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样子，一方面是不敢冒犯张校尉和他的亲兵，另一方面，则是他们没绳子，不知道要怎么捆。
被生活磨光了棱角的人，不仅一个个死气沉沉的，还一点灵活性都没有。
“你们几个把那些亲兵抓起来，你们几个回军营里拿绳子，你们几个把伤员抬进屋子……”聂宣把具体的工作内容分派出去，这些士兵这下总算动了起来。
张校尉手底下的亲兵总共也就几十个，很快就被人绑起来送到了军营中间大家平常用来操练的空地上，同时，受伤的亲兵和受伤的普通士兵，也被人送到了这里。
被马压断了一条腿的张校尉已经被人捆了起来，聂宣也就不用拿着镰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聂宣解放了出来，拿着镰刀站在郑璃身边，继续指挥那些士兵做事：“你们在这里堆个灶头，你们去把厨房的铁锅拿来，你们把马背上的粮食卸下来……”
这些士兵都乖乖听话了。
这些人非常木讷，但做事的速度却很快。
只是做着做着，这些人也疑惑起来：“戎人！对了戎人要来了！”
他们突然想起，他们不砍柴了跑回来，是因为戎人来了！
不过戎人一直没来……他们就先干活好了。
这些士兵按着聂宣的要求搭出几个土灶，又把军营厨房里的铁锅拿来，放在灶上，生火烧水。
而这个时候，聂宣已经让人将张校尉那匹被郑璃打趴下的马杀了，然后放血剥皮。
马血被细心地收集起来，马肚子被剖开，里面的内脏一样样被取出洗干净……
军营里的人看着那匹马，现在一个个全都两眼放光。
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这匹马应该能成为他们的盘中餐。
那些本来很害怕，满脸茫然的普通士兵，因为期待这么一顿马肉大餐，这会儿全都安静下来，再没心思去惦记戎人的事情了。
他们都饿着肚子，本来就跑不快，与其一直担心，还不如先吃饱再说。
聂宣正在安抚军营里的士兵，想下一步要怎么做，郑璃这时候，却是在帮受伤的士兵包扎。
而她的身边，已经有士兵去世了。
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也就算了，这几人会死，还跟自己有关……
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的郑璃，多少有点伤感，觉得难以接受。
逝者已逝，想太多没用，她就先尽力救治伤者了。
她自己下手的时候有分寸，主要是对着亲兵的腿动手的，那些亲兵并无大碍，而那些普通士兵……
他们之中，除了某个人是逃命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腿，其他人不是受了鞭伤，就是受了刀伤。
那些受鞭伤的，郑璃先放在了一边，她找来针线用水煮了煮，先给受了刀伤的人缝合伤口。
这些人的刀伤，有些挺深的，按理需要先清洗伤口，但现在他们压根就没有这个条件，郑璃也就只能省了。
那些亲兵已经很久没见血了，砍人的刀子非常干净，这些人应该不至于感染……
郑璃一边想着事情，一边飞快地帮人缝伤口。
“小顾大夫，你怎么把伤口缝……缝起来了？”看到郑璃这么做，那些士兵们满脸纠结。
他们这是人肉，又不是衣服，小顾大夫怎么就用针线缝起他们来了？
“这样子缝上，就不流血了。”郑璃道：“我手边没有止血的药！”她现在没时间跟人解释这么做的原因，就只简单给了个回答。
那些士兵之前很奇怪，听到郑璃这么说，才恍然大悟。然后发现……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这伤口一缝上，就不流血了！
“好办法。”聂宣已经让人煮粥去了，一时半会儿没什么事情，就过来看看郑璃，结果正好看到郑璃在给人做手术，顿时有些敬佩。
他没想到顾勇竟然还想出了这样的好法子！
他以前对顾勇的了解，着实有些少了！
等等……聂宣看向郑璃，突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聂宣的目光闪了闪。
“聂宣。”郑璃看到聂宣露出一个笑容来，不过因为眼睁睁看着几个人死在了自己面前的缘故，她的笑容着实有点难看。
“你怎么了？”聂宣压下心里升起的狐疑，走到郑璃身边关心地问道。
“就是有人死了……”郑璃苦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如果不是我们……”
“如果没有我们，等张校尉逃跑，军营里的人估计会被饿死大半。”聂宣道，同时深深地看了郑璃一眼。’
郑璃知道聂宣说的是实话。
而聂宣这么一说……她确实好受很多。
郑璃很快就帮所有受伤的人缝上了伤口。
缝伤口是非常痛的，在现代，就算只是缝个小伤口，医生也会用针筒在伤口旁边注射一点麻药，给病人减轻痛感，但在这里压根就没有麻药。
可这些人，全都忍下来了。
郑璃看到这情况，一时间五味陈杂。
伤者全部处理好的时候，聂宣让人煮的粥也煮好了。
粥其实多煮一会儿更好吃，但现在大家都已经饿得不行，聂宣也就不折腾了，等粥熟了之后，就立刻让人来分粥。
这粥，是用马血和马的内脏煮的。
这倒不是聂宣舍不得给他们吃马肉，纯粹是大家都等着，就先随便吃点。
马的内脏虽然清洗过很多遍，但依旧带着股味道。
这味道，用面粉或者盐揉搓，都是能去掉的，但这两样都是非常精贵的东西，谁舍得拿来洗内脏？人们随便洗了洗，就把它们剁碎下锅了。
这样煮出来的粥，着实不太好闻，但郑璃饿得很了，竟是一口吃了好几碗，那些士兵就更不用说了。
哪怕再难吃，这也是肉！
他们激动地不行。
这顿吃了之后，聂宣立刻就让人开始煮下一顿，这下一顿……还是用马头马蹄马骨头熬汤煮出来的。
这汤要很久才熬好，聂宣把军营里的人全都交出来，然后就在这汤的香味里，开始忽悠那些普通士兵。
“张校尉想要扔下我们，这根本就是不想让我们活下去，幸好我们提前发现了这件事！”
“现在，张校尉被我们抓起来了……我们要是放了他，估计他会带大军来弄死我们……我们一定不能放了他，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情况！”
“事情都这样了，我们要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依我看，我们不如就逃了，占山为王当个土匪。”
……
聂宣用非常浅白的语言和这些普通士兵说话，他先阐述利害关系，然后就给这些普通士兵指出一条生路——占山为王当土匪。
这些普通士兵，本就已经六神无主，只知道听聂宣和郑璃的吩咐了，现在听到聂宣这么说，他们全都答应了。
聂宣见状，松了一口气。
事情成了。
要知道，他折腾出那么多事情来，不为别的，就为了能有一群手下！
在这乱世，一个人活下去，总比一群人活下去来的要难！
至于为什么要占山为王当土匪……难道他们要留在这个军营里，等着戎人来打不成？
聂宣年少时心血来潮，也是看过几部兵书，知道一些排兵布阵的法子的。
而排兵布阵这事里头……就有写军营要怎么布置。
他对此并不精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眼下这军营，布置地实在有点糟糕！
那些普通士兵还挺好忽悠的，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没有退路了。他们伤了张校尉，肯定没法再当兵，也就只能找别的活路了。
“戎人就要来了，张校尉指望不上，我们也肯定打不过他们……我们收拾一下东西，快些逃跑。”聂宣又道。
那些士兵深以为然。
只是，他们对这些事情全由聂宣做主这一点，却是有点不满的：“小顾大夫呢？为什么我们要听你的？”
聂宣没有笑了笑：“小顾大夫让我负责这事。”
聂宣半张脸被毁了，笑的时候那完好的半张脸看着很正常，另外半张脸却动都不动……
那问话的士兵瞧见这一幕，一个哆嗦，在没有问话的心思了。
其他还有不满的人，也只敢私底下嘀咕：“小顾大夫怎么什么事情都让他做？”
在这些普通士兵眼里，勇武异常的郑璃，才是他们的领头人，而聂宣，不过是一个残废而已，听说还是犯了事来充军的……
他们对聂宣，实在不喜欢。
“他识字啊！我看他在写字，听说充军以前还是个书生……”有人回答了那个私下里嘀咕的书生，又羡慕地看向聂宣。
聂宣这会儿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世人对残废多有歧视，他脸残手残，除了隐藏幕后给人出主意，再做不了别的。
正因为这样，他在发现了顾勇的特殊之处以后，就想要让顾勇做领头人，自己做军师拉出一个队伍来。
而等有了个队伍，他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方便！
可偏偏，刚起了个不错的开头，他就发现那顾勇身上有古怪，好似他的堂兄一般。
聂宣最初的时候，对这样古怪的人，其实并无恶意只有好奇。
他调查过，他那堂兄是落水之后，才被那妖怪占据了身体的，对方是借尸还魂，既如此，他用不着去找对方报仇。
于是，他就想跟对方好好相处。
然而这人的很多做法，他实在不能苟同。
不读书，不想着为百姓谋福这没什么，想出各种法子赚钱，享受生活这也没什么。
这世间这样的人多了去了。
但他竟然交好皇子，勾搭公主，他到底想干什么？
更可怕的是，他都交好公主了，竟然还给别的女子写情诗。
他当初，是觉得这人做得过了，才出演提醒的，这人倒好，不听他的提醒也就算了，竟然还害他。
现在，顾勇应该也是这样的……聂宣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郑璃并不知道聂宣的想法。
聂宣在忽悠人，而她也是做了不少事情的。
她带人把张校尉手上的东西全都清点了一番，又开始召唤蛋蛋。
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之前怕戎人要来，就让蛋蛋去监视戎人，可现在她要离开这军营了……她要把蛋蛋叫回来，帮她找路！
蛋蛋虽然没用，但郑璃和蛋蛋之间，还是有点联系的，在远距离的情况下，郑璃不能和蛋蛋交流，但能让蛋蛋回来。
郑璃招呼了蛋蛋一声，然后就出门去了。
外面食物的香味太浓郁了，她好饿！
如今天已经黑了，同时，今天的第二顿饭也做好了。
这顿饭依旧是粥，但跟中午那顿相比，却好了太多太多。
马头马骨先熬汤，熬了一个时辰之后，再放入粮食熬煮，过上一段时间，再放进去马肉和盐……
一匹马所有的肉，聂宣让人全放在里面了，可想而知最后的味道会有多香！
不过军营里总共有一千多人，因此就算一匹马的马肉全都放在里面了，但每个人能分到的依然不多。
“聂宣！”郑璃找到了聂宣：“你想好接下来要去哪里了吗？”
“没有。”聂宣道，眉头微皱：“前有戎人，后有大齐军队，我们现在很难找到合适的地方。”
“那我们要怎么办？”郑璃问道。
“不如……你先带人去戎人那边巡视一番，看看戎人的动静？”聂宣道。
郑璃看着聂宣身上耀眼的白光，沉默了。
她第一次主动去找聂宣的时候，聂宣身上就时不时闪现淡淡的白光。
那白光很淡，她也就没当回事，还觉得挺正常的。
聂宣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肯定很多疑，习惯性演戏再正常不过！
而后来聂宣喊“戎人来了”的时候身上亮闪闪的，忽悠士兵的时候也亮闪闪的……她就更不当一回事了。
跟这些士兵掏心掏肺地说真话，那是傻子才干的事情！
可现在，这里就她和聂宣两个人在。
一开始聂宣身上，也就只有淡淡地白光，她问话聂宣回答之后，他身上的白光才越来越亮……
聂宣在骗她？
认识到这一点，郑璃还挺不高兴的。
她也就没那么听话了：“去戎人那里查探？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也是……是我疏忽了。”满身发光的聂宣道，然后又拿出一本名册给郑璃：“对了，这是我从张校尉那里找到的士兵的名册，重新抄了一遍，你看看。”
这名册只写了姓名年龄籍贯，非常简单，而上面的字……郑璃看了一眼聂宣，有些佩服。
聂宣之前一直是用右手拿笔的，如今他没了右手，左手写的字竟然依旧好看。
“这名册有问题吗？”聂宣问道。
原本看到聂宣全身亮闪闪的，郑璃有点不高兴，但想到聂宣遇到过得倒霉事情，她又心软了，口气也软了下来：“没问题。”
聂宣演戏，也许有别的原因也说不定！
郑璃这么想着，突然看到聂宣的脸色变了变。
聂宣已经极力隐藏这变化了，但郑璃跟他在一起生活了三辈子，对他还是很了解的，几乎立刻就发现了不对：“怎么了？”
聂宣抬起头，看向郑璃：“你是谁，顾勇到哪里去了？”
“我不就是顾勇吗？”郑璃下意识的说到。
“你不是。”聂宣道：“你不是说你认字不多？怎么这么快就确定没问题？还有这些字，你就没发现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