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红菱想要在侯府当家,她如何看不出来?
指凭她们闹去,等姜红菱把李姨娘收拾了,当年的事便再没人知道了。姜红菱即便当家了又如何,她到底是个寡妇,能有什么作为。将来顾忘苦娶了妻,承继了爵位,这府中又是另一番局势。
顾王氏依旧是侯府的老太太,这大局还是握在她的手中。
想到这里,顾王氏忽觉心怀舒畅,自谓这平衡之术,掌握的极好。
姜红菱回了洞幽居,打发了来回事的家人,便在屋中炕上抱膝静坐,心里盘算着今日之事。
顾王氏所托之事,听来没什么大不了,细细推敲一番,却倒是有许多不通之处。也不知这件事里,到底藏着什么古怪。
顾王氏面上瞧着疼她,似是也厌了李姨娘。但她今日探了探口风,顾王氏却仿佛并不很愿意现下就处置了李姨娘。
这两件事之间,也不知有没有什么瓜葛。
姜红菱默默想了一回,她本有心叫刘二娘子去查探此事,但话到口边偏又改了主意。如若这件事里,当真有什么不能告人之处。这不稳妥的人知道了,倒也不好。
当下,她叫如素将那招儿传来,向他吩咐道:“去西府跟二爷说,我让他查一户人家。”便将顾王氏所说人家住处名姓连着生计都说了一遍,又道:“跟二爷讲明白,我要这户人家这些年来一应的人口流动。生老病死,皆不要疏漏。”
那招儿口里应着,就快跑出门了。
如素看着那小猴子扎眼就不见了影子,便同姜红菱说道:“奶奶,招儿年纪小,两府里跑着也不招人的眼。但这般下去,也不是个长法。招儿年纪又小,一些事也说不明白。还是另寻个妥帖的人为好。”
姜红菱应了一声,没多言语,心中却道:之前我也同他说过这事,不知他预备了没有。
想起两人说这话时的情形,那日顾思杳硬抱着她亲热之态,不觉脸上发烫,就浮起了两片红晕。
第59章
招儿出了洞幽居, 一路跑跑跳跳就往西边角门上奔去。
才转了个街角,迎头就见顾忘苦打从西边过来。这招儿猝不及防, 险些撞在顾忘苦身上。好容易收住了脚步, 他退在道边,躬身道了一句:“三爷。”
顾忘苦打眼看了这小猴子一眼, 见他穿着一身草绿色细布短衣裤,面目倒有几分熟悉, 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便随口呵斥道:“哪里来的野猴崽子,这样四处乱跑, 半点规矩也没有!”
那招儿不敢惹他, 只是低头听训。
顾忘苦倒也不曾着意, 便就擦身而过。
招儿见他走远, 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方才向着西边跑去。
顾忘苦走出约一射之地,忽然自言自语道:“这小厮面目看着熟极了, 偏就想不起来是谁。”那跟着他的随侍便回道:“三爷忘了,这是大少奶奶院里跑腿的招儿。”
顾忘苦想了一回,方才点头笑道:“原来是这个猴崽子,我倒是忘了。去年年三十, 这猴子玩炮仗, 倒崩了我一身灰,叫我拿住狠踹了几脚。打那之后,好一向不见他了, 原来去了大少奶奶那儿。”说着,微微一顿,又道:“这猴崽子跑那么快,赶去奔丧么?”
跟他的随侍随口说了一句:“听旁人说起,这招儿近来常往西府去,又总有闲钱买点心果子吃,问起来就说是西府的二爷赏的。也不知这二爷放着西府一众奴才不使,倒使这边的小厮做什么。”
顾忘苦听闻此事,步履微微一顿,心思转了转,唇角一勾。他本要出府,去本方院子新开的一家窑子里光顾一番,眼下却改了主意,步子一转,往菡萏居寻他娘去了。
招儿一路从东角门进了西府,直奔坐忘斋而去。
进了坐忘斋的院子,却见一身着黄色衣裙的少女自门里出来,拾级而下。
那少女面目平平,并无几分姿色,却神情冷淡,乏善可陈。
招儿却晓得,这女子是顾二爷院子里的银钱总管。顾思杳十分信她,钱账皆交她管着。
招儿快步迎上前去,向着那少女挤眉弄眼,笑着招呼道:“香玉姐姐,有些日子不见了。你在家都做什么那?”
那香玉只扫了他一眼,一字不发,擦肩而过,出门去了。
招儿吐了吐舌头,心里暗道,这位姐姐果然真如传言一般,人前决然不苟言笑,只忠于二爷一人。之前听闻西府这边一个下人因些细故,想从她手中借五十两银子出来。这人还是她母亲的好友,平日里素以姊妹相称,却也被她一口回绝。任凭那人说破了天,只是一个不字。这事传出来,府里人皆称这香玉便是个铁面的娘子,活的库锁。
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阵,招儿便直奔正堂。
明月正在门上坐着晒太阳,见他跑来,晓得是二爷手下用着的人,连忙向里通报了一声。
顾思杳正在书房坐着看账,他近来心情极好,货行自开张以来,凭着他上一世的记忆,低买高卖。又自别处挖得一个精明能干的掌柜,一个细致的账房,货行的生意便一日比一日红火。
初时,云烟货行尚且不大起眼。江州城傍河而建,城西紧邻着清水河码头,东边便接官道,四通八达,货运极是兴旺。故而,这城中仅是货行便有七八家,更不要说其他做货运的商号铺子了。
云烟货行是新开的铺子,且老板是个生面孔。货行不比零售铺子,走的是大宗的货运买卖。起初,谁也不敢将大额的生意压在这么一家新铺子上。
后来,这城中出了一件事,却让云烟货行露了脸。
这城中有一家百年点心铺子,名叫芸香苑。其所制点心甚是考究,这江州城里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无不喜爱。是以,这铺子生意闹热,每日人满为患。尚未开张,便有人排起了长队等候。江州城里,四时八节走亲戚时,能提上一盒芸香苑的点心,那便是极有面子的一件事。
这铺子的招牌点心,乃是蓑衣饼。
这东西原不是稀罕物,世间常有。坊间所售的蓑衣饼,无过只是用面粉、猪油、洋糖或葱盐揉做蓑衣模样,再以猪油焙黄。但芸香苑所制,却极是讲究。面粉猪油洋糖皆是顶尖的品质,这且不在话下。又将松子、芝麻、花生碾磨成粉,裹以饼中。若是咸的,再放虾皮增鲜。这蓑衣饼做的极好,烘焙的又甚是考验手艺。
这道点心,乃是芸香苑的招牌,便是齐王也极爱吃的。
芸香苑做这道点心极是精心,所需各样原料,一味也不能少,偏生今年却买不来松子。
原来,芸香苑所用的松子,必得是北地林松镇所产,年年都靠着货船自北方运来。
今年时运不佳,那运货的船在河上遇上了打头风,整船翻了。人虽没事,货却没了。
芸香苑初时还有些存货,却经不起耗损,等北地送来是再也不及的。这道点心做不出来,砸了店里招牌倒也罢了。
那齐王却偏爱这一口,每隔三天必要令其送到府中。这齐王为人跋扈暴躁,一时恼了,命人拆了芸香苑,将店中老板伙计一起扔进王府大牢,也不是稀奇之事。
就在那芸香苑老板急的要上吊之时,云烟货行的伙计忽然寻上门来,问他们要不要买松子。
那芸香苑老板初时只当产地不对,并不堪用,只存着一线侥幸,看了伙计带来的样子货。尝了两颗,竟真的林松镇松子。当下,他大喜过望,便将货行里的松子尽数买下,方才度过这一难关。
这件事,自然是在顾思杳算计之中。他依稀记得前世有这么一回事,城中的老店芸香苑便是因断了原料,只得将蓑衣饼改了方子。齐王吃了,大发雷霆,只说这小小点心铺子竟敢欺哄王爷。下令把铺子拆了,将老板投入狱中。好好一间百年老店,竟就这么没了。
那芸香苑在城中颇有些名气,连带着云烟货行的名声,也不胫而走。此后,类似的事情又断续出了几起。城中的买卖人家都言说,别家货行只是卖货,这家却是救命的。就有许多需进货的茶馆饭庄乃至杂货生意人家,上门看货。见这货行供应货物种类齐全,上至掌柜下带伙计都是能干之辈,便放心下了许多单子。云烟货行的生意,真正红火热闹起来。
顾思杳看了账本,短短半月有余的功夫,货行已替他挣了七八千两银子。果然世间来钱最快的法子,除了去抢还是做生意,尤其是这买进卖出的买卖。
他极需要钱,有了钱才能去做别的事情。
为了将来的大业,他眼下正筹谋两件事,一则是书院,二来便是暗探。
书院乃是读书人汇集之所,这些读书人虽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偏生一张嘴巴带一支笔是极厉害的。什么事经这些人一宣扬,便弄的满城风雨。前朝几宗大案,一桩是南阳学子进京上书;一件乃是定州贡院会试舞弊。前者弄得皇后被废,后者更是牵累了无数官员罢黜。可见,这读书人的嘴巴,小看不得。
将来六皇子登基,想要名正言顺,便离不得这一张嘴巴。
偏巧这个时候,红菱替他送了一个名士过来,正中他下怀。即便书院建起来了,也需得有这样一群人,说出去的话,方有力道。
这顾环他也见了一面,同世间所有名士一般,才学固有,清高过甚,目空一切,眼高于顶。但毛病还不算大,只消好生打磨着,将来自然能派上用场。何况,名士便是须得有这么几分气势,方才配得上那个称呼。
暗探则不必多言,他要保毓王,早晚是要同那齐王对上的。
要将齐王拉下马来,便要有许多确凿的罪证。毓王在西北另有经营,凭借他日后的军力,兵迫京城,震慑群臣,诛杀群王,登位称帝不是什么难事。但如此一来,他顾思杳还有什么用处?
故而,他必须赶在毓王势力培植起来之前,将齐王的把柄捏在手中。
这些日子,他同毓王亦有书信往来。毓王在信中也暗语托他盯着齐王,他也必得做出些事情来,令这位将来的天子对他另眼相看才是。
然而眼下看来,一切进展都十分顺利。
书院一事,他已暗中寻访了几个怀才不遇的书生秀才。这些人在将来都会成为名家巨擘,但眼下他们只是穷困潦倒的无用书生。正当困境窘迫之时,忽然得了他顾二爷的资助,且言称要办书院请他们去讲学,这等知遇之恩,比给钱物可更加动人心肠。于是,这些人无一不应,且感激涕零。
那暗探的事情,自然都托付给了楚梦昭。此人本就是游侠,江湖出身,这些事情门道他都熟知。
最为迫切的,便是银子。
无论是书院还是暗探,要养人要居所,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如今货行虽能挣,但还有些捉襟见肘。买进卖出虽快,但这江州城里做这行买卖的太多。囤货等价又或者如芸香苑的故事,并不算多。他前世所知也是有限,总不能一直靠着记忆赚钱。
若是能出个别样的生财门道,便是好了。
想到此处,顾思杳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看着窗台上摆着的白梅盆栽,枝干横斜,长的极好。这盆栽,是他自己亲手精心照料的。姜红菱喜爱白梅,他原打算在今年开花之时,拿去给她的。
若是他能时常与红菱见面便好了,她心思细巧,又有胆魄,总有些旁人想不出的主意。
然而眼下,他们还必须顾忌着。思及此,顾思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第60章
顾思杳默想了一回心事, 便听门上明月报说招儿求见。
话音才落,便见招儿打从门外跑了进来, 快步上前, 向着顾思杳一躬到地,口里道了一声:“给二爷请安!”
顾思杳微微颔首, 说道:“你从侯府过来,是大少奶奶有事情吩咐么?”
招儿便将姜红菱交代之事讲了一番, 说道:“大少奶奶托付二爷, 帮忙查探此事。请二爷务必将那家人,近二十年来人口变动情况, 生老病死嫁娶事宜查个清楚明白。”
顾思杳剑眉微凝, 旋即舒展开来, 淡笑道:“她倒是会使唤人, 人家家门里二十年来的事情,这等容易打探。”说着,又问道:“她可有说, 是为着什么?”
招儿回道:“奶奶没说,只说这事极要紧,请二爷务必上心。”
顾思杳薄唇微抿,言道:“她的事, 我自然放在心上。”言罢, 又问了些姜红菱的近况。
招儿道:“奶奶一向都好,只是听如锦姐姐说起,近来奶奶白日操劳的狠了, 夜里睡不大安稳。”
顾思杳闻言,微一沉吟,起身开了橱柜,取出一副香包,交给招儿,说道:“你将这个给她,叫她放在枕畔。凝神安眠,最是相宜。”
招儿接过香包,也未细看,便放在了怀里,见顾思杳别无吩咐,便道了告退去了。
顾思杳这方招来锄药,将姜红菱所托付之事交代于他:“这事只怕与府里的人事相干,为防消息走漏,最好不要用府里的人。转告你楚爷,叫他选几个精明能干之人,打探清楚。”锄药答应下来,便出门办差去了。
打发了锄药,顾思杳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长舒了口气。他在桌前看了一日的书信与账簿,这会儿已觉有些神乏身倦,便预备出门走走。
他披了一件藏蓝色松叶纹松江布褂子,改换了云头履,向绿湖明月两个交代了一声,便出了坐忘斋。如今这两个丫头早已放下了所有心思,只知忠心为上,他对她们也没有什么不放心之处了。
顾思杳出了坐忘斋,却见天上日头高悬,廊下花影深深。正是不到五月的时候,院中几丛鲜花开得灿烂。眼看天气清和,他便想往花园中去走走。
西府不比侯府奢华,但花园之中亦有几座别致的轩馆亭台,一些名种花卉。更建有一座自雨亭,引得活水自亭上流下,檐上飞流如注,盛夏立于亭中,周身清凉,宛若秋日,算是个极好的避暑所在。往年每到夏日,顾王氏不是到山中寺庙避暑,便要来西府小住,便是为此。
到了园中,果然四处草木时新,花开热烈,蜂蝶乱舞,倒是一派春末风光。
顾思杳随意看了一些春日景色,心中忽然想起,日后大事平定,娶了姜红菱过府,她成了这府邸的女主人,二人携手在这园中赏景游玩,又是怎样一副缠绵的情景。他心中默然忖道:她向来喜欢清雅花卉,尤其喜欢白梅,不若趁着春季时节,多买些白梅树苗栽上。等她过来时,到了冬季时便有梅花可看了。
想到姜红菱身上,顾思杳不觉神飞天外,信步走了些路途,忽听前面有裙子拖地声响。他抬头望去,却见一娇嫩少女,穿着桃红色丝绸对襟夹袄,底下一条喜鹊登枝海棠红盖地裙子,一头青丝又细又黄,只在脑后挽了个纂儿。面色青白,身体瘦弱,却是自己异母妹妹顾妩。
他晓得顾妩自幼身体怯弱,长到了十岁上也时常生病,平日里便十分留神保养,即便已是春末时节,天气和暖,依旧穿着夹袄。继母程氏对这个独生女儿甚是宝贝看重,将她如珠似宝的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