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烟浓见冉清荣心情大不好,便拉着她日日上街,购些胭脂,看些杂耍,并拉上了躲刀哥躲得要紧的灵犀,姑嫂三人口味不同,灵犀爱看人家叠罗汉,冉烟浓要看花灯,冉清荣没什么兴致,无可无不可地跟着她们。
转转悠悠到了胭脂铺子前,灵犀挑了几盒,都是地摊货,比不得宫里的,但俗艳有俗艳的美,老板直夸她们俩美,让灵犀抹匀了试试看,喜欢买,不喜欢也不强求,冉烟浓便替她试了起来。
边抹着,冉烟浓便问:“你近来为什么总躲着刀哥?”
灵犀眨了眨眼,淡淡道:“不喜欢他,看到他就烦。”
小俩口打打闹闹的,脾气是一个赛一个的倔,冉清荣也听着,忍俊不禁。
她不施粉黛,气色看着便差了些,老板给她取了几盒,“夫人,这是我们新上的货,从月满来的轻粉,您试着看看,包您的丈夫看了喜欢得紧。”
冉清荣霎时脸色微白,难堪地绞住了衣袖。
有什么用?曾经她盛装相迎时,他也不看一眼。
冉烟浓也微微一僵,要不是顾着还在给灵犀上妆,便拉着姐姐走了,给了小摊老板一个眼色,老板常年和妇人打交道,是个识趣儿的人,便立即转而夸赞灵犀美貌。
灵犀听着飘飘然,又怕小时候欺负冉烟浓她要报复刻意哄骗自己,“你搽的我才不信。”
老板立马殷勤地递上了一面小圆镜儿,灵犀一手拿着,左右一照,镜中犹如一朵枝头淡红蔷薇含苞待绽,娇艳之间有一丝慵懒,既妩媚又不失贵气,灵犀照着冉烟浓的脸颊又看了番,她还是离京时那般美貌,什么晒黑了都是假话,肌肤白嫩如雪,滋润而饱满,灵犀不由自主地一叹:“想必容恪很宠你。”
她们三人,还是冉烟浓最幸运,长得好,嫁得好,虽说陈留远了点,但容恪手握重兵,镇守一方,世所忌惮尊敬,要是还对夫人好,那真是没得挑了。
这话教冉烟浓怎么听怎么都有几分自怜自艾的意味,她腼腆地曳起嘴唇,“容恪对我好,因为我也对他好啊,公主嫂子也没说对我哥好。”
“他?”灵犀嗓音一拔,眉眼便冷了下来,“我为什么要对他好,大婚之夜,喝着闷酒想着别的女人,抱着我叫‘潇潇’,我能忍下来算是仁至义尽了,我可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不是嫁给他受气的。”
冉烟浓不知这事,心道刀哥也太混了点儿,难怪灵犀总跟他针尖对麦芒的。
但她也不好意思问,灵犀心里对冉横刀当真一点旖旎的念头都没有?
灵犀撇了撇嘴,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让冉横刀爬她的床了,反正那事做来做去也就那么个滋味,完了一身脏臭,好容易洗干净的身子又得再去浴桶里滚一遍,她是真不喜欢。
三人买了胭脂,冉烟浓提议到闹市里去看看,冉清荣也应许了,闹市里摆摊儿的小贩更多,冉清荣从下车起便一路盯着路边摊的虎头小鞋看,想着女儿穿在脚上,竖着两只总角颠颠地在地上跑的可爱模样,满心柔软和酸楚。
灵犀没心没肺,没留意到冉清荣,一个猛子扎进了人海里。
冉烟浓握住了姐姐的手,“姐姐,要不我们去看看珠钗?陈留那边的式样我瞧着不喜欢,可要在这边多买些回去。”
情知妹妹想方设法地哄自己,冉清荣不忍拂她的意,一路上都在强颜欢笑,可如今,看到胭脂水粉,她没了对镜贴花黄的心思,也觉着杂耍无趣,人群拥堵,反倒让人心头梗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沉闷得厉害。
马车一路跟着来,天已到了傍晚,暮烟如大片大片的桃花渲染开来,远山抹了微云,半含浅黛,冉清荣走不动路了,但灵犀还没找着人,冉烟浓便提议让车夫载着冉清荣先回去,折转来再接她和灵犀。
马车一走,冉烟浓便在人群里叫嚷起来,不能高呼公主封号,一路走一路找“嫂子”。
这是冉府的一个家丁跟了来,给她递了一个消息。
“二姑娘。”
她一扭头,眼前清瘦的少年挂着一团笑,弯腰道:“世子来了。”
冉烟浓怔了一会儿,夕晖便抹到了脸颊上,嗫嚅道:“怎么这么快?是、是陈留那个世子么?”
家丁忍俊不禁,“您觉得,是哪个世子都值得向你说的?”
“不,不是。”冉烟浓紧张得有点儿语无伦次了,她从陈留那边动身走了一个多月才到上京,难道容恪是飞来的?
她杏眼微圆,“他在哪?”
家丁道:“刚来,在府上坐了没多久,便被将军拎到军营里去了。看模样是要切磋,长宁公主让我来知会二姑娘一声。”
“那、那我要去军营。”
城外的军营只是设来给冉秦训练巡防兵的,倒没有女人不得入内的规矩,幼年时冉烟浓和刀哥都曾被冉秦拎着到营中练过体力,那时是为以免变成走路都飘飘然的病秧子。
容恪眼下确实是在校场,为了赶来见冉烟浓,已两日不曾合眼,在将军府板凳还没坐热,便被岳丈揪出来了。
说实在话,冉秦对现在军营里的士兵很不满意,不说要练成虎狼之师,但平日里单单让他们围着上京城跑一圈,都有坚持不下来的,有悖于军魂。
反观陈留,个个都是能亲射虎、看孙郎的英雄豪杰,都能义薄云天,力拔山兮,说上战场便能扛着大刀冲锋陷阵。相较之下,冉秦心里很不平衡。虽然上京多是软骨头,天生体力不足,但冉大将军从来不在别人身上找原因,还是归咎于自个儿带不动。
不但如此,听说容世子来了,军营里的年轻儿郎们一个一个都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只见一个身材高挑清瘦、容貌白皙俊美的年轻男人策马徐至,一旁的冉将军比起来,立马显得虎背熊腰一身肌肉,他们惊奇地望着这个传闻中大败忽孛、统领陈留十万军马、令夷族人闻风丧胆的容世子,怎的、怎的看起来就像个……小白脸儿?
比他们还弱的那种,素衫广袖,峨冠博带,仿佛清风一卷,要卷走他便像带走一片落叶似的容易。
下了马背,冉秦大刀阔斧回营地,容恪颇觉无奈,微微笑着跟上来,这时冉秦的几个副将开始怀疑了:传闻之中有雷霆手段、喋血食人肉的修罗,竟生得这般好容色,看起来和颜善目,如春风吹拂着柳树,树下有一潭清澈的泛着银波的澄湖。
他们瞠目结舌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容恪。
容恪被万人瞩目惯了,还是觉得,魏都上京的羽林郎们目光太过灼热,似不把他看出一个洞来不甘休。不觉薄唇微挑,眼底藏有秋泓碧海般的笑意。
冉秦从兵器架上挑了一杆银枪,豪迈地拄在地上,砸得地砰一声,他勾起唇,道:“尝听闻世子有一手名震漠北的左手剑,老夫今日也想领教领教。”
“岳父见外了。”容恪抚了抚下颌,笑容优雅地以右手按住了腰间长剑。
见外到,从头到尾“世子”“世子”十分恭敬谦卑,不让休息不让吃饭,人刚到上京便要被拉出来“切磋”。
作者有话要说: 恪哥哥太苦了哈哈哈
岳父要揍他~
☆、扛揍
容世子一摁住剑柄, 不知为何, 底下小兵开始默默念着, 世子要做法了!
容世子是个近妖的人物,虽然他们冉大将军也是军功赫赫,但都是赤身肉搏打拼出来的, 不像容恪少年成名,给人感觉就不像是凡品,他从握住剑, 龙吟低啸一声起,寒光剑已出鞘时,配着那剑光,他身后的坐骑, 传说里动如闪电的雪间青, 扬着前蹄发出了一声嘶鸣。
一股沙尘刮傻了去牵马的副将,满嘴沾了泥,莫名其妙且惊恐地逃避开来,容恪微笑着回去,将马儿的鬃毛一瞬, 那匹脾气暴躁的雪间青就安顺了。
载着主人一路疾驰,少吃少眠,风餐露宿, 雪间青有了脾气,但容恪只和他说了两句耳语,雪间青乖乖地蹭了蹭容恪的肩膀, 任由副将将其拴在了木桩上。
“实在对不住,我的马儿脾气有些坏。”
禁卫队的小兵们一个个瑟瑟发抖,何止脾气不好,这匹马是月满进贡的上品千里马,烈性难驯,朝中无人能驾驭,于是皇帝陛下大笔一批,将它送到了陈留,给了世子容恪。
冉秦的枪已摆好了阵势,看来是不打一场不善罢甘休的。
而上京城里来不及施展拳脚,听着容恪传奇故事长大的少年们,都在巴望着他们赶紧刀兵相接。
容恪颇觉得无奈,左手握了两天两夜的马缰,疲惫得已很难挥动剑,而岳父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上来便枪挑游龙,寒光如屑,绕着容恪肩、腰、腹处走,容恪提剑,只守不攻,一直处于下风。
养精蓄锐的岳父大人和舟车劳顿的女婿,本来就是一场不公平的较量,容恪也没想以下犯上,鉴于还未见到浓浓,他不敢和她最敬爱的父亲大人造次。
幸得容恪身法快,冉秦的枪虽来势汹汹,但始终没沾到他的皮肉,最最惊险的,是险些刺穿了容恪纤白的袖袍。
副将们惊惶失度:将军怎么下手这么狠?
这不是一家人该有的“切磋”啊。
平素将军练兵,不出三两招便能撂倒十个人,他是从百夫长、千夫长一路爬上来的,武艺超群,可如今容恪只守不攻四十余招,冉秦还是无法伤到他分毫,这就……有点儿可怕了。
容恪身法轻灵,剑如飞星,磨过百中之王的银枪,剑刃溅起一波金色的星子,又纷纷坠地。
冉秦银枪横扫,神龙摆尾,击他腰腹,又是同一招,空门极大,要是用左手剑,反掌迅若电掣……
容恪没动。
“爹爹。”
冉烟浓吓了一大跳,娇小的身子一把飞扑上来,将容恪紧紧地抱住了。
冉秦收势自如,急忙撤招。
冉烟浓顾不得冉大将军黑沉下来的嘴脸,上上下下看着容恪,除却右手广袖被枪挑破一幅,没有外伤,紧张地提着心,惴惴不安地仰起了俏丽的脸蛋,描着飞红,贴着花黄,坠着额珠,分外娇艳如花朵,眼如水杏,身若青柳,军中没有女人,一看到大将军如花似玉的女儿,少年郎个个都红了脸。
检查了一圈,冉烟浓绕到容恪身前,“你没受伤吧?”
容恪笑着摇头,“没有。”
冉烟浓送了一口气,扭头护住了容恪,“爹爹,你过分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胳膊肘往外拐……冉秦黑着脸哼了一声,冷冷道:“这小子没用全力,你怕什么?”
冉烟浓是见识过容恪杀人的,长剑抹过人的脖颈,也曾回身一击制住过草原上最矫健英武的雄鹰,扁嘴道:“左手剑伤人伤己,上回忽孛就……”
冉秦眼光一暗,冉烟浓急忙收声,怕爹爹知道她和容恪在草原上的事儿,怕是要宰了容恪才好,忙不迭回身拽住了容恪的手,脸颊气鼓鼓的:“跟我回家,咱们不理坏爹爹。”
“坏爹爹”的嗓子眼儿卡了一口老血。
近来大女儿在东宫受气,太子是储君,身份尊贵不说,武艺也不行,冉秦不想以大欺小,只好将火发到小女婿身上,一来是为了发火,二来是为了敲打容恪,要是他敢欺负浓浓,他冉秦一定扒了他一层皮!
特意不给容恪饭吃,不给水喝,揪着他就出来比划,没想到就如此也没占到便宜,那个心机深沉的容世子,到了最后一招刻意不出,骗得小姑娘同情弱者,上来泪眼汪汪地瞧他夫君有没有事,还骂他一个苦心孤诣的老父亲是“坏爹爹”。
冉秦恼火了。
但冉秦一听女儿说起“忽孛”,不由地又有几分狐疑,冉烟浓嫁给容恪几个月,鹣鲽情深自然是好,可真好到能为他豁出性命的地步?冉秦那枪法已臻至化境,他自知收放自如,可浓浓不知道,她是真的不顾安危扑上来要替容恪挡招的。
越想越气。
容恪漫语道:“浓浓,今晚不能去将军府。”
她回眸,“为什么?”
水灵的眼眸泛起了一波困惑。
容恪笑道:“不合礼法,我是外臣,虽不用朝觐,但入京来,要先上呈奏疏给皇上,他准允了,我才能去你家落脚。岳父大人考虑周全,今晚我在军营里睡也是一样的。”
可算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冉秦哼笑一声,“委屈世子了。”
原来这样啊,冉烟浓还有几分不舍,好容易才见着容恪一面,今晚还不能共枕,她找人偷偷买的锁链用不上了……军营里当着众人面,她不好和容恪说话,小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垂下了脑袋,“那我等你,你早点来。”
家中两对夫妻不和,冉秦还怕容恪去了刺激大女儿和横刀,鼻子一哼,决意给皇上也报份奏疏,给容世子在京中安排行馆,不必去冉府歇脚了。
容恪是世子,爵位在身,虽是冉家的女婿,住进去也于礼不合。
容恪曲指,缓慢地抚过她雪白而饱满、肌肤温滑的额头,发丝被往上一撩,冉烟浓正要抬起头,容恪的唇便轻盈地贴住了她的额头,似温软的雪扑在脸颊上,一点儿不冷,反而暖暖的。
冉烟浓蹭地红了脸,目光小鹿似的躲闪着。
四周都是人,爹爹也在场,她羞得要命,好在容恪不过分,捏住了她柔软的小手,指腹糙粝的薄茧摩挲过她白嫩的手背,她羞赧地往后缩了缩,容恪笑了起来,“只是利息而已,浓浓不是说要铐着我欺负么?铁链脚镣备好了么?”
还说。
冉烟浓脸红得像石榴,“备、备好了……”
她就是一边羞怯似水一边热情如火,一边慌乱一边镇定地撩拨他的,不管在哪儿。容恪觉得很有意思,被她制住也不是不可。
便碰了碰她的嘴唇,用只有他们能听得到的声音笑道:“明晚,我去找你。”
“……”
临别时说的那句“我等你来”,她现在只想用后悔药一灌,忘得干干净净,窘迫地想捂住他的嘴了。
他们夫妻恩爱,冉秦看着,气又莫名地消了几分,冉烟浓坐着马车来的,天色晚了,他让人用马车载着冉烟浓,自个儿骑马回城。
冉烟浓一直挑着帘,眼波盈盈地望着容恪,他长身孑立,似斫玉般,工整得一丝不苟的一个人,莫名地教人心中慌乱,又万分盼着明日的相聚来。冉烟浓悄悄红透了脸颊,在马车驶下山坡时,悄然放下了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