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就颇为喜爱拔河比赛了,只不过现在看民间的就知道皇宫里宫女子拔河有多可笑了。到底是行动坐卧皆有规矩的宫女子,如何能太过粗鲁?所以到最后,大家都还是有一股子斯斯文文的劲儿。哪像是今日,看一个个拔河的汉子,面目都变得狰狞起来,看的人振奋!
拔河完毕,取胜的那一队有扬州工商个协会凑出来的礼物,每人都有奖赏——金银、布匹、酒之类,总之是有吃有用还有的花。其中还有一份特别的礼物,那就是玉佩,玉料说不上大好,但也过得去了。
这却不是让他们附庸风雅用的,而是让他们在踏青女孩子中送出去。这一举动来自于市井‘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而女孩子这边使用木瓜是有些不妥的——这个时节也不见得有木瓜。所以都是用绣了木瓜的荷包作为代替。
因为是得来的奖品,所以这些玉佩比一般的玉佩还要有体面。只要送出这玉佩,一般来说,在姑娘们那边就无往而不利,必定能还回一个绣着木瓜的荷包了。不过事事总有例外,赵莺莺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玉佩的时候,就只能轻轻摇头了。
这一次夺魁的是漕口那边的人,漕口就是漕帮。虽然是一群草莽江湖人,底层漕帮众也混的很苦。但是漕帮上层就完全不同了!漕帮自古经营着京杭大运河,这条运河的分润有多少,谁不知道?
现在改漕运为海运,却依旧没有能撇开漕帮的人。应该说撇不开!从南到北的漕丁人口实在是太多了,又都是青壮年,一下断了他们的生路,到时候可真是会闹得天下大乱的!
所以漕帮的人手都导入了海运,依旧一样滋润过日子。特别是上层的大佬,赚钱、抽成等依旧做的纯熟。就是整个扬州最风光的大盐商,和漕帮也只能说是合作关系而已。若真是惹毛了漕帮的人,人家卡着运输,有的是办法让盐商有苦说不出。
今日能露脸代表漕帮参加拔河赛,这些年轻后生必然不是漕帮最顶级的‘衙内’。那样的衙内哪里会做这种事,一个个的每天训练恐怕都受不住。但肯定也不是底层漕帮,说到底这还是一个露脸的事情,哪里轮得着他们呢。
所以这些人,要么是漕帮中层的现任,要么就是中层的子弟。
可别小看漕帮扬州漕口的中层!要是实权派,就是那种自家掌管着几艘船的,中间得利不比稳定经营几家生意兴隆的铺子来的低!
梁清河是这一群漕口子弟中领头的,他们家正是这样一家漕口人家。他爹手上有三条船,他是他爹唯一的儿子。说起来他在漕帮内相当吃香呢,有的是漕帮人家要把女儿嫁给他!若是图家里清静稳妥,他比几个少当家的还要好!
今日出来露脸拔河,拔得了头筹之后,所有兄弟都商量着要把玉佩送给谁。要是本有相好的了,那自然是不用发愁的。但更多的是心无定所的,开始笑嘻嘻地品评今日来踏青的青春少女。
“清河哥,你送谁?”
梁清河轻轻哼了一声:“还要你们来管老子?看见没有那边那个穿粉色衣裳的姐儿,啧,比宋大哥他小妹还好看。我这就去把玉佩送她,换她的木瓜荷包。要是看的对眼了,明日就请人去提亲。说不定今年你们就能吃上我的喜酒了!”
漕帮到底是江湖人士出身,说话做事充满草莽气。梁清河这样说话,这些年轻后生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反而觉得句句都合情合理。于是大笑道:“那你就去,只不过听说好看的姑娘心气都高,说不定你换不来木瓜荷包,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回来!”
梁清河人年轻,受不得这个激,嘴一撇,转身就去拦那粉衣裳的姑娘,伸出手把玉佩放在了人身前:“姑娘,这玉佩送你。”
赵莺莺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玉佩,有些措手不及。抬头看穿着黑衣裳的青年,他倒是笑的爽朗。颇有些尴尬道:“这...对不住。”
说着转身就要走,但梁清河哪里敢让她走——之前在伙伴那里海口已经夸下了,如今赵莺莺别说回礼了,就连玉佩都不肯收下。他要是就这般灰溜溜回去,能被那群小子给活生生笑上半个月。
梁清河可比赵莺莺灵活,在赵莺莺转身走之前,他已经提前拦在赵莺莺之前了:“这有什么对不住的,我中意你,你收下这玉佩就是了,还有别的事儿?”
赵莺莺脸色通红,值得故作镇定道:“我没有准备荷包,如何能收这个礼。”
真实的情况是,她就算准备了荷包也不会收这个礼。毕竟她又不喜欢人家,做什么要给回应。如今这样委婉说明,其实是为了给对方一个面子,两边都好下台而已。
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梁清河却不管赵莺莺的说辞,爽朗一笑:“这算什么,这玉佩是我要给你的,和你回不回我又有什么相干?你且拿着罢!”
梁清河一边说着,把玉佩往赵莺莺手里一塞。然后转身就跑,生怕赵莺莺后悔一般。跑到赵莺莺追不到的位置了,这才慢慢踱步回伙伴中间,吹嘘道:“生的真好看,可惜不晓得是哪家的姐儿,不然我是决意讨她做老婆的!”
“当真?”伙伴中有一个忽然道。
“当真。”虽然不明白伙伴为什么要问他,但是他还是如实地回答了。
“那好,我知道那是谁家的姐儿。她家是太平巷子开染坊的赵家。她是她家排行第二的女孩子,你要是想提亲,尽可以去!”这位漕口自己的外家就在太平巷子,所以一见赵莺莺就什么都知道了。
赵莺莺自然不知道有人背后商量着要上她家提亲,这时候她正和赵芹芹面面相觑研究新到手的玉佩。赵莺莺本身对此并不感兴趣。赵芹芹倒是很喜欢,因为这是拔河赛的奖品之一。
只不过赵莺莺要送她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又拒绝了。反而和赵莺莺认真道:“二姐姐,这是人家送你表示爱慕的,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意,都应该小心收藏的。这可都是心意!等到日后拿出来看,多少让人怀念。”
赵莺莺没有想到赵芹芹能说出这样深刻的话来,微微愣了愣神,然后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收着的。”
在赵莺莺眼里,她根本不认识什么漕口弟子,两个人的生活圈子更是天差地别。今日踏青巧遇的事情也就是一场偶然而已,今后也是没有什么交集的。所以东西收起来就是收起来了,根本没什么问题,也不用去多想。
拔河赛对于清明踏青也就是一个开胃菜而已,特别是她们这些女孩子,最重要的活动还是烧香拜佛放风筝。赵莺莺绣佛像很厉害,但她对于佛祖并没有太多的信仰。所以对于她来说,还是放风筝更能成为消遣。
慢慢行着,看遍春光,踏青的地方已经有好多人在放风筝了,似乎是把天底下所有风筝都拿出来了,有有鸿雁传书、龙头蜈蚣、七仙女下凡,还有八仙过海这种串式风筝,赵莺莺赵芹芹从来没有放过这种风筝,这风筝既要技巧又要力气,十分难得放起来。
赵莺莺自己的风筝是担子双蝶,一根竹担起两只蝴蝶,也算很有意思了。再有就是一只南通‘七连星’,看起来普通,放上去却能发出各色哨响,音色美妙。这也不是一般的风筝,放的时候也需要一些技巧。
不过她似乎天生擅长这些消遣玩意儿,这辈子几回踏青放风筝,这些东西都是一学就会的——至于说上辈子,皇宫也许放风筝,但那都是主子的事情,宫女子要么是帮着主子放,要么是有特殊的恩典。反正不论是哪一种,赵莺莺都没有轮上过。
相比起赵莺莺的风筝花样,赵芹芹的就简单多了。就是最简单,同时也是正常风筝大小的软翅风筝、硬翅风筝、板子风筝,这些都是最容易上天的风筝,同时也是天上最多的风筝。她这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了,并没有强求自己去弄那些困难的。
赵莺莺赵芹芹乘着风好开始放风筝,不一会儿,两只风筝都乘着风,飘飘扬扬上了天。姐妹两人互看了一眼,都晓得对方的心意——这样的放风筝不会放完了再收回来,都是放得高了,只把风筝线铰断,任它飞去,称作‘放晦气’。这时候风筝已经够高了,自然就是要一起剪断风筝线。
“这样够高了。”赵莺莺说了一声,这时候她是觉得风越来越紧,手上也越来越得力,是放得的了。便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剪子,一下把线铰断了。赵芹芹没有赵莺莺那么讲究,只用牙在线上用力磨咬了两下,咬断了线,那风筝飘飘摇摇便随风而去了,一时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放风筝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而已,赵莺莺放了两只,过了瘾。然后就到一边休息去了,只剩下赵芹芹,又另外找了一只新风筝重新开始放。
赵莺莺站在一边树下,看赵芹芹玩的开心。正觉得腿脚有些累,举目四望,打算找一找周围的茶摊酒肆之类的地方。好歹那边能有个地方休息一会儿,还能提供茶水点心之类。
正在她四处张望的时候,忽然和一张认识的脸撞了个正着。赵莺莺远远福了个身,没想到对方却走了过来:“莺姐儿?你今日也来踏青...一个人?”
问这话的是崔本,赵莺莺看不出来的情况下,他其实是十分紧张的。他生怕赵莺莺是和哪个年轻后生一起过来,甚至不动声色地四周看了看。只不过这会儿到处都是人,也看不大出来。
赵莺莺扑哧一笑:“一个人?一个人来踏什么青啊!我是和家里人一起来的,家里出了我和我小妹以外,其他的人都去山上的寺庙烧香拜佛去了。我小妹还在放风筝,看,那个就是!”
赵莺莺说前半句话的时候可是让崔本的心提了起来,直到话说完,内心才松了一口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点点头问道:“你方才是不是在找什么?”
“累了,想找个茶摊酒肆休息。”赵莺莺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周围一眼看过去都是郊外青青草地,实在是不知道哪里有那种休息的地方——其实没有也十分正常。这边过来踏青的,穷人家吃些干粮和点心充饥就是了。有钱人家则是摆上屏风和障子,铺上席子和毡子,然后上酒传菜摆点心。十分阔气的还会让乐师奏乐,就像家中一样方便和享受。
这里一眼望过去真像是没有,不过崔本却恰好知道是有一个的。于是道:“那边不远就有一家茶摊,你要是肯多走几步,我这就带你过去。”
赵莺莺知会了赵芹芹一声,然后就跟着崔本走了。
两人并肩从踏青人群中走过,越到外围人越少,总算不像中间一样拥挤。崔本带着赵莺莺,便介绍道:“这茶摊其实是我爹的一个徒弟开的,只不过因为天资不高,学徒期满之后也没有扬州的酒楼愿意雇佣。没办法,他干脆到城郊办了茶摊。这边的酒是我家酒坊的,第一次送酒的时候我跟着过来,所以是知道路的。”
赵莺莺听崔本的话只是点头,内心则是这个茶摊老板不错——要么就是心地好,懂得感恩。要么就是很懂得人情来往和维系,知情识趣。他都从崔父手上离开这么些年了,依旧不忘记照顾老师儿子的生意,可不就是两者之一么!
但是赵莺莺这一番心理活动只在心里,她也清楚,这种评论不是随便说的,他们似乎没到那个份上。只不过放在崔本的眼睛里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明明就是赵莺莺对这个兴趣缺缺,他是找错话题了。
想想也是,赵莺莺一个姐儿,哪里会对一个茶摊老板的来历有兴趣,说什么不好,偏偏要说这一个!
只是崔本平常并不算是一个嘴笨的人了,只不过遇上赵莺莺,那就完全不同了。一下就觉得脑子发空,想事情也十分缓慢。快速地要找一个话题聊天,一下就想到了茶摊老板。只不过说完之后他就忍不住腹诽自己了:说什么不好,偏偏说这个。
茶摊离的并不远,确实就像是崔本说的那样,稍稍拐了个弯就到了。这时候这边人不多也不少,因为踏青市民的关系,来来往往的人是很多的。但更多的人都不在茶摊解决吃饭、休息的问题,所以真正在茶摊的也并没有什么人。
等道赵莺莺和崔本到的时候,正好还有一张空桌,两人连忙就占下了。
这家茶摊的经营者就是一家人,除了厨房忙碌的崔父徒弟,前头招呼的他老婆。就是帮衬着母亲的两个十五六岁少女了,她一见是客人上桌,连忙过来询问赵莺莺赵芹芹要什么。
似乎是一眼认出了崔本,少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崔本倒是没有察觉出来这有什么问题,先不提自己的口味,询问道:“莺姐儿吃什么点心?我这师兄的白案非常不错,一些点心还是很好的。”
赵莺莺点点头,按照她的经验,都点几样招牌的,那总不会错。于是微笑道:“一份春卷,一份龙须面。”
崔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也就照着来了一份。
赵莺莺吃面的时候总喜欢一手拿筷子,一手拿着手帕微微扶着衣襟,这是怕吃面的时候的汤汁溅在衣襟上。这一回也是一样,她先从怀内拿出了自己的手帕。只不过这回带的急,不小心带出了一块玉佩。
崔本一看那玉佩,哪里认不出来!这正是今日拔河赛的头名队伍的人才能有的。这会儿应该已经分送各位他们的老婆和情人了!从赵莺莺的怀里抖落出这样一块玉佩,这意味着什么?崔本心里很清楚,不由得沉了沉。
“莺姐儿你得了一个玉佩?”崔本抬了抬眼睛,似乎只是好奇。
赵莺莺本来在收回这玉佩,听到崔本这么说,立刻点头:“我也不知道给我玉佩的那位公子是谁,委实强人所难了一些。我本打算送给芹姐儿的,没想到她也能说大道理,反而把我说了一通。”
说着赵莺莺把自己和赵芹芹的话说给崔本听,崔本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本以为赵莺莺这是和哪家后生有了一些情愫,现在看来,这样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只不过这还是让崔本有一种十分惊险的感觉,等到陪赵莺莺休息完毕。赵莺莺都已经走了,他却还在茶摊坐着。他现在想的就是,关于和父亲、大嫂他们怎么说,关于提亲的事情他不想再等了。
实在是惊心动魄啊,说不定什么时候赵莺莺就许给别人了,每每想到这一点,崔本就觉得十分有危机感。
赵莺莺这边可就没有崔本那边的复杂想法,大概就是觉得崔本确实是一个好人。本来麻烦带路就很不方便了,没想到带路之后他竟然还和自己一起休息——想到茶摊那边多是一起行动的民夫汉子,赵莺莺心里赞叹崔本的细心。
这些民夫是为了皇家修一座道观的道场,来来往往的总在这里歇脚。这些人本就是单身到此,看到赵莺莺这样单身的小姑娘总是想撩一下的。幸好当时崔本在一旁才免了这种事。
算起来这已经是崔本第二次救她了!
上次崔本救她,家里已经知道了。当时赵家很是感激,也很有礼数。按照时下风俗厚厚的备了礼物,几乎什么都是双倍的。只是崔本还不肯收呢,当是普通的帮小忙!虽然最后在赵家的坚持之下收了,可是那种心不甘情不愿,实在是赵莺莺所没有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