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洗不洗啊?”
阿湛比起他来简直是正常的过分,声音平平静静,淡定得要命,就连问他问题的语气听起来也像在闲聊一样。
万俟河紧张的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声音里的慌乱,这才缓缓道:“我······我等下洗。”
身后的声音停顿了一瞬,然后万俟河感觉有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上,阿湛仿佛离他极近,呼吸就喷洒在他的后背。
“你该不是在害羞吧?”
明明阿湛的声音淡淡的,并没有什么情绪,可万俟河就是听出了一丝丝的鄙视感,又或者只是他的心理作用,总之,他觉得自己仿佛心中被无端端插了一剑。
“我没有。”
但他还是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尽量平静。
阿湛没有继续说话,反而像是在思考一样,半响,放下了搭在他肩上的手,语气淡淡的。
“好了,我背过身去,这样总可以了吧?真不知道你在害羞什么,又不是没有一起洗过。”
阿湛极为不在乎的说了一句,然后万俟河边听见水流远去的声音,仿佛她正在从他背后走开,等到水流声再次平静下来,万俟河终于闭了闭眼,有些强忍着紧张感缓缓转过身去。
在他正对面,就是背对着他趴在池壁上的阿湛,他只看了一眼,马上收回了目光,心中开始‘怦怦’跳个不停起来。
“你、你怎么不把衣服穿上?”
那白花花的背脊晃得他眼晕,简直是全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到脸上的节奏。
阿湛趴在池壁上,单手撑着脑袋,声音颇有些百无聊赖。
“你烦不烦?万俟河,你到底是男是女?怎么和六长老家的小媳妇一样,我以前真是说错了,你怎么可能是浅水河鱼呢,河鱼里没有你这么害羞的。”
“我······”
万俟河一张脸都是通红的,想说些什么,但是目光一触碰到阿湛白花花的背脊就不由自主的缩了回去,接着便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了。
至于再往水底下,他已经不敢看了,也好在这池子里有些雾气,显得朦朦胧胧的,否则他恐怕今天得血流而亡,万俟河都有些怀疑阿湛是不是故意在整他。
其实倒不是阿湛在整他,只是她和系统吵架了而已,所以就把万俟河这个无辜的人给拖进来了。
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万俟河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然后沉声道:“你别转过来。”
待阿湛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她不会转过来看他洗澡之后,万俟河这才一边警惕的看着她,一边开始洗澡,当然,主要是洗自己脸上的血,硬是把清澈的池水染红了一大片,好在这是活水,不一会那片红色就渐渐的消失了,不然阿湛一定会怪他弄脏了她的小池子。
洗完之后,万俟河又警惕的盯着她,本想直接上去穿衣服,但无奈衣服在阿湛看着的那边,万俟要是走过去,势必会被她看到,因此他只能恢复成之前背对着她的动作,然后高声道:“我洗完了,你快些穿衣服。”
阿湛安静了一会儿,这才听见她有些懒懒的声音响起。
“不想起来······”
这倒是实话,她恨不得天天泡在水池子里,这样更舒服。
“不行,你快点穿好衣服。”
万俟河不在乎她喜不喜欢泡在水池子里,但是他在乎自己也和她泡在同一个水池子里,最主要的还是赤-裸相对。
好不容易止住他喷涌的鼻血,再来一次,他可以说是没脸见人了。
而且他甚至已经可以想到,阿湛如果有一天还能回到蓝海,一定会将他的‘丰功伟绩’传遍整个蓝海,她看起来无欲无求淡定无比,其实万俟河知道,关于自己的恶闻,许多都是她说的,且大多数人还相信她说的话。
如果真要说起来,其实他们大概也算是‘血海深仇’了,这一点传闻倒是没有错,只是别人都不知道他们之间其他的事情而已。
那边阿湛半天没有声响,就在万俟河以为她起来穿衣服了的时候,突然就被一团衣物砸在自己脑袋上,等他拿下来看的时候,才发现是自己的换洗衣物。
“我要泡着,你记得送吃的过来。”
万俟河回过头去,就发现她还是趴在那里,一动没动,他忍不住唇角微微抽了抽,终是没说什么,麻利的穿上自己的衣服,走过阿湛身边的时候,甚至连目光都不敢斜视,就怕看到什么不能描述的东西。
第70章 你才是妖怪(十八)
阿湛默默的趴着, 也不看他, 直至万俟河脚步有些蹒跚的走出这间浴室,她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仍旧淡淡的, 没什么情绪波动。
“你看到了吧, 你想对付我是不可能的, 你以为每个世界都和那个世界的司渡一样吗?万俟河虽然性格不太好,但还是很纯情的。”
她的声音很轻, 在淡薄雾气中显得飘飘渺渺, 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直至许久许久之后,这才听见虚无的空中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声音。
“顾央央,你狠。”
“多谢夸奖。”
阿湛毫不客气的将这句话当成是对自己的夸奖,然后慢慢的从池壁上起来,接着一个俯身潜进了浴池底下, 犹如一条游鱼般默默潜伏在水中,仿佛沉睡了一般。
虚空中又传来一声冷冷的哼声, 却无可奈何, 接着便重新归于安静, 除了那淡薄雾气之外,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
当然,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人始终只有阿湛一个,至少在万俟河看来就不是这么想的。
他活了二十多年, 仿佛人生中第一次开了窍一般,所见所想似乎都开始变得鲜明起来,不如往常的灰暗,当然,他有没有什么不能描述的想法就无人知道了,但据说宫里的人这段时间经常看见他魂不守舍,以及他总是避着阿湛,像是在踌躇些什么。
这些时日里,皇帝在给阿湛建一个新池子,阿湛便整日呆在原先那个旧池子里,虽然万俟河总是躲着她,但她也不在意,反而自顾自的,逍遥自在,完全没在乎他是怎样想的,以及皇宫之外的启元晟他们又作何感想。
倒是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件事则显得特别奇怪。
阿湛有的时候的泡在池子里的时候,总是会看见启元旭偷偷摸摸来端来各种糖果之类的糕点,甚至用一种特别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完全看不出平日里畏畏缩缩木讷的样子。
加上这些天万俟河一直都有意避着她,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阿湛吃了好几天的糖果,他还以为是阿湛自己拿的,而没有想到启元旭身上,或者说,没有人会这样想。
这些事情只有阿湛默默看在眼里,但她也不点破,因为和她无关,就算启元旭也要争储君之位,那也和她没什么关系,她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唯一一点令阿湛不耐烦的事情出乎意料的,竟然是因为老皇帝。
也不知是不是万俟河那天说得太过了,皇帝不仅给她新建了水池子,而且还时不时便跑过来看望她,甚至用一种非常慈祥的目光看着她,仿佛真的很宠溺这个便宜女儿一样,有的时候让阿湛直皱眉,觉得自己见鬼了一样。
后来万俟河知道之后还去劝说了皇帝几次,但没有丝毫办法,老皇帝还是显得很喜欢她,就像是中了魔一样,显得奇怪无比。
久而久之,阿湛也就随他了,反正她也不在乎,倒是大皇子启元晟来看她的次数不多,但每次来的时候目光之中都仿佛夹杂着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复杂不已,那种感觉总像是风雨欲来之感。
阿湛依旧是像从前一样,没对他有什么改变,只可惜对于启元晟而言,也只剩下深深的惋惜,原本属于他的小鲛人,仿佛一夕之间就成了别人的,这种感觉,既复杂又令人心痛。
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势力这些日子以来,都在暗中调查着万俟河的事情,还有他与皇帝之间的事情,只是收获甚微,整个大元皇朝,恐怕只有阿湛一个人能看懂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但她也无法阻止。
万俟河终究还是没能听她的话,而是选择了继续‘三元借寿’的秘法,其实他也不止是为了皇帝,还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自己,但这个秘法本就不是什么正道。
邪道秘术,将他人寿命借与自己,这是一件非常缺德的事情,且不为天地所允许,万俟河身为万俟家的家主,原本是怎样也不应该这样做的,但他自从走上这条路之后,就再也没有想过回头,甚至可以说性命早就已经置之度外了,所以别人才会说他疯了。
阿湛能知道他所想,也能明白他想走的路,但明白不代表她就会赞成。
万俟河与皇帝施展秘术的那一天,她罕见的出了她的小池子,而是坐在方鹿宫庭院的正中央的位置,那里恰好有一道阳光投射而下,映照在她身上,带来一片炙热之意。
阿湛一般来说是不喜欢这样炙热的太阳的,但这一天,却反常的坐在那里,也没有躲闪,只是抬首看着东方的位置,那里有一片肉眼看不到的黑色雾气,纠结缠绕,凝结出各种狰狞的模样,即便是在烈人日灼灼之下,依旧无法散去。
而那个位置,正是万俟河所在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所死去,但阳寿未尽,实则他们的寿命还有一些,而这些意外死去的阳寿未尽的人们,他们则会因为这些未尽的阳寿而在死后得到一些补偿,万俟河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这些阳寿未尽的人的寿命抢夺过来,他每多抢一个人的寿命,那片黑色的雾气便会大上一分,皇帝是凡人,无法看见,但阿湛相信他自己是能看得见的。
万俟河与皇帝在那里施展了多久的法术,阿湛便在方鹿宫的庭院里坐了多久,直至傍晚时分,那片黑色已经连绵成一片,暗沉沉的,连夕阳的光线都将要被遮住的时候,万俟河终于自皇帝的寝宫中离开。
他不知道去往何方,但在半路上的时候,他被阿湛拦了下来。
阿湛虽然腿不能行,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不能动,实际上作为万俟家的天之骄女,她绝对不会比万俟河要差,此刻她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万俟河要路过的宫道上,默默的坐在一座小假山旁,看着暗沉沉的天幕暗暗的发着呆。
其实万俟河已经有许多时日没有见过她了,因为自那一日起,他每次见到阿湛总是忍不住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自知这些不好,所以便极力克制着自己见她的次数,加上阿湛也不随意出来,这一次在这里见到她,万俟河着实有些奇怪。
毕竟阿湛像是特意在这里等他一样。
“你怎么坐在这里?”
他稍稍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心中那点微小的别扭终究是敌不过阿湛默默坐在那里的样子。
阿湛原本是抬头看着天幕的,见他来了却缓缓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没出声,只是很久很久之后,这才听见她的声音响起,却是与以往不同的有些沉重。
“万俟河。”
阿湛唤着他的名字,有一种微微的奇妙感,但她皱着眉头,显然并不怎么开心。
“收手吧。”
她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万俟河,眼里的那丝沉重让万俟河的心头微微颤了颤,但他沉默了稍许,终究是没有答应。
“你知道我不可能收手的。”
“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呢?”
阿湛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稳感,却显出微微的压抑。
“天若不予,我便自取。”
万俟河用这八个字来回答她,尽管阿湛的目光显得沉重,但他依旧没有丝毫动摇,只是沉沉的垂着头,话语说出来如同有千斤的重量。
“正道为何?邪道为何?即便真的有天罚,我也无惧,既然上天不能善待我,我又为何要善待这世间?”
万俟河唇边徒然溢出一丝微笑之意,他抬起头,看着阿湛,目光中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央央,你知道的,你阻止不了我,就如我无法改变你的想法一样,其实我们都是相同的人。”
阿湛静静的看着他,也静静的被他看着,然而在听到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罕见的摇了摇头,缓缓道:“不,我和你不一样。”
她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除了大海的辽阔与纯净之外,还多了些别的什么,只是那颜色太过于深邃,以至于让人看不清楚。
“你并不是在善待自己,你只是在折磨这个世界,折磨自己而已,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选择折磨自己。”
她平平静静的声音,却也没有让万俟河露出其他什么情绪,他只是温柔的笑了,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
“我是争不过你的,可你也无法改变我。”
他温柔的笑里,是一种不可否认的笃定。
阿湛定定的看着他许久,终是缓缓叹了口气,眼眸里的光芒变得暗淡起来。
夜色缓缓浓郁,将那片沉沉的黑色雾气混合,将之融为一体,但那终究是不是夜色,而是无数的怨气纠结,万俟河总有一日会遭到这些怨气的反噬,天降大罚,万俟河知道,阿湛也知道,可没有人能改变。
第71章 你才是妖怪(十九)
时间一日日过去, 皇帝给阿湛新修的水池子也建好了, 还在池子四角建了四座仙兽模样的塑像,乃是用汗田白玉所制, 看起来显得非常的美丽莹润, 但阿湛知道, 这个应该是万俟河的手笔, 这四座仙兽的塑像是一个阵法, 专门用来聚灵的,这样阿湛平日里泡在里面的时候修炼会更快些。
万俟河这个人也很奇怪, 有的时候恶言恶语, 却谁都不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之前还说要抓捕阿湛归族,此刻又决定留在这里给皇帝延寿,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还准备在这个皇宫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
阿湛倒不是担心万俟家,只是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做而已, 明明万俟家都已经在他手上了,此刻却还要到这凡俗皇朝里做这种事情, 真的有意义么?
自从万俟河开始实施那个秘术之后, 阿湛每天都会坐在那座假山旁看一会儿, 宫里的人只知道她是看着陛下寝宫的方向,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看着什么,而自从那一次她和万俟河谈话无果之后,阿湛就不再劝他了, 她只是默默的看着,因为她知道她也阻止不了。
随着每一日怨气的加深,那片原来只是笼罩在皇帝寝宫的黑色雾气也开始渐渐扩大,直至将旁边几座宫殿都笼罩进去,据说只要走过那旁边,便会感觉有些无缘无故的发冷,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宫中倒是有鬼神之说,但没有人敢真正的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