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浓花瘦——风储黛
时间:2018-09-03 08:49:13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与容恪说话很有意思,她也算是见过百种人的,但从没有一种人让她觉得比容恪更有意思,刀哥飞扬跳脱,齐咸看似温柔实则沉闷,刀哥那帮朋友也不说个个都有破绽,但是她聊几句,就能抓到他们的小辫,能各个击破。
  但容恪没有,他像是一个谜,看起来和齐咸一样温柔,但又透着五分野性,容色是极美极美的,却又藏不住一种凌厉。
  他整个人,都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刀。
  刀鞘虽然精美,但碰了他的柄,刀刃抽出来,致命伤是逃不过的。这是冉烟浓得到的一个初印象。
  她想着事情,浑然都忘了,她想的这个人正从容地光明正大地跟在她的身后,她吹着泛凉的风,手指在舔着她腰肢的长草上一根一根地拂过。
  冉烟浓停住了脚步。
  身后也没有了声音。
  她回头,笑盈盈地说道:“就这里啦,恪哥哥你背过身去。”
  容恪挑唇,依言转身。
  冉烟浓假意地蹲下来,手指在草根上碰了碰,然后摇了摇,弄出一些窸窸窣窣的仿佛衣裳擦过草叶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正人君子地抱着剑而立。
  这个背影也很好看啊。
  一身红衣的少年,绑着红玛瑙的头绳,垂着一头如瀑如墨的发。背影亦是修长挺拔,好看极了。
  那红衣,是娶她的凭证。
  冉烟浓悄悄地摸着脸,心道:拇指、食指都有茧,握剑的姿势很随意,一般来说,应该是会点拳脚功夫的。但不知剑术具体如何。还有、还有他说话就说话,为什么总要笑呢,难道他不知道,他用这副姿容笑起来,对女孩子来说是很致命的么!
  冉烟浓捏着鼻子发出一声闷哼,他仍然八风不动地抱着剑在那儿守着。
  她蹲在草丛里,捧住了脸颊,“恪哥哥,你贵庚啊。”
  “弱冠。”
  那不才成年。冉烟浓看了眼他的头发,想必北疆人没有魏都人讲究,弱冠之年也可以披头散发的,但皇帝舅舅也太心急了,他才成年,就给他找了这么好的媳妇儿。
  冉烟浓想着想着,自己都快笑出来。
  她捂住嘴,将笑声藏在手掌心里,又问:“恪哥哥,你的剑术厉害么,和我哥比怎么样?”
  容恪敛眸抱剑,眼底的笑快要漫出眼眶,他微微弯下腰,食指碰了碰自己的唇,“没打过。想必冉家家学渊源,令兄的剑术也该超凡入圣才是。”
  “嗯……”刀哥的刀使得不错,剑术就中规中矩一般般了。冉烟浓没敢再聊下去。
  她正要起身,草丛却窸窣地发出些摩擦声,她定睛一瞧,只见森森尖叶草底下,一条通体猩红的两根指头粗的蛇钻了出来,冉烟浓的血液瞬间冷了,她最怕蛇,那条蛇才探出脑袋,她“哇呀”一声,惊恐地喊了起来,“蛇,容恪!”
  容恪一回头,只见那条通红的毒蛇已经支起了脑袋,吐着信子要威胁冉烟浓。
  他冲将上去,剑光一闪如电掣,那条已经逼近冉烟浓的鼻尖的红毒蛇被斩成了两截,萎靡地蛇头落地,身首异处。
  容恪蹙了蹙眉,一剑挑起蛇头扔出了丈许远。
  冉烟浓还呆在原地,握着大红嫁衣广袖里的一双拳头,脸颊上有微微冷汗,她还在轻颤。
  容恪看了眼她,缓缓地挑唇。
  那声“容恪”要正常多了。
  真正害怕的人,不会矫揉造作地从马车里跑出来,哭哭啼啼地要人疼。
  而是像现在这样,脸色如纸,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所以她不知道她的把戏有多拙劣。
  容恪还剑入鞘,铿锵一声龙吟,冉烟浓被震醒了似的,飞快地抹了抹眼睛,迅雷不及掩耳地换回笑靥,“恪哥哥,你的剑术真的很厉害啊。”
  容恪继续笑,“还行。”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告诉大家,这两只,其实是两只地域黑,很快你们就知道了
 
☆、坦白
 
  他说话的神态,让人觉得他自认为不止“还行”。
  冉烟浓姑妄一听,既不认同,也不反驳。
  容恪要转身,“夫人,可以走了。”
  冉烟浓心惊肉跳地看了眼地上兀自妖娆曼拧的一截蛇躯,手脚发抖地叫住他,“恪……哥哥。”
  他挑眉,薄唇微微上扬,“夫人还有吩咐?”
  “我、我……动不了了。”
  冉烟浓被吓得腿脚发软,这辈子如此近距离地与一条毒蛇面面相觑,还是头一遭,她的腿吓得不敢动,悄悄拾掇起了嫁衣的衣摆,抬起头时,眼前已伸过来一只干净纤长的手。
  夜色晦暗翻涌,风将草叶上细碎的沙尘惊动起来。
  这四周惊得仿佛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冉烟浓将手递给他,容恪拇指与食指一扣,握得稳稳当当。
  她红了红脸,这次是真的。作为冉将军的女儿,被一条身段窈窕的尤物吓成这副模样,传出去是很丢人的事,连刀哥的面子都保不住。
  容恪牵着她往草地外头走,风一阵吹拂,两人都是一身绯红的衣裳,被卷在一处,宛如一个解不开的结。她后脚跟在外头,看得分外清楚,连他耳后细碎漆黑的绒毛,和发间红玛瑙攒成的小花都一一印在眼底。
  草叶浓密地招摇,河水荡漾开清波毂纹,被月色碾得均匀而晶莹。
  走了一段路,她的腿脚就渐渐活络自如了,脸颊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恪哥哥,长夜漫漫无聊,我们玩个游戏可好?”
  “夫人拿主意便是。”
  此时已经走出了草丛,那边烤肉已经做好了,散发出浓郁的油香,冉烟浓有过野外生存的经验,轻飘飘一嗅,就知道他们烤的羊腿和兔肉。
  明蓁姑姑在马车外头,摆了个小杌子坐着,在等候着他们。
  见到容恪牵着冉烟浓回来,悬着的心才放下,改换笑容迎了上来,冉烟浓松了容恪的手,狡黠地眨着眼睛凑到明蓁姑姑耳朵边,叮嘱了一件事。
  明蓁点头应许了,从马车上取了一样用杏黄碎布包裹的物什。
  钻入帐篷里头时,容恪与冉烟浓已铺好红毡,身旁花生、杏仁和桂圆摆了满地,两人都是满身惹眼的红,美得十分般配。
  明蓁和蔼地微笑着,将东西拆开了,掏出一只骰盅,三只骰子来。
  这东西也是冉横刀教给她玩的,而且曾经特意提过,在陈留是没有的玩意,所以她才带过来解闷儿,于是冉烟浓也学着他挑眉毛,得意地将骰子一颗一颗地扔回骰盅。
  “这个,你玩过没有?”
  容恪笑着,摇头。
  被暖红的高烛一照,那双狭长的凤眼,潋着熟悉的微蓝。
  冉烟浓怔了一会,身后明蓁轻点了点她的肩头,“姑姑先下去了,姑娘有事传唤一声,我听得见的。”
  “嗯。”冉烟浓抬起头乖巧地应了一声,直至明蓁掀帘外出,四野响起清澈的虫鸣,她静着心,左手手掌拍着脸颊,咧嘴道:“摇骰子,谁的点数小,要被对方问个问题,需老实回答,不许说谎,不许狡赖,骰盅一旦扣下,便是向天立了誓言,撒谎会被老天收拾。”
  听着倒很郑重。
  容恪确实没玩过骰子,手下人有聚赌的,但也不是玩的这个。
  本来这是一个肯定会吃亏的游戏,但是,他看着眼波清湛满溢着得意和惊喜的冉烟浓,笑意却渐深,“夫人请。”
  他摆了个手势,冉烟浓老实不客气地摇了起来。
  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花架子摆得很足,容恪目色潺潺,静看着她耍宝。耳朵也动了动,他听骰盅里的声音摇晃得很剧烈。
  冉烟浓一扣下,三面通红,竟是摇了三个四。
  失手了,她气馁地吐出一口长气来。
  容恪敛唇而笑,“颜色很吉利。”
  冉烟浓心道他兴许还不如自己,于是将骰盅退给了他,“该你了。”
  容恪蹙起了眉,将骰盅在掌心掂了掂,神色微妙,冉烟浓也觉得微妙,不过等容恪摇了摇,落下点数,揭开却是两个一一个四,冉烟浓便拍手大笑了起来。
  容恪不气不恼,笑道:“夫人问。”
  冉烟浓的右手点在左手手背上,手指飞快地打着手背,她想了想,回忆了这一天,容恪对她除了笑就是笑,除了顺从就是顺从,这么温柔的一个夫君想必难找,难道他对谁都是一团和气的不成?
  那如何自陈留十万大军之中树威,又如何叫人都信服他、害怕他,如何传出那些吃人肉、喝人血的传闻?
  她灵机一动,盈盈问道:“恪哥哥,你有没有什么恨的人?”
  他的指尖一顿,这回却不笑了,清润的眼眸深不可测地凝视着她,看得冉烟浓却老大一阵不自在,低头审视着自己的衣着,却听到他缓缓一个字,“有。”
  “是谁呢?”冉烟浓下意识抬起头。
  容恪却笑了,“这是第二个问题。”
  “……”碰到聪明人真的不好出老千。
  但是第二回,容恪不负她望地又输了。
  他握着骰盅在手里捏了捏,中指与拇指掐着滑溜的骰盅,比划了一番,冉烟浓如崇光袅袅的海棠般的小脸蛋凑了过来,刨根问底,“这回可以说了,恪哥哥恨过谁呢?”
  容恪微笑,“你。”
  “为什么?”冉烟浓委屈地拉下了脸。
  容恪扣着骰盅放下,澹澹道:“这是第三个问题了。”
  冉烟浓毫不气馁地坐回去,她就不信了,再赢一局,一定把他的话套出来。凭什么素不相识,他就把她恨上了?难道是因为皇帝舅舅赐婚?他不想娶她可以不用来魏都,何必闹得大张旗鼓,又对她和她父兄事事保证,说什么对她好之类的话。
  对于她来说,爱恨很简单,恨一个人就是要对他坏,坏到极点,这才算恨。
  而不是像容恪这么,春风送暖的,还给人遐想,还温文尔雅地坐在这儿陪她玩这个他根本赢不了的游戏。
  但是当冉烟浓信誓旦旦地要来第三把时,她以两个五一个六输了,容恪一揭开,两个六一个五。
  没想到他这把运气好,冉烟浓愿赌服输,先卖他一个甜头,“归你问,问罢。”
  容恪叹道:“夫人恨的人,又是谁?”
  他很聪明,把她两个问题揉成了一个,偏偏冉烟浓就觉得懊恼,觉得自己蠢,本来是可以套出话来的,机会却没了,她惆怅地托起了脸颊,“我没什么恨的人。”
  容恪大抵是早已料到,脸色波澜不惊,他放下了骰盅,“还玩么?”
  冉烟浓不服输,自出师以来少有败绩,今日居然败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外行手里,她才不甘心,“玩!”
  容恪善解人意地提醒她一句,“夫人,再玩你便赢不了了。但为夫不想在些许小事上,让你委屈。”
  冉烟浓眨着明眸,满脸不可置信:他一个初玩者不过侥幸捡了死耗子,哪来的口气大言不惭?
  冉烟浓挥袖,媚眼横飞地摁住了骰盅,“恪哥哥,下回你输了,我就不客气了。”
  他仍是笑而不语。
  但是这一把,容恪赢。他随便就摇出了三个六。
  冉烟浓盯着那十八个小圆孔,脸颊如火,吹的牛皮被他一根指头戳得漏了风,只剩下满脸羞愧。
  本想着让容恪得饶人处且饶人,但容恪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出人意表地荡开一笔,“听说,圣旨赐下后,夫人曾去过贤王府。”
  冉烟浓怔了。
  这话按理说怎么也不该叫容恪听了去了,齐咸是她三哥,不会拿这种事说出去,叫旁人笑话她寡廉鲜耻。只是当初灵犀在场,还有几个说话难听的贵女,想必泄露了口风。
  但即便如此,她们说着说着,竟传到了远在陈留的容恪耳中了。可想而知,他的耳目有多广。
  冉烟浓知道自个儿想偏了,还没回答容恪的提问,但她也只是……莫名地有点怂。
  大抵是在正牌夫君面前提陈年往事揭老底儿,一旦承认了,就好像真的同齐咸有过什么一样,她年少不知事的时候,对齐咸是很有几分好感的,不只为了落水那个事,齐咸对她确实算不错,只是倘使当年她没有被人推下水,后头她是肯定不会自作多情的,也不会有这事,更不会现在被她好像要捉奸一样的夫君这么问。
  但是明蓁姑姑说,夫妻贵以真诚,她问心无愧,不想瞒着他。
  于是冉烟浓就稍微带点儿心虚地老实承认了,“是有这么回事,我问贤王喜不喜欢我,他说不喜欢,就没有了,我再也没见过他。”
  容恪一直听着风声,微微侧了脸,然后不动声色地五指握住了腰间的剑。                        
作者有话要说:  恪哥哥听力很好,很好。
哈哈哈习武之人都这样~而且他是个戒备心百倍于人的人。
 
☆、成婚
 
  冉烟浓一看容恪提剑起身,惊吓地身子直往后仰,方才藏在袖中的姜片不知该不该用时,他却转身大步出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
  她还以为,容恪一言不合要提剑了结了她。
  但是理智一回拢,她便想到他们是皇帝御旨撮合的婚姻,她是皇帝钦封的韶音郡主,他不敢明目张胆地造次。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想,明蓁姑姑忽然掀帘而入,脸色仓惶地泛着白,冉烟浓飞快地起身,“姑姑?”
  明蓁抱住她的一条胳膊,将人拽回身后,“姑娘,有人袭营,你不可出去!”
  话音未落,那白帐外又传来了兵刃相接的打斗声。
  声势浩大,远非白日里所见的那帮马贼能及。
  冉烟浓有一些拳脚功夫傍身,不想被明蓁姑姑挡在身后,她挣动了几下,没想到明蓁手劲儿大,竟一时甩脱不得,反被掐住了手腕,捏得通红的,明蓁蹙眉道:“世子爷说,他会处理,这个时候不用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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