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辈人有些是这么想,崔仁是个孝顺的,自然不会在这些小时候违背崔父的意思,所以最终决定在家里办。而且怎么办他也有了想法,决心去请几位师兄师弟帮衬一起做酒席。
到时候这桌酒席就是儿子和徒弟一起齐心协力做出来的了,考虑到崔父好几个徒弟如今也出人头地了,这样的说法真是既有里子又有面子。崔父自己舒心,外头人看了恐怕也要夸赞。
赵家作为崔家世交人家,自然都是要过去的。按理说,这种结亲之前,未婚夫的大喜事,赵莺莺应该避讳一些,就算是家里人都去了,她也不应该去。只不过事情不是这样的,谁让崔家请他们家赴宴的名义不是请‘亲家’,而是请的世交...赵吉和王氏忖度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一家人一起去。
赵吉没有王氏的迟疑,只是笑着道:“我们又不是那等讲究的高门大户,他们在这上头行差踏错一步就会惹来好大的笑话。咱们就是有一点儿出阁又算什么?平常交往的人家,成亲之前不避讳的多了去了,难道只我家不行?”
成亲之前男女不相见是避讳,可是这个避讳的时间有多长?这其中本就没有一个准信儿,这种规矩向来只在人心。若是有心遵守的,从定亲那一刻就不再相见了。若是无心遵守的,能做到成亲前一个月不见面,那也就是了,外人谁为了这个嚼舌根?若真为这个说道,那满天下谁人可以不被说?
于是等到十月初二,崔家老爷子办六十大寿这一日。赵家有一个算一个,包括新进门的林氏,都坐着车去了崔家那边吃酒。
崔父别的不多,一生就是儿子多、徒弟多,今日他做六十大寿,那声势必然是不同一般的。几个儿子和徒弟跑进跑出,这就很不必去请那些旁支的亲戚了,这真是别人家很难做到的。
甚至连帮忙的人都不必请,来帮崔仁做酒席的徒弟们大多也有了自己的班子,徒孙也就自然出来了。这些徒孙还没有资格在师爷的六十大寿上掌勺,就是原本已经上灶了的,这时候也得老老实实打杂跑堂。
赵莺莺一家过来的时候正好被外头迎客,而且眼睛够尖的崔源看到了。立刻眼前一亮凑了上来:“是我赵三叔过来了!三叔三婶可来的真早,刚才我爹还念叨了,这下正说着了!三叔里面走,三婶也去喝茶。”
说完之后他又看着接着出来的赵家人,脸上笑眯眯的一起请进去。来
帮衬的崔父徒子徒孙见这位小师弟这样看重,当是亲近人家。问了一句,旁边有知道内情的师兄弟便提点道:“不错,那真是最亲近的人家了。太平巷子赵家,原本就和师父他老人家是通家之好,去年又亲上加亲,给本哥儿定了赵家姐儿做老婆,如今虽还没有过门,却也不差什么了。”
这一通解释让所有人恍然大悟,有个小徒孙还多看了赵家姐妹一眼。忍不住道:“哪一个是本哥儿未婚妻?啧啧,该是大一些的那个吧?本哥儿真是好福气,这等标致的姐儿就是大户人家也不多见呢。”
这话才一说就被他师父瞪了一眼:“就浑说!你见过多少大户人家的妇人,就说这等话了。说出去不在意的只当是个笑话,若真有较真的,你有几条命足够牵连?况且这是本哥儿岳山人家,是随便可说的?”
正说着的时候,接到信的崔本也从前院过来了。崔源见状,便自己领着赵吉王氏等人去到更里面的待客处。至于赵莺莺,以及和赵莺莺形影不离的赵芹芹,则是交给了个个崔本。
崔本清了清嗓子却不知说什么,这时候什么也没得说,只能端端正正地将赵莺莺赵芹芹领到年轻女孩子扎堆的那间屋子。一路上因为有赵芹芹的关系,他什么也没有说,最终也只不过多看了赵莺莺几眼。
送到门口的时候他不好进去,就在外头目送赵莺莺了,只不过这场面好巧不巧让屋子里的女孩子看到了,一个个都捂着嘴笑起来。崔本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却也能感知到和自己大有关系,不自主的脸红起来。
匆匆作揖,崔本几乎是落荒而逃,而等他走之后,所有的女孩子笑的更放肆了。因为都是亲近人家,这些女孩子要么晓得崔本,要么晓得赵莺莺,要么两个人都晓得,少有不知道他们两个未婚夫妻关系的。这时候见到这样好笑的场景,焉有不调侃的道理?
有一个名叫琼姐儿的女孩子,家里做染料生意的,赵家的染料都是从她家进的。而她家又正好在甘泉街上,和崔家算是正经的街坊。她就笑得合不拢嘴,一把拉过赵莺莺的小手臂:“哎呀呀,好稀奇的事情!须知道崔家七哥向来是个游刃有余的,年少老成的不像话,每每是我爹拿来说我哥的人选。却没有想到,他如今定亲了竟会有这般毛手毛脚的一面。”
这样一说,几乎所有人又都笑了起来。
说起来这堆年轻女孩子,竟有大半在十四五到十七八之间,也就是要么正说亲,要么正待嫁,对于这种事有种天然的关注。所以刚才崔本和赵莺莺那么一点小事也引来这么大的动静,以至于赵莺莺都有些不解了。
笑过之后,琼姐儿和另外两个和赵莺莺赵芹芹比较熟的女孩子把姐妹两个拉到一边,单独说话,声音不大不小道:“上一回你家邻舍的喜宴之后就不见你出门了,今次若不是你未来公公办大寿,恐怕依旧见不得你的人。你说说看,你都忙什么,难不成真因为那个刘四姐的一点子流言,你这个毫无瓜葛的倒要退避三舍了?”
是个人都有八卦之心,赵莺莺本就不大爱出门,可最近这么多交际的酒席,她都能做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就有些刻意了。特别是之前正好有刘四姐之事发生,更容易让人联想起来。
赵莺莺的确有避开流言风头的原因,但是当着别人的面她却不能说出来。只能正正经经道:“那自然不是啊,这一年我本来出门就少,并不独为了哪一个人才这样。况且你们也知道的,我要绣的嫁妆多的很,哪有空日日出门耍?”
这是很有说服力的,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几个女孩子表面上是接受了这个书法。琼姐儿也是点头道:“我娘说让我学你呢!说是你本就是做女红的好手,还在家快两年功夫做嫁妆,那必然是想在嫁人的时候拔得头筹。到时候嫁妆一晒,你就有面子了。”
女红是女人家的第二张脸,而晒嫁妆的时候更是这第二张脸的集中展示。若是嫁妆女红做的好的新娘子,自然会受到百般赞誉。不只是她自己,连带着娘家和夫家也会成为人人夸赞的对象。
只不过在这个女人家多少都会做针线的世道里,想要受到百般赞誉,那必然不是一般的女红能行。所以琼姐儿才有‘拔得头筹’之说——也只有超过以往晒嫁妆的姐儿,让大家感叹当是第一的,这才能获得偌大的称赞吧。
说到女红,女孩子们就很有话说了。一个生的只是中等,却因肤色格外白皙,显得出挑非常的姐儿就好奇道:“听说你娘最重视你家女孩子的女红,你家的女孩子都是五六岁就开始学做阵线啦?”
一般来说,女孩子学做阵线最早是五岁,最迟不会超过十岁。只不过话是这么说,真的早到五六岁,迟到十岁上下才开始学做阵线的女孩子毕竟还是少数中的少数。在场的女孩子绝大多数都是八九岁开始做阵线的,七岁开始的都不多。
也是,七岁的小姑娘,若不是家里逼着她们长进,她们也不见得能有多懂事,更多还是整日想着玩耍罢。譬如赵莺莺记得的赵芹芹,她当初就是这样。只不过王氏狠得下心,又有赵蓉蓉赵莺莺两个好榜样,她才能做到那么早就开始学针线。
“其实学的早也不算什么,这只不过是看各家的习惯,要紧的还是用功不用功。”赵莺莺谦虚了几句,不过这话也就是承认了姑娘的话,她家的女孩子确实是很早就学针线了。
针线女红虽然是大家的共同话题,却不免有些乏味,所以说了几句之后,大家就自然把话头转向别处了。琼姐儿见别人都说起别的了,这才小声在赵莺莺耳边问道:“真不在意刘四姐的事儿?”
琼姐儿既然能这样问,那就是很知道这些的了,赵莺莺只能无语地摊手:“可别打听这个了,其实这件事最终也就是这样了,能和我有什么关系?”
刘四姐终究是嫁人了,就算她以前想过非崔本不嫁,那也说明不了什么。赵莺莺只不过是因为她曾经跑到她跟前‘无理取闹’过一回,这才心里有些芥蒂。她自己最清楚,她的确是不大在意的,只不过是怕惹上麻烦而已。
琼姐儿上下看她脸色,确定她是认真的,这才舒了一口气:“你能这样那是最好了,我本来还打算拿那个刘四姐的倒霉事来安慰你的,既然你自己都不在意,那也就不必说了。”
这也是琼姐儿在替赵莺莺设身处地了,若她是赵莺莺,面对刘四姐,那自然是对方倒霉一些比较舒服。不过既然正主都不放在心上,她也就不操那份闲心了。
赵莺莺颇觉得好笑——真要说起来,如今和刘四姐差不多算是邻舍的自己才比较知道这些事吧!赵莺莺或许本人不在意这些,可是她有一个包打听的小妹妹啊,赵芹芹这个耳报神,不管她乐意不乐意,每日都要把那些事给她说一遍的。
那刘四姐本身嫁妆不错,人才也算好,赵莺莺这邻舍家讨得她做媳妇,那算是赚到了,而刘四姐入这个门,那是低就!也因为这个关系,这邻舍家非常看重刘四姐这个媳妇,这些从新房的安排,还有新婚酒席就看的出来了,可以说是给足了刘家面子。
原本是爱着捧着的不假,但是人进门之后才知道那些原本被隐瞒下来的事情。即使因为种种原因,也不可能就此休妻了,那也不能风过水无痕呐!
邻舍家原本当刘四姐是个凤凰蛋,现在就是翻白眼了。按说新媳妇应该有些体面,家里安排各种事情的时候照顾一些。譬如说轻省简单的活计分给她,又譬如说讨喜的好处也给她。
可是现在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了,有刘家这个娘家在,邻舍人家不至于往死里糟践,可是一点子冷言冷语和磋磨,那是少不了的了。按照赵芹芹的说法,她在邻舍家门口见她出门,才半个多月,已经比成亲时候憔悴了一圈了。
赵莺莺其实也颇觉得可惜——不过是一个女孩子婚前胆大了一些,喜欢一个人而已,又没有真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换成是一个男子,恐怕大家提都懒得提。而当事人是刘四姐这个女孩子之后,大家就都不愿意放过了。
不是赵莺莺同情心泛滥,只不过同为女子,实在是物伤其类。
说到这里,赵莺莺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见屋子里人越来越多,便问赵芹芹:“我去娘和嫂子那里,你去不去?”
赵芹芹最怕王氏管她,这时候再小姊妹堆里多舒服,为什么要找那个不自在!
赵莺莺见赵芹芹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也不为难她,只让她在这边好好呆着,开席之前不要乱跑,然后自己就走了出去。
现在外面人其实不比屋里少,赵莺莺左右看了看,打算问一问妇人聚集的屋子在哪里。没想到被崔源看了个正着,崔源大概是早饭没吃好,明明不到饭点,一根筷子上却串了好些吃的,有大块的肉、有炸馒头、有炖藕,应当是刚才厨房走了一趟顺过来的。
见到赵莺莺出来了,崔源赶紧抹抹嘴:“嗳!莺姐儿你站一站,是要找我七哥?刚才正好见他空闲呢,我去给你找他来!”
赵莺莺有心阻止他,说明自己是要去娘亲和嫂子那边。可崔源溜的飞快,赵莺莺什么都来不及说,他人就已经跑没影了。只有赵莺莺手伸到一半,想了想,最后没有自顾自走开——要真走了,崔源带着崔本过来恐怕就要扑个空了。就算赵莺莺是要去王氏那边,至少也得和人解释过才是。
只不过这个真心话在崔本过来的时候就怎么也说不出了。不知道之前崔本是在做什么,总之这个时候是满头大汗。更重要的是,两人还微微喘着气,显然是跑过来的。这样着急过来,赵莺莺真要一句‘没事儿’就给打发走了,赵莺莺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应当。
“源哥儿说你找我有事。”崔本说的很简单,眼睛却不错地盯着赵莺莺,一丝也不放开。
赵莺莺被他盯着,只得微微转过了头:“没什么事儿,你要是有事的话就算了吧——”
赵莺莺话还没有说完,崔源就已经跳起来了:“没事儿没事儿,我七哥能有什么事儿!他方才不过是做些杂事而已,谁都能做的。正好我也有空,能顶我七哥的班...你们说话、说话,我先走了。”
崔源走的急匆匆,崔本这才回过神来,赵莺莺说的那样含糊,再加上崔源一贯热切过头的性格。他大概明白了,或许赵莺莺本来就没有找他的意思,全是崔源这小子自作主张——说不定现在他还在自鸣得意呢!
赵莺莺微微低头,这时候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只得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儿,就是觉得人太多了吵闹的慌。”
虽然这件事是崔源自作主张,崔本却一点也不埋怨弟弟。要知道他和赵莺莺没有定亲的时候,他还能隔几日在大街上见赵莺莺一次。而定亲之后赵莺莺出门就少了好多,他也就没什么机会了。特别是这一年更厉害,他已经几个月没有和赵莺莺照面了,这时候能有个机会也很不容易。
“你和我来,后面有我爹种菜、养花草的一片地方,那里还算是安静。”崔本说着示意赵莺莺跟他走,赵莺莺迟疑了一下,到底不忍下了崔本的面子,便乖乖跟着了。
今日崔家老爷子过六十大寿,崔仁家就没有个安静的地方——就连私人隐蔽的后院也用来招待女客了!更不必说其他的地方了。
崔本将赵莺莺往崔仁家西北角罩房后面带,那里有人经过,却没有什么人逗留。这是崔老爷子不做事之后用来养花养草种菜的角落,也不是图什么,就是晚年有个消遣,不至于无所事事。
第154章
赵莺莺不懂种菜是事情, 但花草好不好倒是看得出一二三来。上辈子她在长春宫挡差的时候,宫里多的是暖房那边送来的花花草草,这些要么是给宫里摆设的,要么是给主子贵人折花佩戴的。当然, 为了讨好她们这些大宫女儿, 暖房也会顺便孝敬她们一些不那么名贵的花草。
这里要说, 即使是不那么名贵,那也是相对而言的。能入宫来,让宫里照料的花草, 那能是一般的货色?所以那些兰草之类, 放在外面也是很贵重的了。
赵莺莺当时为了绣花, 倒也观察过不少。只不过这些养花草的事情都是专门有人来做的, 她们这些贴身宫女子不会, 也用不着做这个活计——只不过长长久久下来, 看个好坏总是会的。
“崔伯伯养的好花草,十分精神了。只不过...那几株玉兰是不是生病了?看着有些不大好。”
崔本陪着赵莺莺说话,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说些什么, 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说什么都很不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