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阳舒浓眉微蹙,心道这楚姑娘虽说没名没份的,但好歹一直跟在世子爷身边,也不该冲自己行此大礼啊!
“楚姑娘,你这是?”眼下季阳舒也无心再尊她一声夫人了,便干脆跟着夫人如此简单的称呼着。
楚妤直僵僵的端跪于地,无颜抬头,只娓娓道来自己与楚景同的关系。季阳舒站在榻椅前是听得脸一阵儿白,一阵儿红!
他终是忍不住低吼了句:“什么,你竟然是那个畜生的亲妹妹!”
楚妤用力咬了下嘴唇,屋外楚景同的哀嚎声不绝于耳。若是说自己这一辈子最大的屈辱是从平阳侯府被休出来时,那么眼下便是此生第二大屈辱了。
上回至少她还是受害者的角色,纵是被栽了一身污名可好歹心是无愧的!而这回,却俨然成了个与施暴者同流合污的肮脏角色……
“季大人息怒!楚妤想说的是我二哥纵是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但下迷药之人绝非是他。还望季大人明查。”边说着,楚妤伏在地上叩了个响头。
季阳舒怒瞪着一双眼坐回到榻椅里,脸上带着愤愤然的不屑:“哼!明查?人证物证据在还有何可查的!”
如今连幕后的黑手都自己跳出来了,他还查什么查!季阳舒此时心中自以为盘算明白了一切。显然是楚妤知道了柔儿对陆世子的心思,怕柔儿破坏了她嫁入国公府的谋划,才派自己的二哥来使出这等肮脏手段糟蹋了柔儿!
“哎……”季阳舒长叹一口气,紧闭着双眼,哀叹他的宝贝女儿怎么就这般命苦,尚未嫁人就遇到了如此下作的后院儿争宠!
楚妤知道若再不说出些实情,她的话也站不住脚。便干脆禀述道:“季大人,楚妤知道我二哥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楚妤绝没有为他开脱的意思,只是想着大人查明事实!那迷药名为合欢水,乃是倚红院所售,只要大人肯派人去倚红院盘问,那当初是谁买的药自然一问便知!”
楚妤虽明知那药是季家小姐自己派丫鬟去买的,但眼下季大人在气头上,她若明说了只会更加激怒他,倒不如让他亲自去查清楚。
却不料季阳舒闻听此言,再次从榻椅上弹起,怒目指着楚妤道:“哼!竟连药名与所买之处都一清二楚,还说不是你们兄妹二人合谋坑害小女!”
“大人!若真是楚妤安排的,又如何敢让大人去查?”
“烟花之地的女人连皮肉都可出卖,良心于她们而言又值几文?你们兄妹二人定是早已买通了那些妓子,才胆敢明目张胆的要求本官去盘问!”
楚妤如今才知,这事儿纵是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第60章
风卷着细碎的砂石, 伴着暴雨过后仅余的朦朦细雨,拍打在身上就如咸盐水般, 将那些绽开的皮肉再次恶狠狠的侵袭一番!
楚景同听到主屋里传来的怒吼声,终是睁了睁红肿的眼,努力的往屋里看去。刚刚他似乎听到有人说什么楚姑娘,难道是楚妤救他来了?
头上嘀嗒下的鲜血混着眼角的泪,令他视线模糊异常, 只依稀看到个跪在正当中的女子, 那身段, 八成就是楚妤!
“啊……啊……”他用力喊了几声,想要叫楚妤的名字却是怎么也叫不出来,只剩下含混的嘶哑声。
有了楚妤这丝希冀, 楚景同就渐渐恢复了些精气神, 心中一边盘算着只要有妹妹在,世子爷那么疼她一定会把他给救走的。可一边也开始后悔, 后悔自作聪明却是办了拖累人的事儿!这下楚妤的身世哪还保得住。
……
苦凄凄的风夹着湿气灌进屋子里,楚妤跪在地上身子不自觉的瑟瑟抖着。
季阳舒声色俱厉道:“楚姑娘, 你虽是跟着世子爷来的, 但依我大亓朝的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你是世子爷明媒正娶进国公府的人, 那本官自不敢扣你, 但会将此事奏明圣上后再依律问罪。但你若非国公府的人,本官今日便会扣了你!”
季阳舒绕了那么大一圈儿说辞,无非明知故问罢了, 楚妤有没有被明媒正娶进国公府他自然清楚。如今一个楚景同显然不能让他出了这口窝囊气!
说到底,若不是楚妤的出现,柔儿说不准还能与世子结成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如今……
楚妤抬眸看向季大人,她与陆九卿是何关系早与季柔明说过,季大人也几番费心思撮合季柔与世子,又怎会不知她并无名份?
便一脸坦荡道:“楚妤非但不是国公府的人,还与陆世子仅是数面之交。大人若想扣楚妤无需看任何人的面子。世子并不知楚妤的身世,更不知楚景同是楚妤的二哥,那次宴请楚家不过是因着世子爷爱民如子,白日打了人心中有愧意罢了。”
如今她能做的,便是撇清关系,尽量不将陆九卿卷进这桩窝囊案子里来。
可就在她话音刚落地,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低沉浑厚的男人声音。
“是谁说的没有明媒正娶就不是我国公府的人了?”
陆九卿的话,还伴着一阵儿院子里传来的“啊……啊……”声。是吊在树上的楚景同见他来了,便使劲的挣扎起来!仿佛拼命引起世子爷的注意,他就能得救般。
季阳舒见陆九卿来了,便起身相迎,虽然脸色难堪,还是客气的招呼了句:“陆世子。”
楚妤却是将原本直挺的身子向前伏了伏,头垂着,似是纯心躲着没脸见人。
“季大人。”陆九卿也肃着个脸微微颔首还礼,紧接着便说道:“本世子已听说了季姑娘的遭遇,深表同情。不过……”他话峰一转:“季大人也应就事论事,将事情查清楚再罚再扣不迟。”
季阳舒强压下心头涌上来的一股怒火,咬着牙镇定说道:“世子,这件事已再清楚不过了,小女的丫鬟铃儿在此亲眼所见!”
“季大人,本世子并未说不信楚景同与令千金的……”陆九卿半垂下眼睑看了眼地上的楚妤,将口中那个词略了过去,接而说道:“可疑的是这药由谁下。”
“陆世子此话何意?难不成这种药还能是小女自己所下!”季阳舒的鼻息越发不稳了起来,显然是有些耐不住了。
陆九卿却也不急,分析道:“若是楚景同下的药,那么馨兰苑里除了铃儿以外的家丁丫鬟都去哪儿了?难不成他有能耐一气儿支走十数人?”
季阳舒脸上怔了怔,这点确实诡异,他先前是急火攻心只一味的打骂那些不中用的奴才,之后便将他们关进了牢里,竟没细究是因何疏于职守。
“这……”季阳舒瞥了眼里屋关着的那扇门,冲着一旁的差役低吼道:“去把铃儿叫出来!”
陆九卿一边往中间走着,一边说道:“季大人方才所说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很好,但还有一句话叫做‘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走至堂中,伸出只手挽在楚妤的胳膊上,轻轻一提便将她从地上拽起。口说还说道:“便是楚景同杀了人,也只由他一力承担,你又是跪的哪门子?”
在地上跪了两柱香,楚妤的膝盖早已酸麻,这蓦然被人拉起根本站不住,直起身子后立马打了一个软腿儿,就往一侧歪去!
陆九卿似早有准备般,扯着她的袖襕用力一拽!那原本歪向西侧的身子又转而往东歪去,刚好歪进了某人的怀里。
这下楚妤的目光便不可逃避的对上了那人的一双冰眸。那一瞬,她脑中竟晃过他之前在榻上时的那双温柔而迷离的眸子。确系同一人,可又不似同一人。
楚妤紧抿着嘴,扶了陆九卿的胸口一下,才勉强自己站好。
这时,楚妤不经意瞥见刚从里屋出来的季柔,她被铃儿搀扶着停在门廊口正直勾勾的瞪着自己!季柔眼中的那抹忿恨神情,如同两把冒着火的羽箭刺往楚妤的眼中!
直到季柔看到楚妤生生吓的将下嘴唇咬破,流了几滴殷红的鲜血出来,她才敛了敛那迫人的狠厉,之后在丫鬟的搀扶下蹒跚的往主屋走来。
季阳舒连忙迎上前去,声音颤抖着:“乖女……你可算醒了!”
季夫人也跟上前去扶了扶季柔,虽说她平日没少受这丫头挤兑,可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来年,总归是有些情份,眼下出了这等事,她竟真有几分觉得是自家闺女受了外人欺负。
铃儿代答道:“老爷,夫人,小姐刚醒身子还很虚,有失语之象,大夫说是急火攻了喉管,喝两副药就会转好。”
“噢,那快,快扶柔儿去坐下!”季阳舒边说着,边赶忙去将榻椅中间的榻几向一侧移了移,使得一方的座位更宽敞舒适些。
季夫人与铃儿将季柔扶了过去安顿下。
季柔的眼神时不时扫到楚妤身上,楚妤虽自进太守府以来就不怎的喜欢对上这双眼睛,但却是头一次感觉到自己无颜去对。她像个罪人一样,在季柔面前抬不起头来。
季柔方才从里屋已然听见了,楚景同竟是楚柔的亲哥哥!这是她始料不及的。
这么一来终是说通了楚景同为何会盯上她,她虽是在合欢水的作用下心甘情愿与他欢好,却想不到自己的一次欢愉换来的竟是为楚妤开路!
原本她还可怜楚景同,想要让爹爹放他一马,呵呵,如今弄死他就是对楚妤最好的报复!
如此想着,季柔脸上浮现一抹此时不该有的诡秘笑容。这笑容落在楚妤眼里,只觉得不寒而栗!季柔才刚出了这等事,怎的还能冲她笑得出来……
“铃儿,你们馨兰苑的下人今晚都去哪儿了?”陆九卿冷着一张脸问道,那语气比从冰鉴里扇出的风还要冷上几分。
“回世子爷,”铃儿先接过话头去,然后才彷徨的往身侧瞥了眼,看到小姐给出的那个眼神后,便明白该要怎样答了。
“楚景同不知是何时偷遛进小姐闺房的,然后他拿刀逼着小姐,小姐才按他的要求吩咐奴婢去遣散了所有下人。奴婢不放心再回来看时,竟看到那禽兽在行畜生行径!”
季柔不动声色的听着铃儿瞎编,虽说有些不着边际,但眼下她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了。铃儿是唯一的人证,只要她这个当事人不出来否认,那就没人否认得了!
陆九卿嘴角噙着丝笑,“噢?那你说的这些,都是在本世子走后了?”
“陆世子,你方才说什么!”季阳舒惊得往前连凑了两小步。
陆九卿斜觑了他眼,不以为意的反问道:“季大人审了这么久,难道还不知本世子今晚来过馨兰苑?”
季阳舒圆瞪着一双大眼转头求证般的看向季柔,季柔轻垂下头,默认。季阳舒登时炸了毛似的吼了声:“这事儿为何无人与本官说!”
“季大人,令千金中午特意跑去舒雅阁的后园子,给本世子说有极为重要的事约见于此,本世子便来了。”
季阳舒眼底闪过一瞬的茫然无措,但很快他又回归正题,带着一腔忿然诘问铃儿道:“你说的那些可是在世子走后!”
“是……”铃儿张惶着眼神匆匆应道。这只能说是世子走后啊,她无得可选。
陆九卿唇角噙的那抹笑意瞬间明媚了许多,笑开了,“那为何本世子进馨兰苑时便无人撑伞,无人擦靴,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丫鬟忙里忙外?”
“若是当时馨兰苑里有其它下人在,本世子到访馨兰苑却不出来站仪恭迎,那倒该治她们不敬之罪了!”
铃儿立时慌了!以世子之尊访至各院儿时,院中下人理当出来恭迎行礼后再自行退下。
她看看身侧坐于榻椅里的小姐,已是急的一头细汗。再看看那边儿杵着的季太守,亦是脸面快要撑不住的样子。
如今铃儿的谎被戳穿了,她顿时无力的跪到地上!她抽泣着,已然圆不下去了……
陆九卿此时并不想再兜兜转转的玩儿含蓄,而是转身冲着季阳舒清清楚楚的下结论道:“季大人,馨兰苑的丫鬟说谎了。”
季阳舒边暗叹着边皱眉将头扭向里侧,明明是自家闺女受了奇耻大辱,怎的如今却是他好似理亏了般!
给了一刻各自冷静的时机后,陆九卿才说道:“依本世子看,还是把疑犯先放下来,待今晚细细将来龙去脉审问清楚了再罚不迟。”
“这断然不可!”一直向里别着头的季阳舒一听这话,突然被惊醒了般,复又来了力气吼得大声。
陆九卿脸上挂起一丝不悦,这是明摆着薄他的面子?
便也以同等的声量低吼道:“好!”
“那就依季大人的意思先查案子!”不放人就不放人。
“来人!”陆九卿话音儿刚落,立马从院外冲进来十数名国公府的护卫。守门儿的那俩差役根本拦也未敢拦。
护卫们纷纷拱手跪地候命。
“此事既然与我国公府的人扯上了关系,那本世子也理当协助太守府查明真相!既是有人下药,定有痕迹留于府内,给我从馨兰苑开始搜!”
第61章
国公府的护卫们手底下尽是些暴力的手段。一时间, 整个馨兰苑里处处是摔扔打砸、翻箱倒柜的声响!
季阳舒明明心里气的要死,却是无力阻挡。国公府的护卫虽就这十几个人, 但打眼儿一看就知个个都是练家子!屋里屋外飞檐走壁的,手往哪处一拍就应声塌一大片,一个抬脚就上了帐顶,一个转身儿又飞也似的进了里屋。
莫说陆九卿言辞间尽拿国公府的声势压着他,就算不拿这些只凭武力, 就国公府这些人的身手, 便是将整个太守府里的差役男丁集合起来一起上也未必识个儿!
与其去赚个没脸儿, 倒不如端坐下装腔作势。
季阳舒坐在与季柔隔着一张榻几的那侧,时不时的转头关切下可怜女儿的神情。显然她也是气极之色,父女俩皆在憋着一口气强撑脸面儿。只心道刚才还不如直接应了先放下人来慢慢查。
“哼, 有陆世子带来的高手, 搜起来果然快得多!”季阳舒反倒佯装镇定的讲起违心话来。
陆九卿自刚才起就颇有几分撕破脸的意思,如今已是懒得与他寒暄。只瞟了楚妤一眼, 便向身后的雪春小声吩咐道:“先带楚姑娘回舒雅阁。”眼下摔砸的这幕显然是有些吓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