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即看向姜红菱,已将全副希望放在了她身上。
姜红菱早有预备,不待李姨娘出声,立时起身厉声呵斥道:“李姨娘疯了,你们还不快将她拿下!仔细她伤了老太太!”
那廊上早已安排下了人手,一听得里面少奶奶发号施令,四个身强力健的妇人立时就自外头冲进屋中,将那李姨娘按倒在地。一人便将手中的帕子塞进了李姨娘口中,那李姨娘倒在地下,兀自扎挣不休。
困兽之斗,尤为激烈,四个人一时竟还按不住她。李姨娘手舞足蹈,头上的簪环掉落在地下,登时披头散发,手上的细长指甲,倒还将一个仆妇的脸也划出了一道血口子来。
便当此时,顾忘苦与顾婳也收得消息,自菡萏居匆匆赶来。
兄妹两个奔进门中,一见此景,顾婳怒火如焚,两眼通红,冲上去撕扯按住李姨娘的妇人,一面嘴里骂道:“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这样对姨娘!下作的玩意儿,看我们不得势,越发欺负起人来了!”
那几个妇人倒不敢碰她,只得任凭她打骂。
顾婳年纪虽小,却身子胖大,颇有几分力气,那些仆妇又不敢还手,倒险些被她拖倒了几人。
顾王氏见着这幅情形,嘴里便呵斥道:“三丫头,这成什么样子!你一个小姐,倒怎么和家人打起架来?!”
姜红菱立在一旁,也出声责问道:“你们都是瞎的不成?!还快不将三姑娘扶下去!”
跟随顾婳的丫头婆子听了吩咐,连忙上前,连拉带拽,硬将顾婳搀扶到一旁。
顾婳满眼血红,怒视着姜红菱,一脸狰狞之色,怒急智昏,满嘴乱骂道:“你这个贱人,打从你来了家中,我们母子三个是再没有好日子过了!一定是你作弄,挑拨离间,陷害我娘!老太太快不要听她的,她是偏帮着太太的,向来就看姨娘不顺眼。”说着,又千贱人万淫//妇的骂着。
顾王氏听她满嘴污言秽语,险些气死过去,将手中拐杖向地下狠顿了几下,嘴里厉声斥责道:“一个侯府千金,满口骂的是些什么!何况,骂的还是你嫂子!”说着,老脸一白,竟要背过气去。
慌的满堂上的人都抢上前去,大呼小叫,乱吵吵的要去请大夫。
姜红菱却倒镇定,她是知道顾王氏这些老毛病的,挤上前去,吩咐顾王氏身侧那两个侍婢:“春燕倒热汤过来,老太太房里有活络保心丹,秋鹃快跑去拿!”
秋鹃便看着顾文成,顾文成斥道:“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秋鹃便飞跑出门。
春燕倒了热汤上来,姜红菱亲手接了过去,与顾王氏硬灌了下去,又替她抚弄胸口。
一时秋鹃拿了丹药过来,姜红菱吩咐以黄酒化了,喂给顾王氏吃。
这般救治了一番,过了小半刻功夫,顾王氏便悠悠醒转,粗喘了两口气。
众人见老太太醒过来,心里石头方才落地。
顾文成走到堂下,当着合家子众人的面,竟抬手打了顾婳两记耳光。
顾婳今日梳着两个发包,被顾文成这两记耳光打的登时散了下来,两颊高高肿起,火辣辣的疼。她自记事起,便深得长辈疼爱,何曾吃过这等苦头?年岁小,脸皮薄,深觉耻辱没脸,当即嘴一瘪,嚎啕大哭:“你们要作弄我娘,老爷还打我,索性打死我好了,我没脸活了!”
顾文成看着这个往昔爱女,头发散乱,身形肥硕,脸肿如猪,哑着个嗓子哭号叫喊,心中只觉的憎恶厌烦,不知自己以往到底喜爱她些什么。
他心中厌弃,嘴上也就斥道:“气坏了老太太,倒还有脸在这里吵闹,当真是姨娘养的,上不得台盘!还不快将三姑娘搀下去!”
顾婳听了父亲的言语,两眼瞪如铜铃,当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一脸厌恶之情的男人就是平日里疼惜自己的父亲。
她还要张口喊叫,早被一众丫鬟婆子拉了下去。
这起人皆是些势力小人,一见李姨娘倒了势,三姑娘气倒了老太太,又被老爷憎厌至如此地步,料知这对母女算是完了,手下也不肯容情,连拉带推,硬将顾婳推搡出门。
顾忘苦眼见此景,一脸阴沉,也不看地下他母亲的狼狈样子,只向顾文成问道:“敢问父亲,何至于此?姨娘纵有过错,这些年为府中操劳,也总有几分苦劳。老太太、老爷太太跟前也知道孝顺恭敬,她犯了什么大错,竟要按族规处死?”
顾文成亦不看这儿子一眼,背过身去,淡淡说道:“她贪墨府中银两数万,又在族中放高利贷,趁人之危,勒索钱财,甚而还有枉法之事。这等搅家精,不紧着自家门中处置了,莫不成日后弄出什么大祸,叫朝廷官府来拿她,拖累咱们一家子?!”
顾忘苦不想竟是这件事发了,心中虽有几分后怕,却又有几分侥幸。
顾文成又道:“你且回去罢,此间之事,莫要多问,别弄得日后咱们父子不能相见。”
顾忘苦听父亲已将话说至如此地步,也知此事再无转圜余地。他为人阴鸷狡诈,虽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也不肯为其涉险救拔。
当下,顾忘苦向着顾文成躬身作揖,竟再也不看地下李姨娘一眼,转身就要出门。
李姨娘见儿子来了又走,竟毫无相救之意,气恨交加,只要叫骂,可惜嘴早已被封堵了,只有些呜呜难懂之音。
顾忘苦将出门之际,心念一动,回头望去。
却见姜红菱立在堂上,身姿亭亭,气定神闲,显然是万事在握。他不觉将牙一咬,眼中冷光一闪,转身迈出了门槛。
顾王氏好容易缓过来,姜红菱与苏氏便连忙张罗着将她挪到了里屋歇息。
在床上安顿下来,顾王氏便将身畔一应人等都打发了出去,独留姜红菱一人。
姜红菱心知她有话交代,便在床畔坐了。
顾王氏拉着她的手,低声问道:“菱丫头,这事可当真辛苦你了。”
姜红菱浅浅一笑:“老太太这话真是折煞我了,都是府里的事情,谈什么辛苦?”
顾王氏又问道:“可是万无一失?”
姜红菱看着顾王氏那双黄澄澄的眼珠子,说道:“老太太放心,李姨娘是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了。”
顾王氏念了一声佛号,说道:“不是我心狠,她也太过不知好歹。此事完结,你选上一副好板材,将她好生打发了,也算她为着家中一场。”
人都逼死了,这身后事又有何用?不过是堵活人的口,演给世人看的。
姜红菱想起上一世自己身故之后,侯府中的风光大葬,心中不觉冷笑,面上却是照旧的一片殷勤:“老太太静养就是,这些事情都有我呢。”说着,见顾王氏一脸疲倦之色,便告退出来了。
她走回堂上,却见堂上众人已然散了,连李姨娘也不知了去向,唯独公公顾文成尚且还在。
姜红菱同顾文成两世皆无往来,但眼下见他就在跟前,倒不好扭头就走,便上前福了福身子,低低道了一声:“老爷。”
顾文成闻言,回过身来,一双锋利的眸子,将这寡媳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见她仍是一身缟素,俏脸脂粉不施,冷媚惑人,娇艳非常,眉眼微垂,似是恭敬,但那心底里却又不知谋划着些什么。
顾文成头一次对这个儿媳,生出了些许兴趣。
他满眼玩味,淡淡开口:“你,很好。”
姜红菱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顺着他的话:“是。”
顾文成又道:“念初走的早,委屈你了。”
姜红菱于这话听的耳朵长茧,但自公公口里说出来,倒还是头一遭,只得回道:“谢老爷爱惜。”
顾文成微微扯唇,便不再言语,转身大步迈出门去。
姜红菱在堂上微微出了一会儿神,忽觉身子酸软,疲乏倦怠的厉害,就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
外头刘二娘子进来,低声问道:“奶奶,族里那些爷同容大奶奶都在花厅,现下告辞请去。”
姜红菱听闻,只得打起精神,走去花厅,同这些亲戚一一作别。
这起人本不曾料到此次当真能将李姨娘扳倒,经了堂上这一出,便也料知今后这侯府中掌事的,必定是这位大少奶奶了。人人恨不得生出十张嘴来奉承,各个都夸姜红菱精明能干,洞若观火。
姜红菱晓得这起人的脾性,笑着自谦了一回,便依着礼数一一打发了。
只是到了那容大奶奶张氏,两人交情不比寻常,还说了几句话。
张氏的意思,她长子顾环现在顾思杳手下的书院做事,颇有些如鱼得水。家中财力渐宽,次子亦能入学读书。说到动容之处,张氏就要俯身下拜。
姜红菱连忙扶住,笑道:“那是环哥儿争气,同我有什么相干呢?府里才出了事,嫂子快别这样,叫人瞧见了不好。”
张氏心里晓得她的意思,恐被人说成是两人串通作弊,也就罢了,略说了几句家常话,便也告辞。
姜红菱打发了这起人,回到洞幽居,进了内室,就在榻上卧倒,再也动弹不得。
如素过来,跪在塌前,替她脱鞋,嘴里说道:“奶奶适才扶老太太进去,老爷说白日时辰不好,叫晚上再处置,所以暂且将李姨娘扣押起来了。”
姜红菱应了一声,淡淡问道:“她现下在哪儿?”
如素回道:“听闻被扣押在府邸西南角上的一间柴房里。”
姜红菱听着便没再言语,横竖到了这会儿,李姨娘的死已是定局,什么时候动手,她并不在意。
事情顺利至如此地步,她也没有想到。重生以来,第一次手刃仇人,她心中除却快意,亦有几分兴奋。
她头一次感到,她姜红菱的人生,正在剧烈的变动着。
李姨娘死了,顾婳是个横冲直撞的蠢物,顾忘苦没了这个臂膀,还能有几分作为?
待顾忘苦也除掉之时,这侯府便也只剩顾思杳一个子嗣了。
姜红菱心中想着,忽觉倦意上涌,翻身便睡了过去。
第74章
顾忘苦回到菡萏居时, 进门只见妹妹顾婳坐在平日里李姨娘常坐的罗汉床上,呜咽啼哭。
顾婳一见哥哥进来, 一张胖脸更是挤成一团, 大声嚎啕起来。
顾忘苦听的满心烦躁,张口就喝道:“闭嘴, 哭丧也似,没得叫人心烦!”
顾婳被这一声暴喝吓住了, 哭音戛然而止, 满面泪痕,两眼圆睁的看着她哥哥。
顾忘苦大步走过去, 一脸阴沉, 撩衣在一旁坐了。
柳枝倒了茶过来, 却被他泼了个满头满脸, 捂脸跑了出去。
顾婳见哥哥发怒,不敢肆意哭闹,坐在一旁, 抽抽噎噎:“三哥哥,我听那些人说,老爷要淹死姨娘。哥哥你快想想法子,救救姨娘罢。”
顾忘苦满面阴森, 默然不语, 半晌才冷笑道:“如今咱们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能救谁?!”
顾婳一脸错愕之态, 看着她兄长,支吾道:“可是、可是、那是咱们的亲娘啊……”她话才出口,猛然触及顾忘苦眼中冰冷,顿时住口。
顾忘苦眸子轻眯,冷光微闪,喃喃自言道:“如今只求别拖累了我便是好了……”
顾婳听闻此言,难以置信,轻轻问道:“哥,你……”
顾忘苦再不理会他妹妹,只是心中兀自盘算着。李姨娘被溺杀,他固然心痛,但他终归是侯府独子。筹谋到了这般地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节外生枝。
李姨娘往日里做下的事情,十桩里有八桩都是他出下的主意,也不知那姜氏到底查知了多少。往日只当这妇人有些个小聪明,也没全放在心上,如今看来真是小看了她。
然而李姨娘既死,这侯府往后内务再无人能与上房争衡。苏氏不过是个提线傀儡,幕后主事自然是个姜氏。
他尚且不曾娶亲,自来是男主外而女主内,后宅事宜并无他插手的余地。但银钱进出,人事调动,又都颇为关键,母亲身故之后,只怕多有不便。
顾忘苦自来冷血,又私心极重,即便是生身母亲,亦不肯受其拖累分毫。
他心中盘算了一回,冷笑了两声,向顾婳切齿道:“你且放心,待哥哥将来做了侯爷,必然不会放过姜氏那个贱人。”
顾婳见他为了一己私利,果真不肯去相救母亲,袖手旁观,只觉一桶冰水自头顶倾下,周身冰冷不已,又激愤难平,自罗汉床上跳将起来,口里嚷道:“你怕惹祸上身,我不怕!我去求老太太,我去求老爷,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姨娘被他们溺杀了!”说着,就要向外跑去。
顾忘苦不防她竟有此意,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扯住顾婳,口里暴喝道:“不准你出去给我做祸!老老实实呆着,哪里都不许去!”
顾婳一面奋力扭动扎挣,一面叫喊:“你这个冷血禽兽,我没你这样的哥哥!眼看着亲娘要被人害死,竟然袖手旁观!”
顾忘苦心里烦躁,兜脸便打了她一记耳光。
顾婳在堂上本就被顾文成打了两下,脸上红肿兀自未退,此刻又挨了顾忘苦这一下,脸上肿得更高了,倒将眉眼口鼻挤在一处,真如胀猪也似。
吃了这一记耳光,她越发大哭大叫起来:“娘没了,现如今谁都能欺负我了!你打死我好了,娘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哭喊叫闹,涕泪横流,又在地下打起滚儿来,一身衣裙滚的皱皱巴巴,哪里还有半分侯府小姐的样子,倒活脱脱像个市井泼妇。
顾忘苦一把抓住顾婳头发,将她自地下提了起来,一面向外呵斥道:“跟三姑娘的人呢?!都死了不成!”
外头候着的丫鬟婆子听见,慌忙走了进来。
顾忘苦沉着脸斥道:“三姑娘病了,将她扶回房去,好生静养伺候。没我的吩咐,不准她下地见人。”
李姨娘不在,这菡萏居中自以顾忘苦为大。何况他又是侯府三少爷,谁人敢不听他的吩咐!当下,也不管那顾婳情愿不情愿,强行将她拉了下去。
顾忘苦一人立在堂上,看着屋外天色,满面冰霜。
姜红菱劳心费力,疲乏的狠了,这一觉黑甜,醒来时,却见屋中一片昏暗。
身边并无一人,她揭了身上的清水棉丝绸被,下床踏着月白色素面绸子拖鞋,走到西窗桌前。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见壶身半温,便倒了一瓯子茶来吃。
随手推开窗屉,只见外头天色暗暗,西方天际飘来几朵彤云,风吹在身上竟还有几分寒意,便知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