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莺莺有八铺八盖要陪嫁,这些床单被套也就配了八套,堆在那里就已经算一大堆了。赵莺莺赵芹芹两个人扯着对折,叠的整整齐齐收起来。大约等到赵莺莺出嫁前夕才会被重新拿出来——八铺八盖陪嫁的时候都是要堆在婚床上的,那么到时候这些被套当然要被缝在棉絮上。
收拾了这些床单被套,赵莺莺床上还有一大堆,这些全都是赵莺莺的衣裳。身量短的厉害的衣裳大部分都已经送人了,剩下的其实大都能穿。最多就是衣摆衣袖之类的地方差一些,赵莺莺绣嫁妆的手巧手把平常漏下的都给加了镶边,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小了的衣裳改的。
赵芹芹看到这个反而觉得颇为不可置信,在她看来赵莺莺这个姐姐哪里都好,简直就像是做长辈的最喜欢的女孩子,懂事又能干。就有一点,王氏也是说过的,赵莺莺花钱其实有些大手大脚。只不过因为赵莺莺自己赚钱也很厉害,完全能够支撑自己大手大脚,王氏这才说的少一些。
但是赵莺莺大手大脚这件事,赵芹芹是知道的。这些旧衣裳虽然赵莺莺从来没有狠穿过,至少都有七八成新,但那也是旧衣裳啊。以前赵莺莺什么时候有过给旧衣裳加边,然后接着穿的事情!
赵莺莺却笑着道:“以前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也是最近看你好像这样做,这才想起来以前的旧衣裳挺可惜的,还很新呢,不如加一道边继续穿。”
赵莺莺上辈子在皇宫里面生活,每季皇宫里面都会发衣裳,哪里会想到给衣裳加一道边——其实也不许这样做。至于说这辈子,王氏见她女红好,便以为这种常识一般的事情赵莺莺是应该早就知道的,便从来没提醒过她。若不是赵芹芹最近来兴做针线,几乎把所有短了些的衣裳加了边,赵莺莺也想不到这点。
赵莺莺这些衣裳,春夏秋冬都有,有单的也有夹的,厚厚的棉袄和斗篷也不少,只是没有毛料和皮子。那些实在是太贵了,不是赵莺莺穿不起,只是没有必要而已。最后整理起来,竟装了满满一个箱子。
“二姐姐的衣裳还真是多!这箱子可是大樟木箱,可以装两个我了!”
这种装嫁妆的樟木箱其实本身就是嫁妆的一部分,往往也是寻木匠特意新做的。到了夫家,这也能用来装自己的体己东西。
“你这话说的可有些奇怪了,难道家里少你衣裳穿,你的衣裳比我少多少?”赵莺莺点了点赵芹芹的额头,又另外抱了一些衣裳出来,这些衣裳是全新的。
赵莺莺赵芹芹是姐妹,家中境况好了之后每季都会给她们做新衣裳,这些家里给做的是两人衣服的主要构成,姐妹两个几乎是一样的。赵莺莺有的,赵芹芹怎么会没有。
至于赵莺莺时常看料子喜欢,自己做衣裳。说起来赵芹芹还不是一样,她是没有赵莺莺那么多尺头可以用来挥霍。可是她要是在赵莺莺这里或者王氏那里看到了什么想拿来做衣裳,磨一磨,赵莺莺这个当姐姐的和王氏那个做娘的,难道还会不给?
这样看起来,赵芹芹的衣裳确实不会比赵莺莺来的少。
“这些另外用个小箱子装。”赵莺莺说的是手上抱的新衣裳,这些也是嫁妆的一部分,每季两套,她绣嫁妆的时候新作的。
“真好看!”赵芹芹展开来之后就赞道。
这些衣裳上的绣花赵莺莺一贯不用太复杂的,那种满绣的衣裳说实在的也不适合她的身份来穿——那种衣裳,要是绣娘好,一件能上百两银子!那是一个市井小妇人该穿的么?
不过就算刺绣简单,赵莺莺也是出手不凡的。赵芹芹拿着的意见是一套紫色的袄裙,上下一套,衣襟上和裙子的马面上绣着淡淡的丁香花。寥寥几缕针线而已,清雅又精致。
两人将这些新衣裳收在了一个专门的小箱子里,然后赵莺莺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箱子。只不过里面有一些不同,特意做几层的样子。赵芹芹没见过这样的,心里还猜测呢!直到赵莺莺拿出一堆鞋子往里放才恍然大悟,这是个放鞋子的箱子啊!
第157章
一双鞋要鞋扇、鞋底,还要动手赶制的功夫,而普通人家一针一线都得爱惜, 不到不得已, 谁会做新鞋子?纵使是做, 也绝对做不了赵莺莺这许多——比她多的不是没有, 只不过那些人都是大户人家的。只以小门小户而论, 赵莺莺这个鞋箱子拿出去就算很扎眼了。
何况这只是旧鞋而已——赵莺莺鞋子多, 能够轮换着穿,又不大出门, 常常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此这般赵莺莺的旧鞋至少都是七八成新, 有些看起来就是簇新的,说是旧鞋可能都没人信!
只不过再新再好, 那也是实实在在的旧东西。而新娘子出嫁, 哪怕是一般人家,也没有都用旧的的道理,比着衣裳的例子,初夏秋冬四季, 赵莺莺每季做了两双鞋。外加两双纱做的寝鞋,总共凑了十双新鞋。
这十双新鞋也放进了鞋箱子,而且特意放在了上面。这是为嫁妆进崔家之后,打开来晒的时候显得好看。
赵芹芹看着这些鞋子也很惊叹:“有一半倒是我不记得二姐姐曾有过的,说起来二姐姐针线活好,也给我做过好几双鞋呢!只可惜现在娘都不让你帮我做鞋了。二姐姐,你说说看,这是什么道理?就不能让我沾点光。”
姐妹之间互相借光,帮着做点子针线确实是再小不过的小事了。赵莺莺听了却笑:“你多少体谅一些娘吧!娘要是不迫着你亲手做些事,恐怕你更懒得做针线了!况且十多岁的人了,总是蹭姐姐的针线,这算怎么回事儿呢?”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最近一两年赵莺莺都在准备嫁妆。这种情况下,家里一应女红活计王氏都不让赵莺莺插手,只让她专心绣嫁妆。至于赵芹芹想让赵莺莺帮着做什么,当然会被勒令禁止。
两姐妹合力把鞋箱子放在了衣箱子旁,赵芹芹再看赵莺莺打开了一个蓝布大包袱,不由得叫出声来:“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儿,鞋子竟然还没完,还有这许多?姐姐一时半会儿的如何穿的完!”
其实这也就是赵芹芹看到就叫嚷,其实她并没有仔细看。这些鞋子哪里是赵莺莺穿的,都是些男子的鞋呢——赵莺莺用了玄色、紫褐色、莲青色等老成稳重颜色的缎子,绣上福禄寿财相关的好口彩样子,结结实实做的千层底。
鞋的样子格外周正,鞋面的绣工也很好,此外就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了。不过男子的些本就是这样,并不如女子的鞋花俏有说法。但是在识货的行家主妇眼里就会知道,这些鞋穿上去会有多合脚多舒服。一看就是好女红做的,一般的女孩子做出来的鞋即使看上去差不多,其实也是花木瓜空好看而已!
“这是给崔家的亲戚做的鞋子,你嚷什么!”赵莺莺拍了赵芹芹的背一下,没好气道。
女子进门,夫家的长辈都有见面礼。相对的,对夫家也不能毫无表示。按照规矩,男子要给做双鞋,女子的话一般是个荷包,但也有送别的的。小孩子图省事,红纸包几个大钱也就是了。再好一些的,也有挑些小孩子玩意儿送人的。有些人家里穷困,这一份礼备不出来,什么都不给,只给丈夫公婆三人各做一双鞋,这也是有的。
赵家当然不是备不出礼的穷苦人,可赵莺莺也没有心思做的出奇,都是按照最大路的规矩来做,总之大家都这样做,也挑不出错来就是了。
那些大伯子小叔子,包括近的堂亲,男的都能得赵莺莺的一双鞋,这是早就问过崔家尺寸的。女的都能得赵莺莺送的一个荷包,要不然赵莺莺何苦做那么多荷包!她又不是嫁入大户人家,还要拿荷包装金银锞子赏人。至于小孩子,红纸包里放十二个大钱,寓意月月红,凡是亲戚家的孩子都是有的!
上次赵蓉蓉嫁人的时候,赵芹芹年纪还小,很多事情都没有参与过,就是眼睛见到的也是半懂不懂。所以这次帮着赵莺莺看嫁妆,真是看什么都稀奇,只觉得自己大涨了一次见识。
直到看到赵莺莺连装胭脂水粉的瓷盒都是旧的一套带走,另外新买了一套,不由得感叹道:“昨日娘让大哥把在瓷窑那边定的瓷器拿回来了,从吃饭的一套碗盘到插花的花瓶,一件不少,顺便还看到了还写陶盆陶罐,小坛子大缸子。我问娘这些东西也是嫁妆?她竟然点头。我是不知道那些也要买着送去,就不能拿钱过去在置办?”
办嫁妆,特别是普通人家办嫁妆,是没有富贵人家十里红妆那么远离生活的,实际上应该说非常具有烟火气。其实真正的普通嫁妆,里面反而很少见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等,多是一些最寻常不过的生活用具,一个木盆一个竹篮当然也算。
“这才是娘的用心,你当办嫁妆那么容易?这是大事儿,更是细活儿,非得方方面面考虑到才是。嫁妆是什么?就是女人家生活的依仗,是告诉夫家,我家的女儿吃穿用都是自家的东西,你们最好尊重一些!”赵莺莺点点赵芹芹的额头,教她这番道理。
只不过真正能包揽下新娘子一声吃穿用的嫁妆还是少见,也只有大户人家才能做到了。
赵芹芹听了咋舌:“原来欢欢喜喜送嫁妆和高高兴兴接嫁妆里头还有这一番勾心斗角?这是你给我一个下马威,我给你一个细寻思——难怪那些嫁妆不可意的姐姐都有婆婆小姑暗地里给苦头吃。”
正说话间王氏进来了,听到了姐妹两个的话,笑着对赵芹芹道:“你姐姐在这些事上明白,我是不担心的。只有一个你,看着精明,说话也是咋咋呼呼的,可实际上呢,还是一个傻大姐,我如何放心的下!”
这时候赵莺莺赵芹芹也收拾地差不多了,王氏见状就让它们去堂屋里帮着自己算账——这些日子忙着赵莺莺的嫁妆,又忙着年事,各种事情一大堆弄的她头疼,贴膏药也不管用。她有心想要儿媳妇帮衬吧,偏偏林氏刚怀孕两个月,且还有些坐胎不稳当,家里谁敢让她帮忙?
最后临了临了,还是得让两个女儿搭把手。
这时候林氏已经坐在堂屋里了,炉子里烧着炭火,上面架上一张四方桌,再盖上一条小褥子。里头暖和的很,一边坐一个人倒是正好。
林氏见是婆母叫两个小姑子来帮忙做事,脸上有些愧疚,便十分殷勤地给婆母和小姑倒热茶——她当然知道最近赵莺莺忙着嫁妆的事情,赵芹芹也是个喜欢躲懒的,这过年的年事两个小姑本来不会沾手。就是因为她怀着身孕,坐胎又不稳,这才落在了两个小姑身上。
自古以来小姑对嫂子,那是尊贵的多的。其中的道理是,姑娘在家时的娇客,须得给外娇宠。女四书哪一本里头不说女人家嫁人之后要敬公婆爱小姑?这样的规矩是每个女儿家在闺阁里头就知道的,林氏自然相当清楚。
而现在等于是让小姑替自己描补,心虚是当然的。
赵莺莺和赵芹芹则不觉得有什么,天大地大孕妇最大,何况林氏怀着的是赵吉这一房第一个孙子辈,怎么尊贵也是应该的——何况,就算这不是家里长孙,只是临时普普通通生病,那又有让病人做事的道理么?
赵莺莺赵芹芹坐下,两个人一个执笔,一个打算盘,执笔的心里也需默算,这样一路下来基本就没有什么错处了。赵莺莺执笔,赵芹芹就在一旁拨算盘珠子,她们两个都是很会算账的,三两下功夫就比王氏一日做的还多还好了。
王氏因为头疼,只在两个太阳穴上贴膏药,半吊着眼睛看两个女儿做事。笑着对林氏道:“我还记得她们小时候刚学着理账的样子,也是我一手教的。如今再看,竟是已经超过我了。”
林氏家里是做布料生意的,只不过她娘从小只教她照顾弟妹女工针指之类,至于家里的账本子之类的东西,她是摸也没摸过。到了赵家才晓得,女人家要做男人的贤内助,远不是家里做饭洗衣能行的——拿看账册算账来说,她也是才学会,且不熟练。
防着出错就已经很难了,要像赵莺莺赵芹芹这样玩儿一样做完,现在是想也不敢想。
赵莺莺和赵芹芹先把年事账对了一边,拿出了几个错处之后才翻开一本新账。这本账是做也没做——这是染坊的。
赵家的染坊并不大,主要是账目不复杂,多是和几个布庄绸缎铺大宗往来,其他的就是鸡零狗碎一大堆,不是你家旧衣服新染,就是他家染个布头。这样的营生根本用不着账房先生——账房先生最便宜的也要二十两银子一年,而且得管吃管住,逢年过节送礼等。请这么个人到家,其实没什么用,那多不划算!
再者,赵吉的个性不是那等格外大气的,他还计较账房先生会不会做家账,吞他的钱财。这样想来,他这样的小生意,果然还是自家人给做账比较好,至少晚上睡觉安稳踏实!
各类生意,绝大多数都是逢年节开销。赵家生意虽然不大,可也是做生意的。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各家的账可不是要算起来了。那些绸缎庄是不是该去讨要账款了?相对的,染料铺子、车马行等,中秋节之后的欠账也要还了。
因为这是急等着要的,王氏才会这般着急,赵莺莺备着嫁妆呢,也给她抓壮丁。
赵家的生意到底不大,这种账目算起来也容易。她和赵芹芹两个人过了一遍,然后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错误之后就合上了账册。
林氏见两个小姑子做事情干净利落,笑着道:“到底是娘教的好,莺姐儿芹姐儿这样能干的姐儿实在是不多见!我娘家那边通着多子街,见的最多的就是商户人家的小娘子。按理说她们该是出色的吧?可是我看来,能写会算的都不多呢!”
林氏这也算是真心话,虽然话里话外有讨好婆婆和小姑的意思,可是这事情却是真的。在多子街,包括近处的埂子上、翠花街等,都是扬州第一等繁华热闹处,有好多商户人家。
做买卖的人家,女孩子薰也该薰会了,那些账册、文字等难道不该纯熟?其实不然,真正有了几代富贵的商户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中等大小,只有一两代富裕起来的商家。这些人家自己其实也不见得多精通文字算术的本事,当年发迹起来更多是凭借天生的聪明和勇气,以及多多少少的运气。
这样的人,在儿女的教导上难免就生疏了一些。男孩子将来要继承家业多少还能上心一些,女孩子么...要么就是没怎么管过,要么就是管的方法不大对——他们并不知道大户人家的门道,还真当小姐们就是整日做女红,跟着娘亲嫂子读《女则》《列女传》呢!
林氏这话说到了王氏心坎上,又兼林氏如今怀着她的第一个孙子辈,她喜欢的很。便脸上含笑道:“你不用给这两个小丫头说好话!从小到大说她们,连她们出嫁的大姐姐的好的,多了去了!咱们自家关起门来说自家话,其实就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小丫头片子而已。我惟愿她们都像你一样,最是能持家照顾,那就阿弥陀佛了!”
听到这些话,林氏越发说赵莺莺和赵芹芹的好了——这种话,王氏说得,她这个做儿媳妇的却认不得。都是好的婆婆待儿媳妇亲闺女也似,只是这怎么可能呢?女儿就是女儿,儿媳妇就是儿媳妇,里面差别可大。真把人家客气当真话,最后讨不到好的也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