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云锁着眉心听得似懂非懂,但又觉得好似是有些道理,只好不再劝说由她而去。
“那小姐,您凡事自己多谨慎着些,思云进不了宫,也不能在您身边帮您出主意了。”思云说这话时带着一脸的悻悻。
进宫的名额那自然是极其严格的,国公府报上去时除了府里的十二名舞姬加先生,便是醉花阁的十二人加楚妤了。
楚妤换好了衣裳,坐于梳妆台前妆扮起来。再不想张扬但毕竟是进宫,起码的礼仪还是要有的,妆容自然马虎不得。
没多会儿,发髻与妆容皆已弄好,楚妤笑微微的站起身来,这才看到身后仍是不怎么开心的思云。
她拉过思云的手,哄道:“好思云,我知道你进不了皇宫很遗憾,可是我也没法子呀……”
“不如这样!我给你带回些宫里的美食好不好?”楚妤突然想起先生说过,她们进宫的这一日会跟着宫女们一同用午、晚饭。
思云脸上瞬间笑开了花,“小姐,你真当思云是为了那几口吃的呀!不过是想着这辈子兴许就这一次见世面儿的机会,有些可惜罢了。好了,你都收拾好就快下去吧,这会儿马车也兴许要到了呢!”
……
当楚妤来到一楼大堂时,见楼里的姑娘们皆已收拾妥帖等候在楼下了,显然她们也是激动于此次的皇宫之行。
随着门外一阵辘辘的车轮碾压石子地的声响,那辆熟悉的大马车已驻在了门外。这正是去宿城时下人们把乘的那辆大马车。楚妤望着它,不由得浮起丝笑意。
“快些上车吧,莫让国公府的人久候了。”楚妤说完,便自己率先往大马车的步梯走去。
“楚姑娘!”这时另一侧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声。楚妤转头去看,竟是陆九卿的那辆紫绸装裹黑檀木的小马车里传来,而撩开帘子唤她的正是雪春。
楚妤心中咯噔一声!马车在,雪春在,难道陆九卿也在车里?可他明明是应晚上才与国公一同前去的,一大早的进宫做什么?
这时雪春又道:“楚姑娘,世子爷让您坐这辆马车。”
楚妤心怀忐忑的走过去,踩着步梯上去,掀开幽帘看到车内只有雪春一人时,她说不清那刻心中是释然,还是失落。
她顺着雪春的搀扶坐了进去,有些不安道:“雪春,这马车可是给我与先生坐的?”
“楚姑娘,先生与舞姬们坐在后面的两辆大马车里。”
楚妤越发的不理解了,既然不坐世子,也不坐先生,难不成这车还是专程让她一人坐的?
雪春看出了她的不解,便干脆笑着直言:“楚姑娘,世子并不想让您与其它人挤在一处。”
“噢……”楚妤看了雪春的表情也不想再细究了,只随便应了声。
马车平稳的娓娓驶离花街,朝阳铺洒下缕缕灿光,将马车窗牖上镶嵌的宝石映出煜煜光茫,路人纷纷侧目猜测着这是哪家贵人出行,却被那耀眼的灿光刺痛了眼睛。
……
大半个时辰后,两大一小共计三辆马车停在了一座气势雄伟的大门前,欲自丹阳门而入宫。大亓宫守门的禁卫依名表仔细核查过后,便将她们顺利放行了。
不知其它人如何想,反正楚妤此刻心中是无比彷徨的,脸上的不安完全是藏不住,那微微发抖的手,和手心里不停冒着的汗,都越发彰显了她的忐忑。
“楚姑娘,您这是头一回进宫,难免会紧张,放平心态就好。”雪春笑微微的轻握住楚妤的手宽慰道。雪春之前倒是跟着世子爷进过两回,是以也算是有些熟悉了。
只是这流于表面的宽慰声中,却夹杂着几分愧意。此次世子安排她来,除了照料楚妤外,还有另外的一个任务。
楚妤轻咬了两下嘴唇,稍镇定后便冲雪春笑笑。之前她虽想到过进宫的情形,但直到方才被禁卫军喊到名字时,亲眼见到那铁叶攒成的铠甲泛着凛冽的寒光,她才更真切的体会到了皇宫的崇隆!
马车又行了许久后,终是驻了下来。雪春先跳下马车去,然后伸出手搀扶楚妤也下来。
楚妤看着眼前这漫无边际的广阔天地,怔住了!她原以为皇宫里会是一个重檐接着一个重檐,寸土寸金。却想不到畅音阁与前朝相隔如此之远。
环顾一周后,后面的两辆马车也跟了上来。醉花阁的姑娘们显然在车里呆得有些憋屈,一下车便自然的与国公府的舞姬们分开而站。
雪春与畅音阁出来接应的宫女简短的说了几句,那人便走过来,让大家跟着她一并进去。
依规矩这种表演给王公大人们看的舞蹈,事先必须跟畅音阁的乐师们过一遍场。
不管是国公府的舞姬,还是醉花阁的姑娘,大家都井然有序的如常演练,就在一切顺利进行之后,用午飧时却是出了状况。
“哎呀,莲儿你怎么了?”
楚妤正用着饭,听到有姑娘在喊,转头去看时,竟是一群人围着突然倒于地上的莲儿!她赶忙过去,将莲儿的肩膀扶起,一脸焦灼的向四周询道:“她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方才还坐的好好的,突然就一个后仰就栽倒在地了!”
“快,快请大夫!”楚妤慌乱的喊着,喊出口了才忽地想起这是在皇宫!哪里有什么大夫。
这时雪春过来了,先是伸出手指在莲儿的鼻下探了探,既而又用力掐了一下人中,见莲儿缓缓睁开了眼,雪春便道:“楚姑娘莫慌,这位姑娘许是有疾症,不过眼下还无大碍。雪春现在就去找马车送她出宫看大夫。”
“好!”楚妤急急点头应道。
随后便安排人手将莲儿抬回先前的马车里,亲眼目送着马车往来时的路返去。
雪春见楚妤还望着远处马车的后影,便劝道:“楚姑娘莫担忧莲儿姑娘了,雪春方才已试过她确无大碍,想是休息几日便无事了。眼下姑娘倒是应该担忧这缺下来的舞者,方才听那些姑娘讲,这位链儿姑娘还是领舞……”
楚妤这才恍过神儿来,确实眼下更重要的是今晚的表演!少了一个领舞这还如何进行得下去?
她蹙眉看向雪春,“若是少一人会怎样?”
雪春倒是没答,而是直接看了眼畅音阁接应的人,那宫女显得有些慌张,见二人看过来,便直言道:“姑娘们,这里可是皇宫!歌舞哪是说变就变,说少个人就少个人的?”
“可是人都送出宫了,眼下确实没法子了啊。”楚妤一脸的焦灼色。
雪春垂头思忖了下,勿地一把抓住楚妤的袖襕:“楚姑娘,您来领这支舞!”
楚妤先是怔了怔,既而苦笑:“雪春你这是在讲什么笑话,我?”她捏着帕子指了指自己胸前,一副不可思议状。
雪春却似越发笃定了般:“楚姑娘,若是其它位置,还会担忧您跟不上别人的动作。但领舞不同!她完全是独立的,您即便有错也显露不出。”
楚妤凝着雪春的神情,确信她并非逗乐儿,而是认真的了。
第68章
一轮满月刚刚升至华丽的楼阁之上, 给那些红墙碧瓦镀上了一层融融暖暖的馨黄。八根缠绕着金龙纹的朱色柱子,支撑着畅音阁上宾区的翘檐。
大亓宫的畅音阁雕栏玉砌, 富丽堂皇。其组成共分为两大部分。
一部分是戏台,共分为上中下三层。一层设露天勾阑,便是今晚所要用的场地。二层三层则可平日里室内设宴赏舞看戏。
另一部分便位于露天勾阑正对的方向,为上宾区。上宾区为半开放式的大殿,三面粉墙环护, 而面向勾阑的一侧却门户大敞, 无墙围堵, 视野开阔。专供圣上及王公大臣们围坐观赏对面露天勾阑的歌舞之用。
此时上宾区的贵客业已坐满了十余桌,除了圣上和凉国公府的人还未到外,基本皇亲贵戚、满朝文武,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已早早的到了。
与国公府交好的贵戚大臣们自然会来捧场国公的寿宴, 与平阳侯府交好的贵戚大臣们也理当来道贺侯府添了新丁。
还有少部分与二府都关系平平的贵戚大臣,为了不落于人后也都随着大流的来了, 毕竟圣上亲自设宴,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
平阳侯一家乃是此次宴会的主角之一, 与圣上、国公一家同坐一桌。可眼下另两边的人都未至, 只有商嘉年带着官凝青坐于一侧。
官凝青怀中抱着小公子,时不时的笑着逗弄他, 关切点全在孩子身上, 全然无视满堂的王孙贵戚。而商嘉年的脸上却略带几分拘谨,时不时的抬头看向两侧,不知圣上会从哪边驾临。
约莫又过了两盏茶后, 才见圣上的玉辂缓缓驶来。金色的帷裳随着玉辂的轻微颠簸荡漾出华丽的水波纹,使得里面的景象忽隐忽现,依稀可见明黄色龙袍加身的亓文帝似坐于九天之上,俯视着万生。
圣上的玉辂之后还紧跟着另一驾步辇,依这规制,起初众人皆以为是太后凤驾,直到那步辇落地帷裳敞开,才看到里面走出的竟是凉国公。
几乎是与此同时,有两顶轿子也跟在步辇之后落停,下来的是国公夫人与世子。
圣上的玉辂直待行至大殿的最中心才平稳落停,这位置正挨着圣上要落座的那张主桌。
众皇亲大臣们自先前便已自席位上起身,稍措开坐椅一步,跪地恭迎圣驾。见玉辂落下,便应势叩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玉辂之上一只大手探出帷裳,高悬着虚拂两下以示平身,口中说道:“众爱卿免礼。”
总领太监李公公忙迎上前躬下身子深埋着头,稳健的伸出一条胳膊迎接亓文帝下辂。亓文帝搭了那胳膊一下迈出玉辂,满面的喜庆之色。
众臣子们这才敢平身,见龙颜大悦,众人也皆附和着一派春风满面之像。
亓文帝原本离主桌极近,却还是往来时的方向迎了几步,亲自挎上凉国公的袖襕,调笑道:“国公快快随朕入席!要不然他们都不敢坐了,哈哈~”
凉国公一手随着圣上的牵引缓步往主桌移去,另一手则捊了把胡须,笑道:“好好好!”凉国公言语间虽带着满面的笑容,亦是掩不住那骨子里透出的凛凛威风。
凉国公如今已年逾半百,当初而立之年才得嫡幼子陆九卿,故而分外疼惜始终养在身边,未像另两位庶子一般,一成年便安置于外。
待圣上与国公落座后,众臣子们才重新回至椅中,同坐于主桌的平阳侯一家也抱着孩儿重新入席。
商嘉年虽是一副喜眉笑眼,谦恭仁厚,可心中却不免腹诽。
同样是今晚宴席的主角,显然是亲疏有别!他们商家世代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便是他这代最碌碌无为,也算是为大亓献了半条命根子!却敌不过国公府与皇室沾亲带故的那点儿关系。
“噢,这便是平阳侯的麟儿?”
正值商嘉年游思之际,忽听到圣上问话,连忙拱臂颔首:“回陛下,正是。”说罢,他从官凝青怀里抱过小公子,特意往圣上眼前送了送。
“好好好!如今平阳侯府后继有人,朕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不愧对老侯爷了!”亓文帝所指,旁人听不懂,商嘉年却是听得懂,他只能略带窘色的垂头连连称是。
这时李公公端了个朱漆的木托到商嘉年身前,木托上铺明黄软绸,软绸之上便是一件金器。李公公颔首敬献:“侯爷,这可是陛下特意命宫中巧匠打造的长生锁~”
李公公的声音尖细婉转,好似带着唱腔,纵是有些滑稽,在场却是无人敢笑。商嘉年拉着夫人起身跪接,连连叩头谢恩后,才又坐回椅子里。
许是官凝青方才怀抱孩儿叩头时谢恩时有些不方便,自打落回桌上孩子就哭闹不止!商嘉年吓的惊出一头细汗,心道这大好的日子里要是冲撞了圣上可如何是好!
便向身后命道:“静竹,带小公子下去!”
亓文帝伸手虚拦了下,大笑道:“无妨无妨!今日原本就是喜庆的日子,有些动静热闹些才好!”
官凝青见圣上不介怀,连忙夺回已被静竹接在手中的孩儿,紧紧搂至怀中,嘴里哼哼唧唧道:“嗷嗷~宝宝不哭,娘亲抱~”
商嘉年白了官凝青一眼,她却也未看见,满眼里只有怀中的这个小团子。
上宾区的大殿内侧连着灶房,这时风廊处的一扇暗门缓缓打开,穿着一水儿碧绿宫装的宫女们端着朱漆描金的雕花食案鱼贯而入。
食案之上满是平日里罕见的珍馐美馔,什么凤髓龙肝,八珍玉食,皆不在话下!无需动筷,单是那宫女端着玉盘自身边而过,便溢出一路悠香,令人垂涎欲滴!
宫女上菜之际,雪春也借机往主桌凑了下,趁乱附在陆九卿耳畔说了一句什么,说完便又悄悄退回到角落里候命。
陆九卿侧眸往对过的勾阑处瞟了眼,眼尾含春,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似是对今晚的这场表演有着无比的期冀。
这时他忽地察觉桌对面儿投来的怪异目光。斜觑过去,竟是平阳侯夫人。
陆九卿随即敛了略觉扫兴的眸色,顾自轻叹了声。霜映清辉,花烛红妆,如此美好的夜晚,怕是仅有对面这俩东西显得碍眼了。
夹起玉碟里的一块雪梨膏,陆九卿却细端着迟迟不忍放入口中。雪梨膏晶莹剔透,软嫩滑爽,被夹在筷柱间颤颤巍巍的,看着便让人心动。他缓缓将之送进嘴里,甘汁四溢,入口即溶。
这清爽的甘甜直从唇齿流入舌尖,再入咽喉,入肠胃……陆九卿由里及表的泛起一抹甜笑。
方才雪春来禀的是:“一切皆已照世子的吩咐安排好了。”
……
琥珀酒,碧玉觞,悠悠泛音渐起。编钟古琴、琵琶洞箫,婉转喜庆的乐声缓缓流出。
陆九卿端起眼前一杯酒敬与亓文帝共饮,放下酒觞亓文帝指着他慈爱大笑:“卿儿如今是越发长进了,这次科举舞弊的案子办得深得朕心!”
一旁的商嘉年脸色登时尴尬了起来,其实亓文帝这话也有一半是故意说与他听的。没办他归没办他,但总归是露了尾巴,以后要越发谨慎了。
陆九卿却不矜不伐,功成不居,连连浅笑着推让。
这时国公夫人不知是有意岔开话题,还是不忍心辜负了今晚的喜气儿,柔声说道:“卿儿啊,陛下方才说你已过弱冠,越发的长进了,这固然是好事,但你也得想想另一方面了。”
亓文帝一听这话音儿,便知道国公夫人这是急婚娶之事了,便笑道:“朕的卿儿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若是看上了哪府的千金定要跟朕讲,朕一道圣旨就给你娶回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