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等待
秦仲海回到西府,才进书房与秦柏会合不久,苏仲英就带着兄长苏伯雄到了。四个人关起书房的门开始了密谈。这一回,书房门口一个人都没留,整个院子清了场,虎伯亲自带着虎勇,在书房周围巡视,确保没有人能有意或无意地偷听到书房中的谈话。
消息传到正院上房的时候,牛氏还有些惊讶:“苏女婿忽然丢下幼仪跑了,说是先回家了,我心里还讷闷呢。原来他是去找他哥哥了呀?什么事这么要紧,还得他们兄弟一块儿过来跟我们老头子商量?”
许氏、秦幼仪和秦含真都心里有数,却没一个人说出实情,反而纷纷扮起了无辜。许氏故意混淆视听:“想必是要打听苏女婿将来在大同的差事。老五在大同待了十几年,事事都熟悉得很,可惜眼下要调回京城了,不然苏女婿过去了,请老五做个引路人,不就样样不用愁了?如今也只能尽量多打听些消息,兴许幼仪他们两口子去了大同就能派上用场了。”
秦幼仪在旁陪着干笑。她没说把谎言说得这么溜,所以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秦含真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们母女的神情,乖巧地端起茶壶,给她俩续了杯,便走到附近的圆桌边上整理方才展开的几卷画。
许氏估计是尬聊了半天,找不到话题了,就拿她的画说事儿,夸了许多好话。牛氏便高高兴兴地派丫头去叫她,还让她多带几幅新画作过来给许氏和秦幼仪欣赏。祖母想要显摆自己孙女有多优秀,秦含真这个做孙女的,也只能哄她高兴了,便丢下练了一半的画跑了回来。
其实她对书房里的谈话还挺好奇的,可惜她如今已经没有理由去“旁听”了,祖父秦柏又不知道她是知情人,估计是不会向她透露口风的。不过不要紧,无论镇西侯世子最终会做出什么决定,她都应该很快就会听说结果了。镇西侯府的危机是迫在眉睫的,不会有多少时间给他犹豫。
书房里的谈话持续了很久,期间晚饭还是牛氏这边叫人特地准备的,原想打发个婆子送去,叫秦含真自告奋勇,揽下了这个任务——否则下一秒秦幼仪说不定就要开口提议由自己来送饭了。虎伯与虎勇倒是没拦着秦含真进院子,只是在她还没有走近书房的时候,就先在院子里高声报了信。等到秦含真进屋的时候,她除了看见屋里的四个男人,全都神色肃穆地围坐在书房外间的圆桌边以外,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书房里已经点起了蜡烛,烛光有些昏暗,照得苏家兄弟面色晦黯,也不知是不是单纯的光线阴影问题。
四个男人匆匆对付了晚饭,就把食盒交给秦含真,让她回去了。期间没人多说一句话。秦含真也就死了心,回去后老实陪同几位长辈用饭。
这顿饭除了牛氏一如既往地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抱怨菜色不够味儿,想念在米脂吃惯的秦椒以外,其他人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许氏与秦幼仪都还牵挂着书房那边的谈话结果,哪里有心情品尝美食?反正吃完了照夸就是了。反正永嘉侯府的饮食好,菜色茶点常有新鲜花样,在亲友当中是出了名的。
秦含真有些替这两位辛苦。其实自家祖母没事是不会跑书房去的,那是祖父秦柏的地盘。至于自己,如今知道书房那边守卫森严,也没兴趣去吃闭门羹。许氏和秦幼仪很不必守在上房里,一直没话找话地尬聊着。秦含真听得好想睡,牛氏起初还觉得挺有意思,慢慢地也感到无趣了,心里还在暗想,老妯娌和侄女儿到底要在她这里坐到什么时候?都半天的功夫了,天都黑了,她们就没打算回东府去么?她吃过了饭,正想要洗个澡呢。
牛氏的眼皮子直往下掉,秦含真便贴心地向许氏提出建议:“大伯祖母是不是累了?我让人把厢房收拾出来,您过去歇一歇吧?都是一家人,您在我们家里不用客气的。”
许氏其实也有些精神不济,她如今已经不是想着要稳住牛氏与秦含真祖孙什么的,而是心急着想要在第一时间知道结果。在这个世上,离永嘉侯府的书房最近的,自然就是永嘉侯府的正院上房了。她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拉着女儿一起陪妯娌呆坐了半日的,到如今实在有些撑不住了。秦含真一提议,她就答应了下来,扶着女儿的手转移到厢房去,却派出一个大丫头,留在上房这边等消息。一旦书房那头有了动静,这个大丫头就得立刻去厢房给她报信。
她还低声劝说女儿:“睡不着也要睡一会儿,哪怕是打个盹儿也好。往后还有多少事需要你操心呢,不把精神养好了,如何去面对?”
秦幼仪忍不住苦笑,她也知道母亲的话是正理,可如今她哪里能安得下心来?只能在炕上歪着,闭目养神,实际上却时不时就要往窗口打量,窥探书房那边的动静。
牛氏在丫头们的服侍下开始洗澡了,秦含真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也简单洗了洗,然后练了一会儿字,看了看书,预习一下后日曾先生上课要教的内容。
等到书房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已经是将近二更时分了。内城这时已经宵禁,秦柏便索性让苏家兄弟在府中住下,连秦仲海也暂时别回东府去了。四个人趁着今晚有时间,先替苏伯雄把密折写好。明日一早,秦柏就会递牌子进宫,求见皇上,然后替苏伯雄将密折呈上。
至于之后,皇上会如何决定处置镇西侯府,就要看他们老苏家的运气了。
男人们的决定吓了女眷们一跳。秦含真还好,心里有数,又有些事不关己的意思,一直很淡定。牛氏则是单纯地惊讶,好奇秦柏这回要跟几个晚辈商量什么国家大事?姚氏那边打发了几波人来寻秦仲海,都叫他打了回去,还明言今晚不回房了。姚氏虽然心急,但也无可奈何。
不过许氏与秦幼仪就没这么洒脱了,她俩还是要走夜路,穿过花园与夹巷,返回东府。秦幼仪也被母亲留住在娘家,心里惦记着尚在镇西侯府的两个儿子,又担忧回家后,会被婆婆责怪。
他们今日在秦家留宿,事先可没跟婆婆打过招呼。婆婆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明儿回去,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倘若他们夫妻真的能在明日出发离京,倒未必是件坏事了。
这一夜,三房的牛氏与秦含真都睡了个安稳觉,长房诸位与苏家几人就难说了。秦含真看到秦幼仪不用母亲许氏相陪,一大早就挂着一对明晃晃的黑眼圈,赶到西府这边来“陪同”三婶牛氏用早饭,心里也挺佩服她的。
秦幼仪是想来见丈夫一面,打听事情到底是个什么结果的,没想到她没能见到丈夫。秦柏、秦仲海与苏家兄弟一大早就起来了——也不知道才睡了几个时辰——匆匆解决了早饭后,便结伴出了府,说是要送秦柏进宫去。这时候早朝都还没结束呢,秦柏要等早朝散了,才有机会见到皇上。提前进宫里等着,是为了显示事情的迫切性,也好叫皇上知道苏家兄弟对于他与朝廷的忠心。在秦柏进宫期间,秦仲海会与苏家兄弟一道,留在皇城门外的马车里,等候皇上的随时传召。
男人们还没回来,春宴就先开始了。
姚氏与闵氏依照原本的计划,招待着所有上门来的亲朋好友,秦含真也扶着祖母牛氏过去凑趣。许氏身为老封君,只跟同龄人或是身份较高的女眷打招呼谈话。她的精神还好,想必昨晚也睡着了。但秦幼仪就没那么淡定了,她拿厚厚的脂粉盖过了黑眼圈,可明显一副心不在焉、忧心忡忡的模样,哪儿有半点过生日的喜悦?
秦幼珍很快就察觉到了妹妹的不妥,悄悄拉着她问怎么了。秦幼仪一腔苦水,如何能跟堂姐说实话?只能寻借口搪塞过去。
秦幼珍半信半疑,便私下去寻姚氏,找她打听,想要开解一下堂妹。她原是好意,平日里与姚氏相处得也不错,没想到今日姚氏不知是犯了什么毛病,跟她说话时,总有些阴阳怪气地。秦幼珍心里有些不大高兴,只是看在今日有许多宾客的份上,暂时不跟她计较,免得叫外人看了笑话。
门房那边报说,二房的大爷大奶奶与四姑娘四少爷来了,秦幼珍便借机迎了出去。
她转身离开,不知道身后的姚氏看着她的背影,脸上虚伪的笑容就消失了,冷冷地哼了一声,满脸的不屑。
秦幼珍不知道,但卢悦娘与秦锦华、秦含真却看见了。她们刚刚从竹林里头转了出来,正想要往船厅去呢,不成想就撞见了这个场面。兴许是因为周围没有旁人在的关系,姚氏的表情做得很是明显,让她们自我安慰是看错了都不行。
卢悦娘神色淡淡,秦锦华有些尴尬。而秦含真心里则在讷闷:姚氏这位二伯娘,昨日怼完小姑子秦幼仪,今天怎么连大姑子秦幼珍都不放过了?她这是脑抽了不成?
第一百七十六章 园中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秦锦华吱吱唔唔地想要开口道歉,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大合适。姚氏方才其实没说什么不得体的话,就是一个表情不对,外加冷哼了一声。要不是她们姐妹三个正好在场,又正好在能看到她正脸的方位上,绝不会发现有问题的。秦锦华犹豫,真的要为母亲的一个表情道歉么?虽然在场的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可真要把话说出了口,似乎会变得更加尴尬,好象本来只是推测、脑补出来的事,就此变成了现实。
她窘迫得满脸通红。
秦含真见她为难,就轻咳一声,想要帮忙打个圆场。没想到卢悦娘先温柔微笑着开了口:“我们在竹林里耽搁这半天了,赶紧到船厅去吧,也不知四表妹与蔡大姑娘、余姑娘她们是不是已经等急了。”
竟是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语气平静,神情温和。
秦锦华立刻就松了口气,有些讨好地笑着附和:“好,我们马上就过去。”又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卢悦娘的手,小声说了一句“对不住”。卢悦娘嫣然一笑,没说什么,反手拉住她就往前走了。秦锦华一脸的释然与欣喜,也带着几分愧疚。秦含真落在后头,心情也放松下来。
她以前就觉得卢悦娘脾气很好,果然不出所料。不过……姚氏搞了这么一出,卢悦娘脾气再好,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亲生母亲被人耍弄的。等今天的春宴结束,她估计就要把事情告诉母亲了吧?也不知秦幼珍最好会如何选择,但以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多半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与姚氏和睦相处的。反正秦幼珍与卢普夫妻俩又不会在京城长住,只等卢曾的新官职下来,一家人便又要离京赴外任了。
不过卢悦娘与卢初明已经到了要定亲的时候,是随父母到任上去,还是留在京城依附外家或是堂外家,还是未知之数。
秦含真与两位姐妹、表姐妹一起到达了船厅,秦锦春与秦锦容已经等在那儿了,同时抵达的还有蔡元贞、余心兰、裴茵、唐素、张姝这几位秦含真新结识的闺中朋友。没过多久,许家姐妹也来了。闵家、马家的千金最后结伴而至。与上回柱国将军府马家的寿宴相比,还差了苏家两位姑娘。但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谁也不会没眼色地提起她俩。
这几位姑娘的家族平日里与承恩侯府秦家多有往来,对于这座园子,从小到大也不知逛了多少遍,哪怕是来得最少的蔡元贞等人,也早已在秦锦华的陪同下逛过两次了,因此大家也没打算再去闲晃,倒是可以抓紧时间,让姑娘们互相认识认识,说说各自的近况,聊聊每个人的喜好什么的。秦锦华自己在诗词上不是很擅长,就没打算起诗社。不过余心兰看着园中的景致,忽然有了作诗的灵感,问秦锦华借笔墨纸砚一用,裴茵见状,便也凑了上一份,与她各自写了首诗出来,倒是没再提要比画画的事儿。
秦含真在绘画上本就擅长,这园子还是人家本家的,景色都是从小看到大,闭着眼睛都能画得出来,就象蔡元贞对琪园的景致也分外熟悉那样。裴茵又不傻,自然不会给别人一个出风头的机会,又将自己的风头给抢尽了。
不过,裴茵今日还是被抢了风头。余心兰的诗作得很好,相比之下,裴茵的诗只能说是中平。她这诗本来就是临时仓促写就的,加上本身水平又确实不如余心兰,自然就被比了下去。
裴茵紧抿着唇,嘴角微翘,仿佛带着笑容,可小姑娘的掩饰功夫根本就不到家,她忘了掩藏目光中的不忿了。蔡元贞、秦含真、秦锦华与卢悦娘都看了出来,没人说出口,但在接下来的活动中,都稍稍跟裴茵保持了距离。姑娘家的性子,稍微斤斤计较些,也没什么大碍,全当是耍小性子了。可一心想跟人比较,主动纠缠上去,被人比下去了又满心不忿,这种脾气就不大讨喜了。别人又没跟你比,你一个人在这里纠结什么?可见不是个好相处的性子,能离得远些,还是离远些的好。否则她今日能嫉恨余心兰,明日谁又知道她会嫉恨上谁?
除去卢悦娘外,其他三人都纷纷想起了上回比速写画儿,秦含真赢得了比赛,裴茵就一肚子不高兴的事了。可见她们不曾冤枉了裴茵。
裴茵还不知道自己又露了一回馅,偷偷把自己写的诗撕了,放进瓷瓮里烧毁之后,她就借口欣赏园景,与余心兰拉开了距离,却有意无意地跟蔡元贞接近了些。
蔡元贞无意应酬她,本来还想唤一声秦含真,打算要借后者做借口摆脱裴茵的,没想到裴茵主动先跟她开口聊起了家常:“蔡姐姐,今日秦家这春宴,听说是为他们家二姑奶奶过生日办的,可真热闹呢。听说您家里过些日子也有人要过生日了,不知会不会摆宴?”
蔡元贞怔了一怔,随即笑道:“是我大哥要过生日。家里那么多长辈在呢,特地给他一个晚辈做生日,我大哥吓得连连推拒,说是怕折了自己的福寿,因此到了正日子,只是摆个家宴就行了,如何能比得过承恩侯府的春宴?”
裴茵面上迅速闪过一丝失望,不过脸上还带着微笑:“原来是蔡大哥要过生日,我先前都不知道呢。请蔡姐姐替我转达一声问候,就说祝贺他的生辰,望他事事平顺,身体康健吧。”
蔡元贞笑着点头:“那我就替家兄多谢裴妹妹的好意了。”
裴茵欲言又止,蔡元贞果断地唤了秦含真一声:“秦三妹妹。”然后就回头对裴茵道,“我去寻秦三妹妹说句话,先失陪了。”便迅速脱身而去。
裴茵想喊住人,没喊住,心里别提有多失望了。但她更失望的还是另一件事:蔡元贞的兄长过生日,居然只摆家宴,她要怎么上门呢?
以云阳侯如今在朝中的权势威望,嫡长子做生日,就算不摆上三日流水席,好歹也要有几桌象样的席面,请几家亲友,再叫一班小戏,才算是应有的排场吧?竟然只是家宴……蔡家主持中馈的太太奶奶们难道不知道,这权贵家的宴席,送上门的寿礼、贺礼乃是一笔多么可观的收入么?即使云阳侯府家大业大,焉知日后不会有把钱花光的时候?多给子孙后代留下些财富产业,还不是造福子孙?云阳侯夫人竟然连这一层都没想到!
裴茵犹自腹诽着蔡家主母的不智,那边厢唐素已经挽着张姝凑了过来。唐素的为人,素来没什么心眼,也因此会时不时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惹人发笑,或是引人尴尬。她今天也不例外,张口就说:“裴姐姐,你不是知道蔡姐姐家有人要过生日吗?居然说不知道要过生日的是她哥哥?”她并没有调低声量,因此几个站在附近的闺秀都听见了,甚至连离得近些的丫头也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