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河,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今日之后,你便离开这里,回万俟家,从此之后再也不许踏足凡俗间,你的恩怨,都终结在蓝海里。”
阿湛没有看着他,只是坐在那里,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可拒绝之色,而不是如以往的那些时候,可有可无,或者并不在乎,她仿佛要听到万俟河答应她这句话,她才会出手帮他。
万俟河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掠过一丝淡淡的不详之色,但他定了定心神,终究是答了声‘好’。
如果目的达成,而他不死,他就带着阿湛回蓝海,从此之后再也不踏足凡俗之间,况且他也不喜欢那些人看着阿湛的目光,他万俟家的天之骄女,什么时候是那些凡俗之人可以窥探的?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从阿湛面前站起来,走向正站在一旁的皇帝面前。
皇帝并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只以为万俟河在和阿湛说一些秘术的要领,此刻见万俟河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便有些期盼的道:“国师,可是要开始了?”
“嗯。”
万俟河淡淡的点了点头,随即对皇帝说:“请陛下滴几滴血在这座祭坛之上,陛下乃九五之尊,有龙脉护体,陛下的龙血可震妖邪。”
他这句话确实说的没错,只是并不是为了‘三元借寿’这个秘术,而是为了以皇帝的血引动皇城的龙脉,借龙脉之力将这些被他封印的魂魄为祭,以谋得强大的力量加身。
皇帝虽然只是一个凡人,但他现在身在皇位之上,大元皇朝此时正属昌盛之际,气运加身,这种力量虽然无形,却很强大,只是凡人看不到而已,但万俟河可以将之利用,唯一的坏处便是从今往后大元的龙脉气运会少上那么一两层,而想要将之补回,则需要无数年的时间,这也是阿湛说他伤天害理的原因之一。
一个皇朝的龙脉减弱,这个皇朝便会衰落,而因此间接死去的百姓则不知会有多少,这样的怨气盘桓起来,比起‘三元借寿’要大得多。
罪孽加身,是要受苍天罚戮的。
蓝海虽然残酷,但万俟家并不是什么邪魔外道的家族,其实阿湛本不应该同意他这么做,但不知为何,她竟然没有阻止,万俟河心中畅快,也就忽略了心底那些浮起来的淡淡不详。
待皇帝把自己的血滴到祭坛上之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周身的那种阴冷似乎退去了一些,阳光变得有些温度了,但是周遭的景物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座黑色的祭坛将他的血液吸收进去,随即便发出极其细微的红色光芒,在阳光下几近于无。
万俟河唇边一直有微微的笑,眼底是看不清的神色,他对皇帝微微拱手,指了指旁边,随即笑道:“请陛下到旁边歇息,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和阿湛便好了。”
他指的那个地方是他的秘术唯一不会被波及到的地方,让皇帝站在那里倒也安全,至于离开,估计皇帝也不会离开。
待皇帝离开祭坛旁边之后,万俟河将自己手腕命脉的地方隔开,同样的将血滴到祭坛上,只是他并不是只滴了几滴,而是让自己的血顺着祭坛的沟壑流满,绘成一个诡异的图案,直到他自己脸色微微苍白之后,这才停止了滴血的动作。
稍微包扎了一下伤口,万俟河掐了一个繁复的手印,将微微的毫光印在祭坛之上,祭坛上原本微不可见的红色光芒便一瞬间盛大了起来,起码连皇帝肉眼都能看见,而与此同时,皇帝便感觉自己脚下的土地微微一震,但那种感觉非常微妙,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实的。
阿湛一直坐在旁边,默默的看着,蓝色的大眼睛里沉着一片深深的默然,看不出情绪,也无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那种目光,仿佛诀别一般。
随着万俟河的手印一一印在黑色的祭坛上,阿湛可以看到的是盘旋在天空的怨气都被发出血色光芒的祭坛吸了进去,而脚下的大地有昏黄厚重的光同时涌进祭坛,那是大元皇朝的龙脉,正在压制那些怨气。
万俟河将那些手印尽数印在祭坛上之后,便拿起那个封印了灵魂的玉碗,将碗里那些星星点点都注入血色的轮廓中,那些星点的光很快就沉入其中,被染上了鲜血的颜色。
不同于阿湛淡然的目光,皇帝显得非常聚精会神,眼中更是透着淡淡的兴奋之色,然而就当万俟河将那些灵魂全都注入黑色祭坛里,将龙脉昏黄的光引到祭坛之上,最后一个手印即将印在祭坛上的时候,阿湛突然目光微微一动,她看向了皇帝寝宫的入口处。
皇帝早已下令不得让任何人接近,按理来说,此刻应该没有人会出现在这附近,但阿湛却看着那里,目光一片平静。
果然,下一刻,便有一个太监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将皇帝聚精会神的目光打破。
万俟河还在施展秘术,无法分心,但那个冲进来的太监猛的瞧见这种不符合常理的事件,几乎是一呆,便僵在了原地,愣愣的看着万俟河的方向。
皇帝原本只是看着那座祭坛,此刻居然见到有人闯了进来,勃然大怒,伸手便要去拔剑将这个以上犯下的太监斩于此地。
那个太监见到皇帝手中的剑,终于回过神来,此刻也不在乎万俟河在干什么了,他只是猛得扑倒在皇帝脚下,然后在他手中剑挥下来之前喊道:“陛下,不好了陛下,大皇子和三皇子带人围住了皇宫,他们欲要谋反!”
第75章 你才是妖怪(二十三)
“你说什么?”
皇帝一把抓住他的衣襟, 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你给朕再说一遍, 谁要谋反?”
“陛下,大皇子和三皇子带着麾下兵马包围了皇宫, 守宫侍卫皆尽不敌, 还请陛下早做定夺!”
那太监虽然看起来慌乱无比, 说话却还是很清晰, 连忙将此事快速说了一遍, 便迫切的看着皇帝,等待他的决定。
皇帝眼中有森寒的光一闪而逝, 他转头看了眼还在进行秘术的万俟河, 微微顿了顿, 便抓着那太监道:“随朕出去。”
虽然这个延寿的秘术很重要,但对皇帝而言,更重要的是皇位,若是启元晟和启元茂这次谋反成功,后果将不堪设想。
皇帝也没和万俟河打招呼, 便带着那太监快步离开了宫殿,他虽然已经不再年轻, 但看得出, 皇帝心中还是有些定数, 启元晟他们想要谋反成功也不会很容易的。
不过这些都和阿湛没有关系,她一直盯着万俟河的动作,眼里神色沉沉,有种奇异的平静。
万俟河将最后一个手印印在黑色的祭坛上之后, 便见那血色的光芒大涨,那些原本被血色侵染的星光点点也变得通红无比,此刻从祭坛上漂浮出来,于半空之中剧烈颤动,只是始终被一股浑厚的昏黄光芒笼罩着,不得解脱。
而与此同时,皇宫周遭的土地都有淡薄的光从地下渗出,只是普通人无法看见,但阿湛和万俟河可以看见那些光,那是大元皇朝的龙脉气运。
最后一步做完,万俟河转过头来看着阿湛。
“央央,帮我压制住这些灵魂。”
他还要引龙脉之力将这些东西炼化为力量,加诸己身,之后的天戮还不知如何,他无法分心,因此方才皇帝离开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对万俟河而言,外面即便天地巨变,也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然而顾央央并没有马上帮他压制那些染血的灵魂,她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然后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
天空中的烈阳渐渐被云朵遮住,那种灼烈的光消失,显得更加阴冷了。
甚至阿湛感觉到有狂风突然拔地而起,毫无预兆的,她和万俟河的衣衫头发都被吹得狂乱,那些血色的星光点点挣扎得更加剧烈了,被云朵遮住的天空之中仿佛也有淡淡的血色在弥漫。
大地之上渗透出来的浑厚昏黄色光芒带着极为浅淡的灰色,那是非常令人压抑的感觉,仿佛是这片土地上的万物生灵在哀嚎一般。
连角落石阶缝隙里的青草似乎都开始枯萎了。
“央央!”
万俟河一边操控着祭坛上血色的光芒,一边看着她,声音里有几分迫切。
“你怎么了?”
他手下的血色光芒剧烈得几乎快要控制不住,黑色的怨气凭空而生,化成无数鬼怪的脸庞,它们挣扎着想要将万俟河吞噬。
阿湛默默看着他,清澈的大眼睛里映出万物枯竭的模样,那些哀嚎的声音如同穿透耳膜,显得非常刺耳。
她静静看着,终于垂下了眼里的景象,那些枯竭的画面消失在她眼睛里,连同身下的椅子,她整个人浮空而起,漂浮到黑色的祭坛边上。
“你只要帮我继续封印这些灵魂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无需你插手,以免沾染上罪责,你放心,我之前说好的,这份力量我们一人一半,我不会骗你的。”
万俟河的声音带着几分轻笑,即便现在还不知道等会儿能不能成功,可是他仿佛已经很开心了。
阿湛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伸出手,掌心浮现蓝色的微光。
万俟河见她已经出手,便将视线重新放回到黑色祭坛上去。
那些血色的光芒被一股微蓝色的力量包裹,很快又被压制下去,万俟河边放心的开始做其他的事情。
他掐了个手印,将那些从地下渗透出来的昏黄色的光点汇集到掌心之中,然后再将之压制到黑色祭坛里面,融合在血色光芒里面。
那些灵魂被溶解在那一片血色里,无尽的怨气熊熊燃起,越来越多,却也被一起封印在祭坛里无法挣脱,只能幻化出狰狞的面目死死瞪着万俟河,如同要将他吞噬至尽一般。
万俟河无视了那些怨毒的目光,而是将之整个化为血色,最后他割开食指,以法力从心脏处逼迫出一滴心血,欲滴到这个祭坛上。
以血为祭,这股力量才会属于他,天地降下大罚,若是怨气噬身,也会冲着他来,届时他会渡一半的力量给阿湛,其实对于万俟河而言,如果少了和他一直针锋相对吵吵闹闹的阿湛,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自己也不知道,对于这个秘术,或许更多的,是因为他的执念。
万俟河脸上露出些微微笑意,看着那滴血自指尖滴落,落向黑色的祭坛。
然后在即将滴落到祭坛上之时,那滴血被一只纤细的手掌接住,鲜红的颜色印在她洁白的手掌上,显出一种妖异的美丽。
“央央你······”
万俟河愣了愣,转过头去看着阿湛的脸,然后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看见有蓝色的光刃从阿湛指尖划过,一滴血瞬间便落在黑色的祭坛上。
万俟河呆了一瞬,随即面色大变。
“央央你干什么?!”
他顾不得其他,于瞬息之间,万俟河将阿湛从那漂浮着的椅子上抱起,几步便远离了那座黑色的祭坛。
然而他心中却已经明白,这番动作已经晚了。
那个原本漂浮着的椅子失去了阿湛法力的加持,跌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但是那些东西万俟河都不在意,他只是睁大着眼睛,看着怀里的阿湛,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黑色的祭坛吸收了阿湛的那一滴心血,血色的光和无尽的怨气冲天而起,冲入被云朵遮住的天空之中,那些狂风仿佛诶怨气吸引,依附过来,形成一幅恐怖的模样。
被万俟河抱着的阿湛眉心突然浮现出一个黑色的印记,那模样像是一个模糊不清的鬼怪的脸庞,还散发着微微的黑色的雾气,看上去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万俟河看着那个模糊不清的鬼怪印记,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如果是在他自己身上,他自然明白该怎么做,但阿湛突然横插一脚,将无尽怨气引到自己身上,这个秘术本就罪孽极大,现在相当于是变成了阿湛在用这个秘术,天罚也会出现在她身上。
比起许久的布置此刻一瞬成空,万俟河却更加在意阿湛,那些力量他可以得到,也可以失去,但是他却可以肯定的是,阿湛不能失去。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即便相互针对,万俟河也一直觉得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即便这样一直到老去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阿湛会离开。
而现在,这个想法被突然打破。
阿湛静静的被他抱着,一直安静的看着他,她的眼是平静的。
周围的景象越来越暗,怨气失去了压制从祭坛中渗透出来,天空变成灰暗的颜色,可想而知,如今的皇城定是大乱,不止是因为启元晟和启元茂的宫变,更是因为万俟河的这个秘术,无人不敬畏鬼神。
万俟河将阿湛用力抱进怀里,周身光芒大作,驱散那些灰暗的怨气,然而那些怨气就仿佛被阿湛吸引了一般,无孔不入,甚至越来越多,天地间变得越来越灰暗起来,阿湛甚至听见除了狂风之外,还有无数脚步声,仿佛正是冲着这里而来。
她默默垂下眼睛,轻轻一声叹息。
极轻的声音,在这灰暗杂乱的环境里,却不知为何显得极为清晰,仿佛就响在万俟河的耳边。
阿湛拂袖间掠起微蓝的光,眨眼间便挣脱了万俟河的怀抱,转而缓缓浮在空中,她站在祭坛面前。
黑色的祭坛已经被怨气冲撞得破损了一些,显得遥遥欲坠,阿湛掐起手印,印在其上,将那些在溢出的怨气重新封印在里面,随着她的动作,周遭的狂风瞬息之间便减弱了一些。
然而万俟河飞快的掠到她身边,抓住了她的手,阿湛转头看去,只看见他急切的眉眼,仿佛夹杂着不尽的焦急。
“央央,你快点离开这里,回万俟家,这里交给我。”
阿湛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却还在继续。
“央央!”
万俟河愈加焦急了几分,他再次抓住阿湛的手。
“万俟家的大阵一定可以阻止天罚噬身,你别任性,快回去!”
但阿湛并没有点头,也没有离开,她只是突然浮起一丝微笑,有些像小时候她把他绑在浴池底下,又将他的脑袋塞进巨镰鲨的口中的的那个时候的笑,如同每一次她欺负他之后那种微微不屑却又眉眼弯弯的样子。
阿湛笑着看他,声音罕见的清脆,且带着点笑意。
第76章 你才是妖怪(完)
“你的秘术究竟是谁教的?这般半吊子也敢出来祸害人?”
“央央!”
然而万俟河只恨不得现在就带她离开这里。
“这个祭坛是黑色的, 以朱砂描绘, 加心血为引,这分明是献祭的秘术, 谁告诉你这个秘术能给你换来巨大的力量?这明明是古代战时的秘术, 以怨气为燃, 心血为引, 加以世俗龙脉为辅, 谋得巨大力量,一击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