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顾妩身子不好,性情也懦弱,人前连大声说话的胆子都没有,哪里像一位侯府千金。前世,这顾妩长到十四五岁时,程氏便四处张罗着替她说亲,高不成低不就。那些门当户对的人家,一打听这顾家四小姐是个病西施,便绝不肯答应这门亲事。那些家里门第不高,为攀龙附凤的,程氏又看不上。拖到顾妩十六岁时,赶上德彰皇帝归天,改朝换代,顾家跟错了主子,侯府遭难。两府的老爷皆被下狱问斩,其余女眷不是充军便是入了官媒。这顾妩连惊带吓,一病死了。
顾思杳略想了些前世的旧事,他虽深深憎恶程氏,对这位异母妹妹却并无几分厌恶之情。记忆里,顾妩小时只在房中养病,大了也是窝在闺中绣她的嫁妆,不然只是跟在程氏身侧,低眉顺眼一句话也不曾多说。
这兄妹二人在花园碰上,顾思杳只向她点了点头,便要绕行过去。
顾妩却走上前来,向着顾思杳屈膝行礼,娇怯怯道了一声:“二哥哥。”
顾思杳见她竟过来招呼,不得不驻足,回道:“妹妹何事?”
顾妩咬了咬嘴,还未张口,脸上却先红了,半日才细声细气道:“听闻侯府那边新建了一所女学,可有此事?”
顾思杳长眸微眯,将这顾妩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她身子瘦弱,低头敛身,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绯红,当即说道:“前日去侯府给老太太请安,听她老人家说起,的确有这回事。”
顾妩听闻,又不言语了。她身旁的奶母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方才又道:“我心里想着,日日在府里闲着,也不是个长法。母亲又病着,无人教导我。二哥哥能不能到侯府那边去同老太太说一声,将我也送到女学中去?”
顾思杳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微生疑,这个异母妹妹从来无甚主见,只如一个木头雕琢的美人一般。如今程氏又被拘禁,却是谁给她出的主意,让她到侯府上女学的?
他打量了顾妩几眼,见她只是屏息凝神,垂首不言,半日方才说道:“妹妹想去上学,也是好事。明日,我自到侯府那边,去老太太跟前替你报上名字。”
顾妩浅笑着道了一声谢,顾思杳同她素来没有话说,便就擦肩而过。
待顾思杳走远,顾妩身子晃了晃,她身旁奶母连忙扶住她,说道:“外头太阳大,姑娘身子弱,仔细晒出病来,还是回去罢。”
顾妩点了点头,抬手擦了下额头,便同她奶母一道往住处行去。
程氏“染病”隔断,顾妩听了父亲言语,自上房挪了出来,搬去同兰姨娘一道居住。这会儿,便是回了兰姨娘的院子若兰居。
进到院中,顾妩只见院里人来人往,正堂上挤了一屋子的人,府里那些管家娘子们正围着兰姨娘百般奉承,喧哗笑闹之声一阵阵几欲掀翻了屋顶。
顾妩看了一眼堂上的热闹情形,轻叹了口气。跟她的奶母倒啐了一口:“呸,骚狐媚子玩意儿,得了意就爬上去了,什么东西!”顾妩轻轻说道:“蓉妈,别说了。”说着,便再不看那堂上一眼,进了自己的住处。
若兰居不及上房宽敞,顾妩如今住的房舍相较往常也浅窄一些。进到房中,平日里服侍的丫鬟连忙接住,将她搀扶到榻边,安顿她躺下,便张罗着与她脱衣抬腿,拿了绸被与她盖,又倒香露过来给她吃。
顾妩吃了两口果子露,方才缓过来,向着她奶母子蓉妈浅笑道:“蓉妈,你瞧瞧我这幅样子,到了那边还不定闹出多少笑话来呢。你何必劝着我定要去呢?”
蓉妈却说道:“姑娘,如今太太被拘禁起来。兰姨娘上了头,虽说不敢对姑娘做些什么,总归不是太好。二爷和姑娘不是一个太太养下来的,老爷又是一尊神仙,将来姑娘的终身大事,还得是太太操心。若是不将太太营救出来,姑娘可还指望着谁呢?姑娘到了那边去,一则多见见人,改了这人前不敢说话的脾气也好;二来多到老太太身边去,若是能得了老太太的喜欢,有老太太照应,姑娘往后就万般不愁了。”
顾妩有气无力的笑了笑,说道:“蓉妈主意打的倒且是好,那边有二姐姐三姐姐呢。二姐姐便不提,那三姐姐何等的伶牙俐齿,有她挡在那里,她能让我出头么?”
蓉妈不以为然道:“各尽其道就是,三姑娘是老太太的孙女,姑娘你就不是么?何况,我听闻前头为着三姑娘抢二姑娘红裙子的事,老太太很是不待见她,如今都不大叫她到跟前去了。二姑娘又不是个爱言语的,趁着这个空档,姑娘你还不赶紧顶上去?”
顾妩本就是个没甚主见之人,往常便只听程氏一人的言语。现下程氏被关,她顿时便如没了主心骨一般,也就由着人搓弄。听了奶母蓉妈这一番言语,觉得甚有道理,便也不再说些什么。
招儿年岁虽小,腿脚极是灵便,一路跑回了洞幽居。
姜红菱正在炕上看账,听闻招儿回了,连忙将他叫到屋中,问道:“可将话都告诉二爷了?他怎么说?”
招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道:“我将奶奶托付的事,一字一句讲给二爷听了。二爷叫奶奶放心,奶奶的事,他是一定放在心上的。”
如锦如素两个丫头听在耳里,便想笑,又怕主子面嫩,倒恼起来,只好强撑着。
姜红菱果然面上微微泛红,连忙打断道:“还有别的事么?”
招儿便自怀中取了那香包出来,递给姜红菱,说道:“二爷听闻奶奶近来睡不踏实,叫我把这个给奶奶,让奶奶夜里睡觉时放在枕畔。”
姜红菱接了过去,见是一只极精巧的香包,草绿色万字不断头的绸缎,只绣着一丛竹子,用了墨绿的丝线,底下坠着梅花攒心络子。颜色花样,一瞧便是他们男人用的东西。拿在手中,便觉里面有些枝梗草叶。
她放在鼻尖轻轻嗅闻,更觉幽香入骨,细细品来,其中便是沉水香、檀香、丁香、甘松、乌沉、迦南、安息等香料。
姜红菱雅擅香道,情知这是安神助眠的方子。她近来白日劳心费神,夜间果然有些睡不安稳,只是孀居之人,不好弄这些熏香,倒叫人说她不安分。顾思杳这段体贴入微的细腻心思,她也极喜欢。只是这香包,该是顾思杳的贴身之物。如今拿给了她,又要她夜间睡觉放在枕畔,岂不好比他人就在她身侧枕畔?
这段情思,似是而非,似有如无,却比之那日两人互诉衷肠之时的亲热之举,更觉缠绵悱恻,令人心神摇荡。
第61章
招儿将话带到, 又把顾思杳所托香包给了姜红菱。
姜红菱吩咐如素自果盘里拿了两个点心与他,又问道:“路上可曾碰见了什么人?”
招儿抓了抓头, 回道:“没碰见什么人, 只是去的路上,撞见了三爷。”
姜红菱心中一顿, 问道:“他可有说什么?”
招儿笑了笑,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因小的差点撞到三爷, 三爷只骂了我几句, 没说别的。”
姜红菱便也没再多言,再无吩咐, 就打发了招儿出去。
待招儿去后, 她便收起了满面笑意, 神色微沉, 默然不语。
如素过来,轻声道:“奶奶也不必忧虑,三爷未必就多心了。”
姜红菱轻轻摇头, 说道:“你不知,他素来多疑,又一门心思专盯着我的错处。见了招儿往西府跑,岂有不起疑的?”
如素听着, 默不作声。如锦便接口道:“他起疑又能如何?横竖他没有证据, 还能栽赃不成?”
姜红菱不言,心中盘算了一番,忽而问道:“我要你们留神如画, 可有什么消息了?”
如锦说道:“昨儿柳枝送来的信儿,果然如奶奶所料,如画那蹄子和三爷勾搭上了。”说着将嘴一撇,继而道:“这段日子,奶奶家务繁忙,没功夫理会她。她不知怎么就和三爷好上了,常日里在菡萏居中和三爷黏在一块。李姨娘瞧着,倒也不理会。柳枝儿可是李姨娘亲口许给三爷的通房,她正做着姨太太的美梦呢。这突然打横里杀出个如画来,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所以倒也没费咱们什么力气,她自家倒找上门来告状来了。”
姜红菱唇角微勾,漾起一抹浅笑,说道:“原是这样,我就说这两日总不见她的影子。”说着,默默计较了片刻,便吩咐了两句。
如锦点头应下,姜红菱便起身,将那枚香包收在了衣箱之中,同玉佩一道压在了箱底。
顾忘苦回至菡萏居,进到堂上,就见那个小丫头霜儿正在堂上收拾茶碗。
那丫头今日穿着一件藕粉色扣身衫子,将个才发育的玲珑身段包裹的曲线尽显。一条粉红色荷叶滚边裙,少女的娇俏柔嫩衬托的淋漓尽致。她背对着门口,弯腰做事,不知有人进来,挺翘滚圆的臀部正冲着门上。
顾忘苦无声无息走上前来,伸手便向她臀上轻轻一揉。
霜儿吃了一惊,手下一颤,登时将一个汝窑盏子砸碎在地下。她回过身来,满面惶恐,低低道了一声:“三爷。”
顾忘苦阴着脸,沉声道:“昨儿晚上叫你到我屋里去,为什么不去?”
霜儿嗫嚅着嘴,小声道:“霜儿命贱,配不上三爷抬爱。”
顾忘苦眯细了眼眸,打量着这小丫头的模样,一张瓜子脸,乌黑水灵的眼睛,娇怯怯的样子,就像受了惊吓的兔子。他当然晓得这霜儿便是顾王氏那个私生女儿遗下的孩子,论起来,还算得上他表妹。
顾家人皆生的一副好皮相,顾王氏年轻时亦是江州城里有名的美人,这个便宜外孙女自然也不差。
李姨娘的手脚,顾忘苦心知肚明,他一早就想把这女孩儿弄上手。生米成了熟饭,便是个终身的把柄。顾王氏即便想要收拾他们母子两个,也要顾惜这个外孙女。
只是李姨娘到底没那个胆量,无论如何不肯叫他得手。
这会儿趁着李姨娘不在屋中,倒是个空档。
顾忘苦步步上前,捏住了霜儿细瘦的手腕,说道:“少说那些没用的废话,现下跟我进屋去!”
那霜儿将满十四,人事渐知,晓得顾忘苦叫她去做些什么,又羞又窘,又惊又怕。不敢喊叫,涨红了一张小脸,缩着身子不肯跟他去,嘴里只小声道:“三爷,不要……”
正当此时,堂上一娇媚女子声响传来:“三爷。”
顾忘苦一听这声音,便晓得是如画过来了,心里虽有几分不耐烦,但因他图谋着姜红菱,不得不与她敷衍周旋着。
他当即放开了霜儿,嘴里道了一声:“去罢!”
霜儿抖着身子,连忙向后头跑了。
如画走上前来,挽着顾忘苦的胳臂,娇嗔道:“三爷当真是好胃口啊,连这样小的丫头片子也要消受。”
顾忘苦换上了一副轻浮面孔,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说道:“不过是逗着她玩儿罢了,这么个黄毛丫头,哪里及的上你够滋味儿。这会儿跑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如画扭着身子,将胸脯蹭着他胳膊,柔声媚气道:“我想三爷了,没事就不能来么?”
顾忘苦扫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如画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他知道她心里打些什么主意。顾念初已经死了,姜红菱是个寡妇,底下又没有孩子。就是连姜红菱自己,将来的前途都是未卜之数,何况这么个没有过了明路的通房?她这么个被主子收用过的丫头,即便出府嫁人,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不是穷汉光棍,便是丧偶的年老鳏夫。如画向来心高气傲,本是一心一意要当姨太太的,哪里肯走这条路?
听闻之前,姜红菱曾整治过她一回,她老实了没几日功夫。那欺凌主子的事虽是不敢再犯了,但要她一心一意的服侍寡妇奶奶,那也是决不能够。故而打上了他顾忘苦的主意,向他投怀送抱。
对于这等送上门来的便宜,顾忘苦也并非来者不拒。他并不怎么喜欢如画,这等略有几分姿色却心比天高的蠢女人,他不知见过多少。何况,如画是他嫡兄睡过的女人。他凭什么要收顾念初那个死鬼用过的人?只除了,姜红菱。
若不是为了图谋姜红菱,他也不会同这个如画厮摩。
这对男女各怀鬼胎,面上却不谋而合的敷衍周旋着。
顾忘苦心里想起适才在府中撞见招儿一事,嘴角一弯:“既是如此,同三爷到屋里坐坐。”说着,便同这如画一道乴进了自己住处。
菡萏居中的丫头婆子,不是李姨娘的心腹,便是被顾忘苦收用过的,再不然就是畏惧这母子两个的权势淫威。任凭这两人在菡萏居中闹出什么故事,一个字儿也不敢向外泄露。故而,顾忘苦在菡萏居中从来肆无忌惮,毫不避人。
这两人进到里屋,便歪在了榻上,腻在一处缠磨亲热了好半日功夫。
好容易完事,顾忘苦起来叫茶,连连呼喝了几声,柳枝才拉着脸端着茶盘自外头进来。
柳枝进到屋中,扫了一眼榻上,却见如画蓬着头发,满面潮红,衣衫不整,不觉呸了一声。
顾忘苦端起茶碗只喝了一口,便啐了柳枝满头满脸。他怒声呵斥道:“你是打算烫死我?!拿这样滚烫的茶来给我吃!叫了你几声都不应,你又在外头跟谁鬼混?!”
柳枝跟他也算是做过几日的夫妻,枕席上也是恩爱有加,忽然被他这等唾骂,又是当着如画面前,心里既是委屈又觉得没脸,捂着脸跑出去了。
如画在后头腻着嗓音道:“三爷何必这等凶她?柳枝姐姐心里不痛快呢。”
顾忘苦回至床畔,将如画搂在怀中,说道:“不必理那蹄子,半点眼色也没有,哪里如你这般知趣儿?”原来,他要笼络住这如画,让她死心塌地为他办事,方才做出这幅样子来。
如画见三少爷果然给她脸面,心里高兴,撒娇卖痴了一番。
两人缠磨了一会儿,顾忘苦方才问道:“我且问你一桩事,你们奶奶是不是和西府的二爷勾搭上了?”
如画不防他竟问这个,吃了一惊,低头想了一回,才慢慢说道:“这个事,我也说不好。奶奶不叫我在跟前服侍,天天只撵我在二堂里,只有如素如锦两个能到她近前。里头的事,我不大清楚的。”话才出口,她却见顾忘苦的脸色沉了下来,连忙说道:“三爷不用心急,我回去必定帮三爷好生打探着。横竖都是一个屋子里的人,若真有此事,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顾忘苦脸色这才和缓下来,捏着她的下巴,戏谑道:“你这般懂事,我才喜欢。”
如画不敢招惹他,只唯唯诺诺的笑着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