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锦华有些懵了。她也是自幼被家人娇宠着长大的,何时受过这种待遇?况且今天的这场乌龙,她真的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长辈们都看着呢,又有那么多人在,不就是在大型宴会上,少男少女们见个面么?还有许多人相互间是手足或是表亲、姻亲、远亲,又或是从小到大已见过好几次面的,并没有多少个陌生人。裴茵以往是比较少出席这等场合,她家祖父还是病人,对家人出门游宴不免会有所限制。可次数再少,也不代表没有。以前裴茵可没这么大惊小怪的。更何况,其他人也没说什么呀?
裴茵正在气头上,也没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多过分,但总有人会听不过耳的。秦含真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瞧见秦锦华眼圈都红了,就赶过来替堂姐解围。她其实觉得裴茵太过分了,小事大作不说,也很没有大家闺秀的气度。
也许是因为平日没少受对方气的缘故,秦含真说的话也有些不客气:“裴姐姐见谅,我们秦家虽然也传了几代爵位,但还真比不得府上是国公门第,最重规矩礼仪,也不敢将这些名门子弟当成是登徒子,叫他们瞧一眼都觉得是丢尽了脸面。您最重规矩了,不肯见外男,不如我让人备一间雅室,您一个人先坐进去歇息?等到这些外男们都走了,再请您出来。毕竟我们秦家没那么大的脸,不敢为了您一个人的规矩,就扫了这么多太太奶奶们的脸,把人家的子侄们都赶出去。可您又最重视男女之别的,我总不能让您受委屈吧?”
裴茵顿时涨红了脸,她瞪向秦含真,不敢置信对方竟然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含真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的话怎么了?难道这不正是您要求的么?”她还故意朝着蔡世子的方向瞧了瞧,“如果裴姐姐觉得我手脚太慢了,正好,蔡世子就在那儿呢,他在这些名门子弟里头,应该是最年长的一位了吧?不如我去跟他说,裴姐姐受不了跟外男待在一个园子里,请他带着其他人先退出去,待裴姐姐吃好喝好了,他们再进来?”
裴茵只觉得好象有一把锤子朝她脑袋上重重击打下来,整个人都懵了,满面惊恐:“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秦含真冷笑了下。裴茵这点心思,方才在路上就一览无遗了,还能瞒得过谁?蔡元贞和大家都只是装不知情而已,也就只有平日素没心眼的唐素和张姝,会把话说出口。
裴茵瞬间萎了。她盯着秦含真好一会儿,就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走开了,再也没抱怨秦家如何。
秦锦华恹恹地挨着秦含真道:“方才真是吓我一跳。裴姐姐平日从没有这样对我说过话,我方才都不敢相信那些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秦含真冷哼道:“二姐姐就是素日脾气太好了,让人以为你是颗软杮子,随她怎么捏都行。其他人都没说什么,就她一个人不依不饶的。不就是吓了她一跳吗?她要是老老实实跟着大部队走,也不会出这种乌龙。”要是跟所有人一块儿撞见秦简,裴茵想必不会如此失态,因为走在她前面的其他闺秀们都会表现得足够稳重。
秦锦华还是有些不安:“其实也是我们家安排得不够周全……母亲也是的,请了哥哥他们到香雪堂来,好歹也跟我们说一声呀!”
秦含真哂道:“二伯娘哪里知道我们在哪儿?她方才又没看见我们。”
秦锦华想起方才在竹林外的见闻,不由得低咳了一声。顿了一顿,她没忍住:“三妹妹,你方才怎么拿蔡世子说事儿呀?”
秦含真抿嘴笑着瞥了她一眼:“当然是因为蔡世子最好用、最有效呀。你瞧我一祭出蔡世子,裴大小姐不就立刻闭嘴了吗?”
秦锦华嗔了她一眼,也忍不住偷笑了。秦含真眼角瞥见赵陌朝自己走了过来,便轻轻推了秦锦华一把:“去瞧瞧大哥哥的字吧。我觉得他今儿写得格外好。”
秦锦华顿时精神一振,忙朝兄长那边去了。
秦简身边,已经围了不少人。余心兰兄妹更是在那里围观了很长时间。余心兰本来还看了一下赵陌画的画。不过赵陌的画比不上秦含真,她瞧了几眼,就转回到秦简那边去了。秦简的字倒是写得不错,今日写的这种行书字体,恰好是余心兰眼下正在习练的。她觉得自己腕力不足,写得不是很好,秦简比她写得好多了,她就不由得多关注些。她的兄弟夸奖秦简的时候,她也跟着附和了几句。因着他们兄妹的夸奖,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秦简身边。也难为秦简没受外界影响,仍旧稳稳地运转着手中的笔,整篇行书一气呵成。
赵陌走到秦含真身边,客客气气地见了礼,仿佛是一位守礼的表兄。秦含真心里好笑,但也陪他把戏做足了,规规矩矩地回了礼,还向他问好。
不过赵陌做戏只是做了半场,等把礼数尽完,他就直截了当地开口了:“你们方才说蔡世子什么?”
秦含真笑着说:“赵表哥听见了?也没什么,我方才借他的名头来欺负人呢。”
赵陌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他也看到方才裴茵在场了,便笑道:“能让表妹生出欺负人的心,那人定是活该。”只要不是对蔡世子有了好感就行,肃宁郡王表示自己是个护短的人。
秦含真嗔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看向秦简的方向:“大堂哥今日看来是要大出风头了。二伯娘想必很开心吧?”
赵陌道:“他也该到说亲的年纪了。若是出这一次风头,能让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太太奶奶们看中他做女婿,自然是好事。”秦简是长兄,他不说亲,他妹妹的亲事如何能定下来?长幼有序嘛。
秦含真其实也清楚姚氏的心事,笑了笑:“是不是高门大户不要紧,希望是位性情和善、品行端正的好姑娘,能与大堂哥和睦相处。”可别为了门第,就看上裴茵那样的人了。
秦含真心里这么想着。
她哪里知道,此时此刻的裴茵,就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您说什么?!”
裴大奶奶皱着眉头看女儿:“我让你消停些!叫你跟秦家的姑娘好好相处的,怎么方才还骂起人来了?今日这事儿原也算不了什么,其他姑娘就没一个象你这般失礼的。本来说笑几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偏你要不依不饶!这下叫秦家的夫人奶奶们如何看你?我还指望着能把你嫁进承恩侯府来,如今都叫你毁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摹本
裴茵无法相信自己的母亲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一直都在盼着能有朝一日嫁进蔡家,成为云阳侯世子夫人,母亲明知道她的心事,怎么能打起秦家的主意来?云阳侯府何等显赫?相比之下,承恩侯府虽然同是侯府,但论权势论地位,根本没办法跟云阳侯府比!
说白了,承恩侯府秦家,其实跟她们裴国公府是一样的处境。
自家祖父虽是国公,却早早告老,又瘫痪在床十多年,不过是白占了一个国公的虚名罢了;承恩侯秦松虽是国舅,但既无实权,又被皇帝厌弃,如今只能躲在家里不出门,除了占个侯爷的名头,同样毫无用处。
自家父亲、叔叔们虽然出身显赫,本身却只能在六部做个小官,仕途上看不到半点希望;而承恩侯府呢?秦锦华的父亲与叔叔也一样是在六部做着小官,十几年不见升迁,秦锦华的父亲还是直到去年,才有了升五品的迹象,可五品在京城又算得了什么高官?
父祖是这样的处境,裴茵她兄弟姐妹几个作为孙辈,除了在婚事上拼命使力气,努力往高门大户里挤,又或是迎娶高门千金为妻,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兄弟们还可以在科举上用功,为自己增添说亲的筹码,她这样的女孩儿就只能指望婚姻能拯救自己,因此她才会想方设法去讨云阳侯府蔡家人的欢心。她认为,秦简、秦锦华跟自己的处境是差不多的。即使秦简可以读书科举,未来的前程也不见得有多光明,还得指望一门好亲事去增添助力。这样的人,叫她如何去嫁?
她的母亲也许只冲着“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去了,这眼光倒也不能算差。可是,未免太过短视了些。她若嫁进云阳侯府,这辈子就再也不必愁了。可她若嫁给了秦简,等到他功成名就,给她带来足够显耀的权势与地位时,她都不知多少岁了,期间也不知要受多少苦!既然有更好的选择,她为何要自找苦吃?!
裴茵抿了抿唇,严肃地对母亲低声道:“您可千万别乱来!好好的提秦家做什么?先前我不是都跟您说好了么?您也同意了的。”这里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又是春宴这样的场合,虽说她们母女是在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说话,周围并未出现第三个人,但裴茵还是很小心,努力不说出自己中意的联姻对象的姓名,以免叫人听了去。
但裴大奶奶却一脸的不以为然:“我那时确实同意你试一试,可你不是没做成么?你认得蔡家的姑娘也有几年了,跟人没少套近乎。云阳侯府你也常去,几乎每个月都要去一两回。我看你和蔡大姑娘相处得还可以,他们家夫人和太太们也时常说你好话。可她们也就是说说好话罢了,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亲事。你都十六了,还能拖得几年?若是她们两年、三年都不开口提亲,你是不是也要一直等下去?!人家蔡世子即使拖到二十好几还不成亲,也不愁会娶不到好人家的女儿做媳妇,你能跟他比么?!我看蔡家对你无意,否则早就该开口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死心眼,非要他家不可?秦家也是不错的,他家虽然没什么实权,可胜在简在帝心,深得皇上与太子的看重。我看他家简哥儿才貌俱佳,日后的前程定然错不了。趁着如今外头的人还未发现这门亲事的好处,我们赶紧把事情说成了,日后自有你的好日子过。你可别在这时候犯糊涂,好亲事不只是你一个人在抢。你一耽搁,可就没你的份儿了!”
裴茵冷笑:“这样的亲事也叫好?母亲就别哄我了。”她咬了咬唇,“您改了主意,可问过父亲的意思?祖父呢?”
裴大奶奶翻了个白眼:“这就是你祖父的意思。他老人家虽然话都说不利索,可人还没老糊涂呢。朝廷上的事,他几时说错过?他说秦家这门亲事好,自有他的道理。你父亲虽然不明白他老人家为什么这样说,但一向孝顺听话,绝不会违逆你祖父的命令。长辈们既然发了话,你就别再耍小性子了。方才你已经犯过错,差点儿就把长辈们的盘算给毁了,得赶紧补救才行。一会儿你寻个空,去给秦家两位姑娘赔个不是,就说你方才是因为别的缘故,一时昏了头,才会出口无状的,定要让她们消了气才行。否则她们在承恩侯夫人面前说你几句坏话,你就真的别想嫁进秦家了!”
裴茵差点儿没咬碎一口银牙!她与秦锦华一向平等论交,对秦含真更是隐隐有几分居高临下,如今竟然要为了她们的错误,反向她们赔不是?还有没有天理了?!祖父和父亲真的不是糊涂了么?母亲竟然也要她为了秦家这门所谓的好亲事,卑躬屈膝至此。她若是真的照着母亲的话做了,以后还如何在秦锦华、秦含真姐妹面前立足?!
她不能这么做!
然而,裴茵又没胆子公然违逆母亲,更别说是祖父与父亲了。她只能委委屈屈地说出自己心中的顾虑:“就怕我真的向她们赔了礼,她们就该看不起我了。”试图打消母亲的想法。
裴大奶奶却不买女儿的账:“胡说!我瞧秦二姑娘是挺懂事的孩子,你若向她赔了不是,她自然不会再记恨在心。至于秦三姑娘,她是永嘉侯府那边的人,又没个亲兄长,堂兄的婚事与她无关,无须担心。你只需要照我说的去做就行,快去!”
她催着女儿去赔礼,裴茵却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这个脸,但又不想继续听母亲的絮叨,只得不情不愿地回到席上,看到众人都在围着秦简,夸奖他的字写得好,心中十分不以为然。
外戚家的子弟,亲生妹妹秦锦华又没什么出众的才华,做哥哥的又能强到哪里去?不过是因着他是今日的东道,又有永嘉侯替承恩侯府撑腰,宫里皇上与太子又看重,众人才给秦简这个脸面罢了。裴茵都不用亲自去看一眼他的书法,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远远瞧见母亲裴大奶奶回到席面上,没再往她这边看,便迅速扭过头去,走开不理了。只要她躲着母亲些,别让母亲逮住,等熬过这场春宴,她就能离开秦家,到时候推说没找到机会与秦锦华单独谈话,母亲也没法说她什么。
反正秦锦华很好哄,过后她若是装作没事人的话,秦锦华多半也不会再追究的。再哄两句好话,两人便又是亲密的闺中好友了。
裴茵走开了,自然不会看到在秦简身边,余家兄妹用赞叹的语气又夸了他的字一回。余公子还问:“我瞧世兄的字,仿佛有些晋时王元琳《伯远帖》的味道。只是我不曾见过《伯远帖》真迹,只临过摹本,不知说得对不对?”
秦简微笑着回答:“我平日也时常临摹《伯远帖》。家叔祖永嘉侯收藏有许多名家法帖和摹本,去岁我生日时,他老人家把自己临的《伯远帖》赏给了我。我苦练多时,才有了今日的火候。”
余公子顿时惊叹不已。
一旁的许峥惊讶地问秦简:“先前怎么没听表弟提起过?表弟竟然有《伯远帖》的摹本!既然是永嘉侯所摹,那定然是极其难得的佳作。”他叹道,“去岁我曾经在他老人家的书房里,瞧见赵子昂《闲居赋》的真迹,问了才知道是皇上所赐,叫他老人家拿出来给秦三表妹临摹的。我有心想借来一观,却又知道珍本难得,没敢开口。倘若我也能得永嘉侯一份《闲居赋》的摹本,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秦简含笑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余公子继续惊叹羡慕。余心兰是欲言又止,只是没好意思开口。
太太奶奶们听说秦简写了一幅好字,忙叫人来唤他带着字过去给她们瞧。秦简便捧着自己新写的书法,在一众男女的簇拥下,往香雪堂里去了。也有人顺势入了席。
秦含真落后两步,趁着周围人少,没什么人注意到她,赶紧把这几日发生的新情况低声告诉了赵陌,尤其是镇西侯府里的变故。
赵陌微微皱起了眉毛:“竟然会是这样……这回苏家可麻烦了。不过你姑姑姑父料想无事,顶多就是日后前程艰难一些,或许这辈子都难回京城了。但他们清白无辜,只要日后不犯糊涂,在这件事上也能牢记对皇上的忠诚,是不会有事的。你也不必为他们担心。等春宴结束,我再寻人打听去。”
秦含真小声道:“你自己小心,打听归打听,别犯了忌讳,惹得宫里不高兴。”
赵陌含笑看了她一眼:“放心。”其实他知道分寸,但秦含真如此关心地嘱咐他,他心里又受用得很,宁可一次又一次地听她絮叨,也不想她省下这一句话。
毕竟是人多的公众场合,两人交谈了这一小会儿,就不得不分开了,不然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赵陌匆匆交代一声:“春宴完后我就到你家去说话。”便与秦含真告别了。他得回到秦简身边,先拿自己画的那幅画交了差,然后便要随大部队返回园子东南角上春晚亭一带的男宾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