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妤她们随着怜儿上了国公府的马车,路上得知此次乃是为了十日之后进宫献艺的事。
楚妤掀起车窗帘看向外面,现下马车已行进了国公府。青墙环护的府内绿树茏葱,静谧悠长的道路两旁植有名贵的墨菊。依怜儿所说,这条道路的尽头便是世子爷所居的春煦院。
待马车驻下,楚妤见春煦院外已有十几位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候在那儿。
“楚姑娘,这些是我们国公府的舞姬,会与你们醉花阁的舞姬合编一支舞。”怜儿指着那些姑娘小声给楚妤说道。
楚妤看着那些舞姬一个个柳娇花媚,袅娜娉婷,单从举手投足间都可看出舞技功底非同一般。再回头看看醉花阁的姑娘们,一个个懒散懈怠,粗枝大叶的,和这些专业的舞姬比拼那是根本不在一个层面儿上。
就在楚妤等人走进春煦院的院门后,隐约听到身后的那些舞姬们窃窃私语:
“天呐,让咱们跟这么一帮不入流的青楼妓子同台献艺,这不是侮辱人嘛。”
“就是嘛,她们会跳哪门子舞?还不是就会坦胸漏背的搔首弄姿几下。”
“便是咱们前面跳得再好,等她们一上场立马便把国公府的颜面给丢尽了!”
……
楚妤听着背后传来的这些喁喁私语,只觉身后一阵火辣辣的,犹如芒刺在背。一旁的怜儿略显尴尬的垂下头,这种话还是装聋吧,越劝反倒越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倒是姑娘们一个个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只顾四处看些稀奇景儿,完全没将外面的声音收入耳中。
待穿过九曲回廊后来到一间偏厅,楚妤进门便见主位上坐着的陆九卿,而立在大厅中间的是一位三十上下却风韵犹存的端庄女子。
此次是来国公府,不同以往在醉花阁,故而楚妤带领着姑娘们毕恭毕敬的行了个正式的礼。
待她们起身后,陆九卿便给身后的雪春示意,雪春则上前几步指着先前就站在厅中的女子说道:“这位是我们国公府里给舞姬们编舞的先生,今日请楚姑娘来便是要与先生融汇一下。”
“好。”楚妤一脸恭谨的应道。随后又转身面向先生,颔首敬道:“有劳先生了。”
“楚姑娘客气。”先生也微微颔首还礼。
此时,啜完一口茶的陆九卿将杯子缓缓放下,张口便是低沉有力的声音:“想必你们已听说了,这次的祝寿舞是要进宫演出的,切记要认真排练,不可懈怠!之后人人皆有重赏。”
众人深伏着头,喏喏连声。
之后先生便道:“那各位随我一同去后院儿,与我们府内的舞姬联排一遍吧。”
待楚妤随着众人一同退下时,手忽得被人一扯,脚下随之顿住,耳畔随即传来一抹幽沉的温热:“你留下来。”
她只觉得心中一阵慌乱,但旋即想到了方才门外所听之言。自己这身份是连国公府里最底层的府妓们都瞧不上的,又怎敢不知羞的去攀附那些塔尖尖上的人。
她用力一挣脱将手抽了出来,喃喃一句:“世子若有吩咐可随时让雪春来知照。”便紧追两步赶上了人群。
第66章
伴着一阵轻灵而幽远的编钟声, 国公府的舞姬们迈着细碎的步子上了台。她们轻盈的接连转圈慢移,舞步闲婉柔靡。
特别是在一群人中间领舞的叫芷香的那名舞姬, 长的楚楚动人不说,舞技更是了得!一个下腰便将飞袖甩至半空,一团白绸在空中绽开,如飞开的云朵。那腰身柔软的仿若没有一根硬骨,那腕力仿佛不属于这个纤细的身子。
不只是楚妤看呆了, 醉花阁的姑娘们也都瞬时傻了眼!
待国公府的舞姬们下了台轮到醉花阁的姑娘们上了, 顿时一个个如霜打了的茄子般萎靡不振。就她们这点儿半路出家的功夫, 如何跟人家比?
她们委屈的看向楚妤,一个个实在是不想上去丢人现眼!这云泥之别的舞技若是同台呈现,无异于是对她们公开处刑。可楚妤除了推她们上去也别无它法。编舞的先生在这儿看着, 若是连台都不上, 让人如何将双方融汇。
最终,醉花阁的姑娘们在一片围观的嘲谑声中狼狈上了台……
“芷香姐, 你快看她们那卖弄风骚的样,这是要把皇宫当窑子么?”一名国公府的舞姬拿帕子掩口低语, 每个字里都透着阴阳怪气。
芷香听了这话, 虽唇角不自觉的扬起嘲弄之意,但开口却是装腔作势了把:“小宁, 你可是国公府的人, 说话不许这么没规矩。”
这时先生正迎面走来,悄悄将手指竖于嘴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可不要小瞧了这帮人,你们看站对面儿的那个楚姑娘, 听说这回世子去宿城便是带着她去的。”
“先生您说什么!”芷香先前还自若的脸上登时变了颜色,看到先生晃了晃手指示意别闹出动静后,她两眼忿忿的看向楚妤,似是带着多大的仇恨。
世子已过弱冠,国公夫人早有意在府内先挑一两人给他收房长些历练。既然不准备给太正式的名份,便也没什么太高的要求,只要身世不复杂,长的甜美会伺候人即可。
芷香即是其中的人选之一,此次的国公寿宴特意选了她做领舞,也是有意让她在世子面前露露脸儿。是以芷香今次也是格外的卖力,此次祝寿舞对她犹如再造之机。
……
楚妤看着台上的舞蹈,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差距着实太大了!其实她有些想不明白陆九卿为何会做此安排,以前只在国公府办宴时还可以为了热闹叫她们来乱腾乱腾,如今都挪至皇宫了,为何不借机撤了她们的节目?
就在楚妤垂头叹息之际,蓦地发现台子对面投来的那极不友善的目光。她认得出那便是先前领舞的舞姬,可她只是刚对上那目光,那人就立马收敛了视线转头与一旁的舞姬说笑起来。
楚妤倒没多往心里去,毕竟国公府的这些舞姬们对她们没什么善意,那是一来便听到的,眼下再怎么冷眼旁观都不稀奇。眼下最令她头疼的还是醉花阁这帮姑娘们。
……
陆九卿自院里的髹金漏花窗往隔壁院子看去,窗那边乐声悠扬,露天台子上舞姬们衣袖飘荡,可他的眼神却始终只落于台下一处。
身后捧着斗篷的雪春也陪世子在此处站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她不敢逾越,站得靠后些,看不太分明窗那边的情况。
这时世子突然开口问道:“母亲所要指来春煦院的是哪个?”
雪春躬着身子往前凑了凑眼,答道:“回世子爷,就是方才领舞穿着茭白色孺裙的那位。”边说着,雪春指了指台下的芷香。
陆九卿往那处瞥了一眼,眸中冷的似是要将眼中之人冰封了般。
“你觉得那女子如何?”
雪春一脸的诚惶诚恐!世子竟询问她的看法?不过这语气中显然带着不屑,雪春也是会鉴貌辨色的,便谨慎的顾及了各方回道:“夫人有心指给世子爷的那自然是冰肌玉骨,妍姿艳质。但若较楚姑娘,却是有所不如。”
雪春这话已是顾及了夫人的颜面和楚姑娘的颜面,只是这两边讨好的话却也没得来主子的满意,陆九卿冷着一张脸诘责了句:“谁让你拿她跟楚姑娘比了。”
“是,奴婢失言。”
“派人盯着点儿,别让楚姑娘在国公府里呆的不自在。”说罢,陆九卿便取过斗篷披在身上往外去了。
***
平阳侯府里近两日是一片喜气!单是奉申贺敬的都要踏破了门槛儿。
“长命百岁如意吉祥金锁一只!并笑口常开金珠手镯一对儿!”
“和田青玉玉如意一对儿!”
“一等双面刺花童子苏绣枕一只!繁衍绵茂百子图开一幅!”
……
商元逸站在府门口边唱礼单,边招待着来客。自从圣上于朝堂开了金口,要为小少爷在宫中庆祝十二日,朝中大臣今日便纷纷前来道贺。
客人们送完贺礼,便被小厮引去府内的正堂,平阳侯正在里面备着好茶好点待客。
“恭喜!恭喜!侯府喜添新丁,日后必定玉笋呈祥,瓜瓞绵绵啊!”
“同喜同喜!众位大人里屋请坐!”
……
从府门到大堂皆是一派喜庆之色,而内院儿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个披头散发只着宽大白色寝衣的女子,自屋里狂奔出来!紧跟着丫鬟静竹追了出来,与在院子门口守着的两个丫鬟一并将女子拦阻住。
那女子以沙哑的声音绝望哭喊道:“快还给我孩子!快放我出去!”
丫鬟们手忙脚乱的将她钳制住,静竹又是同情又是无奈的劝慰道:“官夫人,您快回屋歇着吧,这还在月子里呢,不能到处乱跑啊!”
“是啊官夫人,小少爷只是被侯爷抱去前院儿给客人们看看,一会儿就会抱回来喂奶了。”另一个丫鬟也随即附和道。
官凝青却全然听不进去这些劝说之辞,只一个劲儿的往外冲!纵是三个丫鬟一同钳制,都显得有些吃力!这时院儿外的两名护卫也加入进去,直接将她扛了起来,送回屋里。
侯爷早下过死命令,切不可在今日出丑,即便是用抗的也得把她抗回去,无需顾及身份。
官凝青被扔回床上,静竹强行按住她,蒙了两层厚棉被在身上。
“官夫人,您别急,小少爷一会儿就回来了。”静竹再次劝道。
似是这一通闹腾已令官凝青有些疲累了,很快她不再动了,只是拼力的扭过头,看着窗外……
哎,静竹心中有些难受。不管官夫人平时待她如何,毕竟自她进府就一直在伺候官夫人,这是她第一个主子,八成也是这辈子里唯一的主子。
静竹一路跟着官凝青从受宠到怀子,再到莫名被打入冷宫小院儿,再到一波三折的生子。如今总算小少爷顺利诞下,可官夫人却因着服了那催产丸,时不时的发作一下。今日也只是小少爷刚被侯爷抱去了前院儿,夫人一醒见不着孩子,就瞬间歇斯底里了。
静竹看着官凝青直发愁,侯爷说圣上开了金口要十日后在宫里为小少爷办十二日宴,官夫人也要一同前去,可夫人这时好时爆的性子总是有些让人心难安……
***
当夕阳西下,一片素淡的温煦笼罩下来,楚妤才带着姑娘们回了醉花阁。身后是一片丧气,她却是火急火燎!
思云刚刚将一扇扇屏门打开,正欲挂灯招客。
楚妤却大声命道:“思云你去挂牌子,这十日内不再纳客了!所有姑娘们认真排练歌舞,绝不可输给的国公府的歌姬舞姬太多,更不可让国公府在圣驾面前丢颜面!”
思云虽然一头雾水还没搞明白什么状况,但却乖乖依吩咐去挂好了免接客的牌子,接着便随姑娘们一起将大堂的桌案移了一些,留出更大的空地来供姑娘们练习。
……
思云看着楚妤不安道:“小姐,咱们醉花阁里的歌姬舞姬可都是半路出家的,短短十日,即便是不吃不喝不接客,也是无法跟那些有舞艺底子的舞姬们比。”
楚妤垂眸思忖了下,亦是一脸的愁容:“先让她们把舞练熟了再说,至于其它的我再想办法。”说罢人便独自出门去了。
今日先生所融汇的,只是将两支舞做了恰当的串联,其实她们与国公府的舞姬们真正同台的时机也只有在舞蹈结合后一并绕台一圈儿时。是以,她们自己的舞蹈部分还是完全自主来排。
路上时楚妤便想好了,若是舞技不如人,那么只有在其它地方出些彩,将众人的视线吸引过去,就不会过于关注生涩的舞蹈本身。故而,她来到了一家首饰铺。
楚妤选了一些小银铃,然后又买了些金箔才回去。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姑娘们每日的刻苦练习,和楚妤思云的手工活儿。
思云只是跟着楚妤做,却是不解这其中道理:“小姐,有了银铃会越发显得舞步不齐整,很难统一。还有这金箔又是用来做何的?”
“清脆的铃声可以将观者的心思侧重于听,而非看。我们只将几名跳得好的姑娘所戴银铃安置铜舌,而其它人的都是空心铃,这样便是造成步伐一致的假象。”
“而细碎的金箔粉,又可迷惑观者的视野……”
第67章
转眼十日之期已到, 人们在足够忙碌时日子便会过得很快。
思云一早起来便打了水,端着铜洗叩响楚妤的门。虽说凉国公的寿宴是在晚上, 但楚妤她们一早便要随国公府的舞姬提前入宫,去走一遍台子,以保晚上王公钜卿们到达时不会出茬子。
“进来吧。”思云在门外等了许久,终是听到屋里传出一声懒怠的回音。
思云推门而进,见楚妤还慵懒的躺在榻上。眉头微蹙着, 锦被半掀, 两条胳膊不耐烦的抻着被角, 似是极不满白日的到来。
“小姐,您再忍忍,过了今日咱们就算完成国公府交待的任务了!”思云言辞间也满是心疼, 这些日子楚妤有多累她自然清楚。
楚妤迷蒙着一双桃花美眸, 带着几分恹恹的情绪瞥着思云,片刻后无奈的叹了声, 才边起身蹋上绣鞋,边关切道:“她们都起了么?”
“都起了都起了!我下楼给您打洗脸水时就听到二楼已经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了。”思云见楚妤终是下床了, 忙将铜盆里的棉巾绞了绞, 绞至半干了递给她。
楚妤接过棉巾展开覆在脸上,微微仰头享受那暖暖润润的感觉, 刹是醒神儿。舒服了好一阵儿后, 她才又拿胰子将脸认真的洗了一番,随后拭干。
木施上撑着一套灰湖绿的衣裙,看上去中规中矩朴朴素素的, 思云上手摸了摸,不免奇道:“小姐,您该不是就穿这衣裳进宫吧?这好不容易进回宫,您怎么也要穿件华服吧!”
楚妤正拿干帕子擦额前沾湿了的碎发,随便瞥了眼那衣裳便应道:“嗯,就穿这件了。我一不上台展露歌舞,二也不是座上宾,何必穿的那么隆重?”
“就算是不隆重,也起码找件艳丽些的呀。”思云一脸的不甘,总觉得这难得的进宫机会不该穿戴如此随便。
楚妤却回过头俏皮的一笑:“傻丫头!宫里什么绮罗珠履、华裾鹤氅没有?咱们是去献艺的又不是去选秀的,自然是怎么谦谨怎么来。我早就打听好了,畅音阁的宫女着的皆是水绿色宫装,因此我才特意选了这身灰湖绿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