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妤蓦地看向陆九卿,急道:“不!”这明明是与她楚家息息相关的大事, 怎么反倒要送她回去。
陆九卿看着她眼里笃定的神色, 只得妥协道:“那你就别怕,有我在。”
说也怪, 楚妤先前还止不住的腿脚发颤, 经陆九卿这一说倒真的不抖了!她对着他的眼眸,轻点了点头。
一边是感恩,一边又是痛心。越是心里怕拖累的人, 偏偏越是事事离不开他的保护。
约莫两盏茶后,十几个护卫已将整个馨兰苑翻找完,悉数回来复命。其中一人的手里拿着一个玄色瓷瓶,呈递给陆九卿。
“世子爷,这个瓶子里还有余下的药水,属下已闻过,不似寻常家中之用。”
陆九卿接过那瓷瓶,嘴角勾起抹诡笑,他要找的便是这个。他记得上回楚妤交底儿时,曾提及过那妓子交给铃儿的是个玄色瓷瓶。应该就是这个了!
“叫府医来!”
就在陆九卿以为此事差不多算有个交待时,另一个护卫又上前一步禀报道:“世子爷,属下这儿也搜到了个奇怪的小药罐儿。”
“噢?呈来。”
陆九卿凝眉捧着护卫呈上来的那个小药罐子,仔细端详。却不料此时突然冲过来一个人影!一把抢下了他手中的那个罐子就往外跑!
当然,十几个高手在场又如何能让那人跑掉。
季柔被一排护卫围堵着拦了下来……
“柔儿?”季阳舒一脸不解的自榻椅里起身。季柔明明身体虚弱成那般,怎么会突然这么伶俐?明明一个小罐子,她在激动什么。
季柔已吓的流了满脸的泪,怀里死死的抱着那个罐子,缩在地上不许任何人接近!
纵是沉稳如陆九卿,此时也不免蹙起了眉头!玄瓷瓶子就在他另只手里,她竟不抢,反倒去抢那个罐子。那里面到底能是什么要命的东西?
“夺下来!”
先前护卫们还多少顾虑着地上的是太守之女,又见她病殃殃的才没忍心去抢。既然现下世子发了话,那自然没得犹豫。
旋即,那药罐子已被一个护卫夺回手里。而季柔无助的在地上急得打滚儿!奈何力量悬殊,毫无可能。
季阳舒赶忙上前搂住宝贝女儿,他心里憋屈,可此事的确不宜发作。女儿到底为何要去硬抢?难不成这罐子里的……还真是陆九卿所说的合欢水?
“柔儿……”季阳舒紧紧搂着季柔,见她在怀里哭的声嘶力竭,可他只空心疼,却不知如何去劝。
这是怎么了?明明季家才是受害的,怎的如今却成这般!柔儿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季阳舒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在夫人的搀扶下先将柔儿抱回榻椅里。
陆九卿冷眼看着这幕,脸上毫无波动,只管拿回了那罐子,脸色才好看上一分。
楚妤却是做不到他这般镇定。一边是不理解,一边又是怜悯。只是她并非怜悯季柔,而是怜悯她自己。
不论季柔做出了何等丑事,季大人总能一如既往的视女儿为掌心的宝。可这种父爱,她却是一刻也未享有过……
此前,她似是总在拿被休有辱门楣来搪塞自己,仿佛是因着自己有错在先,爹爹才冷漠对待。其实细想起来,那些不公的对待似是在她记事起就已然形成了。
楚妤犹记得,儿时有回与人打闹,明明是受那些小男孩儿的欺负被撕破了裙子,回家后爹爹非但未去帮她出气,反倒打了她一巴掌!告诉她,她背后是耻辱,是不能与人看的。
而当她哭着在铜镜里照时,却发现背后不过是有两朵桃花而已……
她至今不能懂。
直到今日她竟发现,原来父爱还可以如季太守这般。女儿若是被人欺负了,他十倍讨回;女儿若是欺负别人了,他拼力护短儿。
原来亲人间的爱,可以如此……霸道不讲道理。
楚妤也不知为何蓦地转头看了眼陆九卿,心中竟鬼使神差的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这种人以后有了女儿……
“有事?”陆九卿发现被楚妤盯了良久后,终觉莫名其妙,开口问道。
“没……”楚妤面露窘色,垂头尴尬的笑了笑。
她不知自己这一笑,便如一道明净的华光,映亮了陆九卿的眼底。他欣慰的是,在这个多事的夜晚,她终于有了一瞬的放松。
这时府医终于到了。给世子,太守分别行过礼后,便接过护卫递来的那个玄色瓷瓶。
府医从医箱中取出一块半个帕子大小的白巾,将那瓷瓶里剩余的药水倒至上面,先是闻了闻,随后又拿了几种草药和金器分别在帕子上擦拭,观察反应。
最终,他下结论道:“禀世子,禀太守大人,此药系有迷幻作用的催·情药剂。”一如医者惯有的语态,大事小事皆声调平静。
季阳舒先前就有些不均匀的喘息蓦地哽了下,那口气儿险些卡在咽喉里上不来!这瓷瓶是他亲眼见那些人从柔儿的妆匣里搜出来的,那妆匣带锁,若非砸烂根本无法打开。不会是别人放的。
可是柔儿买这东西做什么?便是真恨嫁至此难抑思春之情,那也大可与他说,大不了不再巴高望上,给她寻个上门婿也可啊!何必闹至此。
哎……造孽啊!
季阳舒走至季柔身前,仍是一副慈父面容:“乖女啊,你跟爹说,楚家那小子到底有没有逼你?”
季柔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经过先前的抢夺鬓发也都乱糟糟的,像个疯子似的。
她猛得伸手拉住季大人的前襟!双眼瞪得快要撑出眼眶了,用异常激动,却只有她爹能听到的微小声音央求道:“爹,楚家公子没有逼柔儿!是柔儿自愿的,自愿的!爹快放了他,快结了此事!让他们赶紧都走,都走!”
季阳舒惊的满头汗!
其一,柔儿竟能说话。那方才串通铃儿说什么失语,难不成是为了更激怒他?
其二,即便柔儿之前撒了谎也是为能重罚那人,可为何现在突然这么坚定的改口要他放人?
季阳舒转头瞄了眼还在陆九卿手里托着的那个小罐子,显然柔儿是怕此事再查下去,想匆匆全认下来结案。
不管那个罐子里是什么,只要柔儿怕人查,他这个当爹的就得守护好她。
季阳舒翘首看了眼屋外,院子里楚景同正奄奄一息的被吊于树上。
哎,事已至此,若想保全柔儿的名节,没别的法子了!
“陆世子,”季阳舒突然正了正颜色,回身儿走至陆九卿身前小声言道:“小女之前惊吓过度短暂失语,才造成了如此误会。方才小女已与老夫言明,她与楚家二公子实是两情相悦,互订终身。”
违心及此,季阳舒自己也有些窘色,但还是继续言道:“哎,怪老夫这个当爹的不懂自家女儿的心思,把一件好事生生弄成了一出闹剧!如今既然真相大白,不如……”
“不如咱们看看这罐是什么!”陆九卿边说着,边转身将手中的小药罐子递给了府医。
一旁看着这幕的季柔缩起身子,双手插进鬓发间使劲儿的在头皮上挠!她知道此时已无力阻止,除了面对,别无选择!
季阳舒虽至今想不通这罐子里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见女儿这番表现,知那定是能让她崩溃之物。
便再次上前意欲阻止府医,可陆九卿好似早有防备般,顺势扯回他的手臂,笑道:“本世子口渴了,季大人过来一起吃杯茶吧。”说罢便扯着季阳舒的胳膊往一侧的方桌走去。
眼下这屋子里唯一没掀翻的也就是方才那处的榻椅,和这侧一目了然的方桌了。
第62章
厚重的云层夹带着雨露渐渐散去, 还了这个秋夜本该有的宁静舒爽。
楚景同总算是舒了一口气,自季太守亲口认证了他与季柔乃是两情相悦, 双方自愿后,就有世子身边的护卫来为他松了绑,落了地。树下手持铁鞭的差役也没敢阻拦,只懦生生的退在了一边。
元承将从府医那儿取来的止血散给楚景同敷至胸腹间的众多伤口后,又解下了自己的玄色斗篷给他披上, 楚景同这才算是有了点儿人模样。先前那般血肉模糊的样子, 就好似个被野兽啃食了一半儿的牲口, 惨不忍睹。
眼下谁也未离开馨兰苑,楚景同更是不敢离开,只老实的跟着元承进了主屋, 寻了一处不起眼儿的角落, 扶起个圈椅安坐了下来。
楚妤看他一眼,心疼难免, 但更多的是怒其不争。即便是季小姐被合欢水所迷惑主动引诱于他,他又怎敢在太守府里行那龌龊之事!
另一侧的方桌前, 是陆九卿与被他硬生生拽过来的季阳舒, 二人各坐于一把灯挂椅上,表面看是在一团和气的吃茶, 实则就是季阳舒被陆九卿牵掣住了而已。
榻椅里的季柔早已将头顶挠得钗横鬓乱, 一副邋遢样子,眼神恐惧且排斥的望着那头儿正拿着一堆工具试来试去的府医。
那小药罐子里的药被府医再三检验过后,他才笃定的说道:“禀世子爷, 禀太守大人,这罐子里所盛的,乃是驱孕之物。”
驱孕之物?堂内众人皆一脸诧异,只有季柔是一副彻底绝望的样子,软塌塌的靠在椅背上,微张着嘴唇,似对这世间再无留恋。
季阳舒所想有限,他以为只是柔儿思朗时所用的防范措施。可季夫人却是两眼泛起奇光,楚妤上回就提醒过她,要她再去查查有无被下药的痕迹,她也确实去细查了番,可几位大夫皆表示没有。
她当时甚至怕府医有被收买的可能,还特意又去市井找了有名的大夫来查,可最终所得结论相同,无被下药的迹象。
可眼下从柔儿屋子里翻出这驱孕之物,除了是给她下的还能是给谁?季夫人眼底似是冒着炽热的火苗,她疾步走上前去拽住季柔的领褖,低吼道:“这药可是给我下的?”
季柔倒是没了先前的畏难,好似这辈子所有的恐惧都在府医宣告那会儿耗完了。眼下便成了一副要打要杀悉听尊便的破罐子破摔样儿。
她任平时挤兑惯了的季夫人扯着她的衣裳晃来晃去,就是什么也不肯说。眼神呆滞的如个活死人般。
经季夫人这话一提点,季阳舒也顿时悟了过来,先是气愤,但接着看到季夫人如此折腾病弱的柔儿,又是一阵心疼涌上心头,几步过去一把将季夫人拉开!
“好了!今晚都闹够了!”
“闹够了?”季夫人满眼的哀怨与忿然,似是这十年来隐在心底的憋火终是再也收敛不住了。
“季阳舒,你女儿没羞没臊的四处去勾搭男人,你却将人家楚公子打了个半死!眼下你女儿让我承受了十年无子之痛!你不去教训她反倒过来骂我?你这护犊子到底要护到什么地步!”
“啪!”清脆的一巴掌落在了季夫人的脸上。
当季夫人捂着火辣辣的一侧脸庞抬起头时,双眼已是红丝喷张,如一头彻底被激怒了的母狮,只见她随手扯过那榻椅上的几案,毫不犹豫的就朝季阳舒的头上抡去!
说时迟那时快,陆九卿手中端着的青瓷茶碗儿近乎是在那榻几抡起的同一瞬就飞了出去!径直打在季阳舒的膝窝上。季阳舒随之曲膝跪倒在地,令季夫人朝他头上抡来的榻几扑了个空。
季夫人身子随着那落空的拙力带动着失重前倾,顿时趴在了榻椅上的软垫里,倒也没受什么伤。
众人看着这瞬间发生的一幕,一个个眼神僵直,呆弱木鸡。
若是方才那一榻几真抡到了季阳舒的头上,不死也至少落个半残。而季夫人蓄意伤害朝廷命官,不论季阳舒是死是活她这条命都别想保住了。
这原是季府里的内乱,陆九卿并无多余的闲心去管这夫妇二人,说起来他们越乱他倒越是省心。可想到之前楚妤几次三番的同情季夫人,甚至还帮她打探京里的大夫,陆九卿便突然发起善心,伸手救了她一把。
若是她死了,楚妤大约会伤心好几日吧。
经了这番,季阳舒与季夫人都镇定了许多,一个是险些丢了命,另一个是险些铸成大罪。季阳舒虽生气,但更多的是被季夫人的气势震惊了!枕边相伴十年的人,一直温婉恭顺,今日竟对他下了狠手……他真的是让她彻底寒心了吧!
“夫……夫人?”季阳舒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竟伸手去扶倒在榻椅里的季夫人。
枕边人原就该是最亲近的,她尽心竭力的伺候他十年整,可想想自己这十年间又是如何对她的?这一榻几没让季阳舒的脑袋开花儿,却让他的脑袋开了窍儿!
季夫人眼中满噙着委屈,被季太守这一扶竟一个崩不住全倾倒了出来。她扑进他怀里放肆的哭闹,头一回像个妻。
受了委屈可以有处宣泄的妻。
屋子里聒噪了好一阵儿,眼见季夫人哭的没那么伤怀了,府医才端着那罐子上前一步,苦着一张脸说道:“夫人,这药……并非是用在您身上的。”
众人皆懵,这驱孕之物不是用在季夫人身上,那还能是用在谁身上。
府医缓缓道:“此药并不特殊,若是中了单凭脉象便可知一二。然而小人三不五时的便为夫人诊脉,却从未有异常察觉。是以,小人敢担保这药并非用于夫人身上。”
季阳舒忽而释然。先前他还为手心手背相残而揪心,若这只是误会那再好不过了!以后一家人定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季夫人神色却是复杂的,说不清此刻该庆幸还是该愁闷。庆幸的是季柔还未对她狠毒至此,愁闷的是自己的不孕之因又断了头绪。
“给季大人把把脉吧。”陆九卿语调和婉,却是字字透着怪异。
府医胆怯的抬起眼皮儿看向季太守,想要依世子之令,可看着季太守面上的赫怒又有些不敢妄动。直到世子又催促了句,他才正好顶着一副无力抗命的脸色走至季太守身旁,将手中的脉枕放至好,把上了季太守的脉。
须臾,府医面色凝重的放好季太守的胳膊,一连退远了几步才如实禀道:“回世子,回大人,依脉象所示,大人确实常年服用驱孕之药。”
季阳舒登时犹如五雷轰顶!他一男人,如何还会服那些玩意儿!
府医却好似看到了众人脸上的疑惑,主动解释了药理:“驱孕之物虽多为女子服用,但也有少数是可男子服用的。”
“且常年服用后可造成……”府医顿了顿,才终是一鼓作气道:“可造成终生不再有成活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