量的原因。
辽王继妃一听,立刻就皱了眉头,但她得知辽王已经答应了,当着后者的面,没有提出反对,只是说:“要留在京里,就好好待在王府里养身体,别整天跑出去跟赵陌厮混!别以为人家给你谋了爵位,就真是你亲侄儿了。你要认清楚,谁才是你的同胞亲手足!”
辽王在旁听得不大自在,轻咳一声:“好了,孩子伤了这么久,一直没能好好休养,让他在京里过得自在些也好。明年我们再来,把他接回去就是了,你说这许多话做什么?”
辽王继妃不甘不愿地道:“难不成……真的要明年再试?那今年我们送出去的重礼,花出去的银子,岂不是就白费了?!”
辽王叹道:“那能有什么法子?没人愿意为砡儿说话,我还能逼着人家帮忙不成?如今万寿节已经过去了,事情一直没有眉目,你便是想要留下来,宗人府也不会允许。还是先回辽东去,筹备砡儿的婚事,明年把媳妇儿娶进门,再带到京城来拜太庙,上玉牒。那时媳妇儿已经是我们家的人了,让她去见王嫔,请王嫔在皇上面前为砡儿说项,总比如今到处抓瞎要强。”
辽王继妃小声嘀咕:“王家若真有这能耐,怎么就不肯先给砡儿把爵位谋到手再说?婚事都已经定下来了,皇上金口玉言,谁还敢变卦不成?砡儿若能以辽王世子的身份去迎娶王家女为妻,王家也更体面不是?偏要拖拖拉拉的,我都怀疑,他们家是不是真有这本事!”
赵研忍不住冷笑着插言:“不管王家是不是真有这本事,婚事都定了,正象母妃所说的那样,这是皇上金口玉言定下的,谁还能变卦呢?好不好的,母妃都得认了这个儿媳妇,还寻思什么呢?”
辽王继妃拉长了脸,斥道:“给我住嘴!你哥哥的婚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赵研也拉长了脸,随意塞了两个饽饽进肚,便推说吃饱了,冷着脸告退下去。
辽王皱眉对妻子道:“你又拿研儿撒什么火?都是一家人,他不过是在父母亲人跟前随便闲话两句,你做亲娘的,犯得着如此挑剔么?!”
辽王继妃忿忿地道:“我不过是在管教儿子罢了。如今研儿是越发不懂事了,孝悌都忘得精光,一心只想着自己,与他哥哥过不去。我再不管教,将来他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情谊可言?!”
辽王心道你再管教,他们兄弟才是真的毫无情谊可言呢。他也知道自己劝不动妻子,心灰意冷,随便喝了几口小米粥,便甩手去了书房。
看到父亲与弟弟都走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赵砡阴沉着脸对辽王继妃道:“母妃,您看老三如今对儿子是个什么态度?若真的把他留在京城一年,只怕明年我们再来,见到的就真的是个胳膊完全往外拐的老三了。儿子也不是要说弟弟的坏话,就是担心弟弟被人挑唆,不但不肯帮着儿子,反而还要与儿子对着干。儿子得不到世子之位事小,若是这辽王府让弟弟给折腾散了,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他咬牙切齿地,仿佛赵研已经成为了辽王府的反叛一般。
辽王继妃有些惊讶:“不至于吧?他的伤都这样了,能谋得一个封爵,就已经是运气,还能做什么?就算他真有心要与你为难,手下没人,也成不了气候。你别担心,王府里的人都要听你父王调遣,研哥儿碍不了你的事。”赵研这几个月都深恨兄长,若是真有本事坏事,早就做出点什么来了,而不是成天被母亲兄长逼得连家都待不住。辽王继妃虽然生气小儿子不肯听话,但还真没觉得他是什么心腹大患。
赵砡却道:“这话难说得很。老三是没人没钱,可他如今不是有了爵位么?有爵位就有禄米,手上就有了银子。况且他如今跟赵硕的儿子走得近,那赵陌可是郡王,手里有钱有人,万一他靠着赵陌的人手,给我添堵呢?母妃,还是把老三带回辽东去吧,回去了,他要养伤,咱们王府里有的是人手照顾侍候。让他留在京里,他会做什么,我们鞭长莫及,万一真让赵硕父子俩把他笼络了去,岂不是让母妃伤心?”
赵砡可不相信弟弟赵研会甘心做区区一个辅国将军,赵研可是一心想与自己争世子之位的。借着等候封爵的机会留京,说不定就是想要趁自己不在,先在京城经营人脉,四处打点。他有更多的时间,天知道什么时候就讨了皇上的欢心?即使有赵陌之故,他不可能真的抢走赵硕的世子之位,但要是哪一日自己使力把赵硕从世子之位上拉下来,赵研说不定就截胡了!赵陌既然与赵研相熟,还一直施恩不断,等到那一日,他难道会放着与他关系亲近的赵研不扶植,却任由自己这个关系不睦的二叔上位么?!
赵砡绝对不能容许自己费尽心力、财力,好不容易把赵硕拉下了马,却平白便宜了同胞弟弟!为了避免万一,他是绝不会给赵研留任何机会的。因此,他拼命劝说母亲,就是盼着能把赵研一并带回辽东去。
就算赵研的腿有伤又如何?当初他也一样拖着伤腿上了京城,如今怎么就不能拖着伤腿回去了?
然而,赵砡的盘算没能成事。辽王继妃虽然觉得他的话有理,却因辽王已经点了头,自己方才也没说过要反对的话,不好再出尔反尔了。不过,她也表示会提防小儿子真个站到了敌对那一方,因此特地把两个心腹的婆子留下来,美其名曰照看小儿子的饮食起居,其实也兼着监视的任务。
赵研不动声色地接受了这两个耳目。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等父母兄长离开京城,便搬到赵陌借给他的宅子去,有多少个耳目都是白搭,他反正不会留在身边使唤。
赵砡计划受挫,心里憋着一肚子气,眼看着小弟逍遥自在的模样,父母却已经开始准备返回辽东的行程,便知道自己是真的要离京了。今年花费的这半年功夫,托的人情,费的银两,全都白耗了。他就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说话?明明他比赵硕更出众,又没顶着谋逆嫌疑的罪名,哪里配不上做辽王世子了?!
赵砡哪里知道,他们一家请托的那些权贵,根本不是看在赵硕的面上,才不肯答应帮忙的。赵硕又算什么呢?可赵硕有个好儿子赵陌,如今圣眷正隆。辽王府有什么?他们凭什么为了点银钱,就得罪了御前的红人?万一那过继的传闻是真的,赵陌将来真的成了皇太孙,他们帮着辽王府夺人家亲生父亲的爵位,岂不是嫌命长么?
赵砡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带着随从出门寻个地方喝闷酒。谁知没喝完一壶,随从就来报说:“二公子,有个人……说是有关于世子的消息相告,在门外求见。”
赵砡不耐烦地道:“什么东西?赵硕的消息与我何干?叫他滚!”
“可是……”随从吞吞吐吐地,“那人说……这是可以让世子丢了爵位的消息……”
赵砡手上立时顿住,惊疑不定地抬头望了过来。
第三百五十五章 秘闻
来的人是个生面孔。赵砡心里很清楚,他绝对不认识这个人。看那身打扮,似乎是辽东来的小商贩。这样的人,怎会知道赵硕的把柄?
赵砡疑心对方是个骗子。
但那人却非常镇定,与他说话时,带着那么一丝恭敬与圆滑,与其说是小商贩,还不如说更象是家资丰厚的大商人,否则言行举止没那么有底气。
他自称姓蓝,叫蓝大富,正是辽东人士,家住辽王府所在的奉天城郊三十里,一个叫蓝家庄的地方。他不过是个寻常参农,原也攀不上辽王府,但同族却有个兄弟,投到辽王世子赵硕门下为仆,名字叫作蓝福生,还曾经一度做过赵硕许多年的心腹,颇得重用。蓝福生的妹子兰雪,就是赵硕的爱妾,还给赵硕生了个小儿子。
赵砡马上就记起蓝福生与兰雪是谁了,冷笑一声:“原来你是他们的族人?哼,兰雪那贱人为赵硕生了儿子,一心想叫她儿子去争世孙之位呢,连赵陌她都不放在眼里。即使她知道赵硕的把柄,还能告诉你,让你来向我告密?你休想哄骗我!”
蓝大富忙道:“二公子,此事说来话长,请容小的细细禀来。小的与世子别说恩义了,事实上还有仇呢!兰雪那贱人也不是我们家的血脉,小的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又怎会愿意任由她安享富贵?!”
这话倒有些意思了。赵砡挑了挑眉:“那你细细说来。”
于是蓝大富就给他说了个曲折离奇的故事。
据说那兰雪并不是蓝福生的亲妹子,她原是逃荒逃到奉天去的,没爹没娘,来历不明,穷得都要讨饭了,求到蓝家庄,让蓝福生遇到了。虽说蓝福生家里的境况也不怎么样,但瞧着兰雪可怜,还是把人收养了下来。只因兰雪小时候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蓝福生家里还打算拿她当童养媳,等蓝福生大了,就让她给蓝福生做媳妇儿。谁知道这兰雪不是个老实的,见蓝福生进了辽王府当差,日子过得不错,便生了异心,私下打探得世子夫人温氏的行踪,自个儿撞上去,自荐做了丫头。
她求蓝福生别告诉人他们是兄妹,免得赵硕与温氏夫妻俩忌讳。而蓝福生呢,觉得两人本来就不是兄妹,自然没必要跟人提起。若是兰雪在温氏身边侍候,还能多挣一份月钱,将来要是能从主人处求得恩典,出嫁时说不定还能白赚一份嫁妆呢。他娶一个村姑,自然不如娶王府的大丫头体面,于是两人便装作不认识,一个侍候赵硕,一个侍候温氏,相安无事了几年。后来温氏去世,蓝福生忙起了主母的丧事,哪里想到兰雪转眼就爬上了赵硕的床,成了赵硕的屋里人!
出了这种事,蓝福生还怎能说出兰雪与自己的真正关系呢?只能打碎门牙和血吞罢了。不过,后来兰雪怀孕,上了京城,又得了赵陌的宠爱,在赵陌后院中的份量就不一样了。蓝福生索性就认了她做妹子,想要借着这舅爷的身份沾点光。两人便里应外合,做了不少事。起初他们行事一直很顺利,后来被发现他俩私下会面,不得已,才假托二人是兄妹,把这个谎给圆过去了。但事实上,他俩根本就不是一家子,这事儿蓝家庄的人都知晓,只需要派人去查一查,就能知道,蓝福生压根儿就没有妹子……
赵砡听得有些不耐烦:“这啰里叭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他们两个是不是真兄妹,与赵硕有何相干?!”顿了顿,他忽然露出古怪的表情,“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赵硕的小儿子不是他亲生的?蓝福生真个是兰雪的奸夫?!”
蓝大富忙道:“并非如此。”他张口欲作解释,忽然又顿住,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其实小的也不清楚……不过,想来这种事也只有兰雪自个儿知道了。依这贱人的脾气,只怕是绝不会招认曾与别的男人私通的。”
赵砡嘲讽地笑道:“她当然不会认!她如今的富贵荣华,可不正是靠着儿子来的么?”嘲讽完了,他还是有些不耐烦,“这就是你说的,赵硕的把柄?虽说闹出去了,他戴了绿帽,脸上必定不好看,但也没到革爵的地步吧?你就拿不出更有用的东西来了?”
蓝大富忙笑道:“二公子误会了,小的所说世子的把柄,自然不会是这样的小事。”
他说的事情,自然更离奇一些。
据说那个蓝福生,借着假妹子的光,虽然丢了大管事的位子,但这几年也过得挺好的,一直很风光,却偏偏在数月之前忽然失踪了。族里的人都觉得很奇怪,四处打听他的下落,然后发现世子那边并没有找人的意思,就连顶着蓝福生亲妹子名义的兰雪,也没有任何动静。他们就觉得更古怪了,寻人打听之后,才得知蓝福生是在世子赵硕的地盘上失踪的,生死不知。而在他失踪之前,他才见过老家的一个后生,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满面惊慌地就寻兰雪去了。于是蓝大富他们就找到了那个后生,一问之才,才知道,原来这后生是无意中发现了兰雪的真正身份,把事情告诉了蓝福生。
兰雪竟然是北戎人!
赵砡差点儿打翻了茶碗:“你说什么?!”
蓝大富压低了声音,满面焦虑地道:“千真万确!这个兰雪是从北边逃过来的,刚开始过来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好,一看那穿着举止,就是北戎人!发现她身份的那个后生,家里就收有她刚入境时身上穿的衣裳,想来她多半是因为战乱,才逃了过来,怕被抓,才会换上汉家衣裳,装作是咱们辽东的姑娘糊弄人。蓝福生不知道,就上了她的当,真把人收留在家里了。若她没有成为世子的妾室,这事儿原也没什么,日后小的们远着她些,也就是了,偏偏她不但给世子做了妾,还生了儿子……”
赵砡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蓝大富还在那里继续说:“福生虽然有不少毛病,但事理还是明白的。这个兰雪既然是北戎人,就断不能再留在世子身边了!可他一心忠于世子,跑去告密,不惜冒被世子怪罪的风险,结果世子却因为害怕消息走漏,竟把他给……”他顿了一顿,仿佛眼圈都红了,“如今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知有多惨呢!兰雪明明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却因世子宠她,她又生了儿子,如今居然还好端端地在世子府里享着福。小的们真真为福生不值!世子为了美色,竟然包庇北戎女子,与通敌何异?!”
通敌?赵砡忽然明白了蓝大富的意思,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蓝大富取出背后的包裹,在桌面上打开,里面放着的正是一件女孩子穿的旧衣裳,分明是北戎人常见的制式,只是上头破损得厉害,还沾了不少血迹。这想必就是他方才提过的,兰雪逃入境时穿的衣裳了。
蓝福生又翻开衣襟处,那里绣着一个小小的花纹:“您瞧这花纹,那兰雪身上就有这么一个印记,好象是在手臂上吧。小时候蓝福生的娘给她洗澡时,曾经露过出来,不过那时她推说是个胎记,都是糊弄人的。谁身上长的胎记会是一朵花的模样?您若不信,只管找她身边的丫头打听!”
赵砡嫌弃地打量那包衣裳几眼,转开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