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看那些鲜艳的鸟雀飞动也是一样的,不过养鸟雀可比养鱼要来的麻烦的多,到时候收拾又要费工夫,还是养鱼来的好。”赵莺莺笑着道。
崔本听赵莺莺这么说,皱了皱眉头:“你绣花既然这么伤眼睛,那就不要绣了,我难道养不活你?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些绣庄里的老绣娘,一个个的眼睛都坏的不成样子了。”
听到崔本这样说,赵莺莺只有莞尔微笑。做绣活是伤眼,不过说起来讨生活的营生多多少少都会给身体带来影响。就如同她娘王氏常年坐在织机前头织绸,到了这个年纪就有了腰腿痛的毛病。还有她爹,搅步可是一个力气活,手臂上也要常常贴膏药。
“那些绣娘怎好和我比?她们身契往往都在绣庄,再不然就是按年限卖给了绣庄。绣庄用她们可不是下死力气用的?有的时候赶工,不只白天要做,晚上也要做呢!虽说为了绣品的质量,绣庄舍得用蜡烛,往往几十支蜡烛一点,照的灯火辉煌,可是如何能和白日相比,还是免不了伤眼的。你再看看我,何等清闲,刚进门那会儿干脆不接活计。如今做活计也是远比不上绣娘来的繁重的!再加上我注意保养,那有什么可担心的。”
其实还是会有一些影响,只不过这种影响实在是太不值得一提了,就算是一般的妇人,一辈子做的针线活其实也不少。如果不注意保护眼睛,很多也会和赵莺莺一样,甚至不如赵莺莺。
见崔本还有话说,赵莺莺只能推了推他:“你就放心吧,你看看那些真的做活厉害的妇女,就算不用和我一样做绣娘,成日还不是不离针线?她们可有什么事儿?”
第176章
赵莺莺轻轻呵了一口气在手上, 又搓了搓手。忙起来日子总是过的快一些, 赵莺莺整日低头绣花的,再不然就是料理家里, 偶尔才出一次门。这种没什么变化的日子一日日的十分迅速,不期然就到了冬月的尾巴。
原本腊月份才交货的《送子观音》却是这时候得了,赵莺莺也不拖延, 出门就去交货。也是因为临近腊月, 想着做完这个正好安安心心准备过年。这也是赵莺莺嫁人之后过的第一个年, 很多事情都不同了。饶是她,也要认真应对。
如今气候古怪,一年倒比一年来的冷, 冬月里面本就呵气成冰,如非必要她更少出门了。
跺了跺脚, 收挡雪花的伞,赵莺莺紧了紧怀里的包袱,进了彩秀坊的门,这才松了一口气——彩秀坊是做生意的所在,要是太过冰冷,恐怕客人都要赶走了。何况铺子里还有掌柜的、账房、伙计等人,他们整天都要在这里,难道会让自己受冻?
铺子几个角落都点着炭盆,暖暖的。旁边有伙计小心照看。毕竟这可是绣庄,别的不多就是绣品多,不说绣品不小心被火星子烫了一个洞了怎么说, 就是一点子炭灰飞了上来,那也是麻烦!
已经绣成的绣品,那可是很难清洁的!
掌柜的见赵莺莺过来,心知肯定是之前定下的绣品已经完工了。笑着问了一句好,也不说什么别的,就把人往后面的小厅带。
“崔七奶奶我是最信得过的,东西好是一样,手快也是一样。不像一些绣娘,手慢还不知道上进,每回都到了快要收货的时候才急急忙忙地赶工。先不说那样急急忙忙有什么好东西,就说这时间这么紧,我这个做掌柜的也要跟着担忧啊!要真赶不上,赔钱又得罪人呢!”掌柜的年纪越发大了,就喜欢啰啰嗦嗦抱怨一些事情。
赵莺莺并不打断她,只安安静静听着。等到差不多了,才把手上的包袱递过去。掌柜的扶了扶鼻梁上的水晶眼镜,似乎是想看的更清楚一些,缓缓地打开了包袱,然后展开绣品。
只是饶是如此,他依旧看不清楚,只得朝小厅外头叫道:“征和,征和!你过来给我看看!”
来的是一个年纪约在三十多岁,看上去精明强干的男子。赵莺莺并不认得她,只听掌柜的与她介绍:“征和是从城东铺子过来的老手,如今给我打下手。崔七奶奶你也知道的,我这身体和眼睛越来越不济事了,也该考虑退下来了。”
说着又给那个叫征和的男子道:“征和,这是崔七奶奶,之前你曾见过的那幅送进宫里去的绣品,不是称赞过?就是崔七奶奶的手艺。日后有什么困难的活计只管找崔七奶奶,要是她也不成,绣庄里的绣娘也没有指望了。”
征和有点意外,之前他是见过赵莺莺的绣品,可是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看赵莺莺,是年轻少妇的打扮,论年纪绝不上二十岁,只得十七八的样子。要是几年前就有那样的手艺了,那也太惊人了一些。
这种惊讶放在心里,表面上征和与赵莺莺互相见礼。别的也不说,先看看这幅《送子观音》——这幅绣品其实不难,对照着文契和花样子看货,他立刻就能得出结论。只是赵莺莺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这一点倒是颇让人觉得惊讶。
不过有先前那一重意外在,征和已经将赵莺莺当成是天纵奇材那一类。而有了这一重认知,现在有这些许意料之外,反而不怎么惹他多想了。
东西不算复杂,两边也是合作惯了的,征和细细检查之后点头。掌柜的便立刻写了账单文契:“崔七奶奶收好,这眼看着就要进腊月,年前总会结账,到时候我让小伙计把钱给你送过去。”
赵莺莺点点头,后又想了想:“我如今没有什么事儿,您这里要是有适合的活计就给我留下,等到出了正月,我总归还是要做事的。”
晚间的时候和崔本闲谈,崔本看了文契这才知道赵莺莺做小半年活计能赚多少钱。大为惊异:“小看了小看了,之前竟然不知道夫人这样能为。这样算起来,你倒是比我厉害的多!”
崔本的酒坊也是赚钱的,只不过到现在为止每年赚钱可比不上赵莺莺绣一整年的花,所以崔本才有这样的说法。
对于崔本的话,赵莺莺却不那么认同:“头一个,夏天我是不绣花的,那实在是难熬。另外腊月和正月也一般不要,那时候忙着过年,哪有时候做那些。其次,绣花赚钱我就算是做到头了,也不可能比如今还要赚钱了。倒是你的生意,前景大得多。”
其实崔本也是这么想的,听赵莺莺这么说立刻大笑起来:“媳妇儿这次做的是对的,家里也不差这些钱,你夏天辛苦那就不做。冬天要过年,休息也是正理!你要是有其他时候懒得做,放下也无妨。”
别的人要是知道老婆能这样赚钱,恐怕恨不得点灯熬油加工细做了。虽说这些钱都是妇人的私房,一般男子不会强行染指,可说到底,将来这还是自家的,肉烂在锅里的道理谁不懂?倒是崔本看得开,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
赵莺莺心中一软,低声道:“我们两个过日子早就足够了,我做活赚钱,其一是因为无事可做。家里有桃儿、圆娘、金三水他们,无论粗活细活都轮不到我。我又不爱出门耍,若是不找些事做,成日不是太无聊了?其二,也是我想给家里尽一份心,多多地攒些钱,就是自己用不上,留给子孙后代也是好的。”
赵莺莺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崔本心里也只有感动。只不过落在嘴上就不是这样了,凑近了赵莺莺耳边:“你说子孙后代,现在也太早了一些,先给生个一男半女才能说呢!”
正是晚间时候,烛火拨的亮亮的,赵莺莺耳朵痒痒的,一下就脸红了。映着烛光,脸色嫣红格外好看。崔本一时看住了,定了定神本打算说什么。后又觉得说什么呢?这是她老婆!只低声道:“天晚了,就寝吧。”
到了第二日,赵莺莺少见的起迟一些。急急忙忙起床,崔本却按住了她:“你忙什么?今日让桃儿和圆娘做早饭就是了,多睡一会儿。”说着自己先起身穿衣了。
这一日算是腊月的第一天,赵莺莺又交了绣活,再没有什么事了,也好专心备年事。只不过她并没有安心做事多久,才拿出一个素白册子,打算列一列要买哪些东西,眉嫂子就登门了。
眉嫂子登门也是为了过年的事,她是想着赵莺莺嫁人之后第一次过年,也就是第一次忙年事。她头上又没有一个婆婆指点,说不得有些手忙脚乱。她心思细,就想到了自己办事邀上赵莺莺一起。
“你若是同你大嫂一起,那就算我没说过。”眉嫂子颇为爽朗道。
赵莺莺心里十分感动,再加上她在家的时候虽看过并参与过办年事,却到底没有自己操持过,正好心里没底。眉嫂子过来邀她,她哪有不答应的。至于崔家大嫂那边——据说正忙着小叔子崔源定亲的准备,忙的很,赵莺莺也不想拿这种事过去打扰。
连忙回道:“这是眉嫂子和我好呢,可帮了我的大忙了!”
两人于是合计着要哪一日一起出门买东西,正商量着,眉嫂子忽然道:“这几日你出过门没有?”
赵莺莺茫然道:“昨日倒是出去过一回,是去彩秀坊那边。我有一个活计做完了,是去交货的。不过也就是去了一趟而已,并没有再去别的地方。”
眉嫂子一拍大腿,赶忙道:“那你恐怕不知道了,你那二嫂在粮食倒卖上投的钱给亏了!按说这种事儿有赔有赚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之前都是签了文契的。总不能你赚钱的时候认,亏钱的时候就不认了吧?可是偏你二嫂做的出,跑到那粮食商人那里去放赖了。”
赵莺莺愣了愣,她确实没有听过这件事。她上次去大嫂家里给崔父请安已经是七八天前的事情了,若是这件事是最近两天发生的,崔家大嫂自然不会和她说。至于这件事本身,虽然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却也是她应当知道的。所以心思急转之后,她赶紧询问眉嫂子。
这才知道,原来秋季那一回分账就没有分红利。因为当时粮食商人那边打算冬日里做一笔大的,干脆把红利扣下了。对于这个举动,有一些投钱了的心有不满,可是更多的人是赞同的。因为这笔红利也算在本金里的话,那不是赚的更多?
连续两个季度大赚,大部分的人已经忘记了,这是一门生意。既然是生意,那就有赚有赔。
冬日里这一次就是这样,本来想做一笔大的。看到有贩粮食的价格奇低,就趁这个价吸纳了好一批粮食,把所有的钱都砸了进去。在粮食商人看来,粮食价格已经到底了,根本不可能再更低。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买粮食在,只要等一等再放出去,稳赚不赔啊!
这本不错,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看到了市面是这样,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危机——钱都拿去买粮食了,他本身的资产就少的可怜了。或者说,他自己的账面上是一文没有。而等到年底,催帐的都上来了。
这也是他本就预料到的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只约了相熟钱庄的管事要去借钱。做生意的向来是八个坛子七个盖,有借有贷,互相周转的。他账面上暂时没钱,可是将来是一定有钱的。所以这时候去借钱,一般来说不难。
可是谁能想到他就是得罪了人,有人看他不顺眼要挤兑他一次。相熟的钱庄得了信,不愿意给他借钱。得罪的人物再大也不能只手遮天,只不过不相熟的钱庄轻易不肯放款,抵押物严苛,而且利息也相对较高,等他借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唯一能快速拿到钱的方法就是高利贷,可生意人偏偏不能借高利贷——逼的没办法了,偷偷借了一笔。而事情坏就坏在这里!这个消息立刻传了出去,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借高利贷了。
这就意味着他手里没钱且周转不灵!别以为这是小事,粮食商人平常作风强势,做生意喜欢吃干抹净,很是得罪了一批人。这时候他这个境地,所有人都来挤兑他了。债主登门要债,欠他钱的也尽可能拖延——所有人都知道他存了一大批粮食,这时候要是逼的他更便宜拿来抵债,那不是大大的赚了!
商场上就是这么险恶,特别是对于一些没什么朋友的人!
“全赔了?”赵莺莺不可置信,她以为至少还能剩下一些什么的。
“全赔了。”眉嫂子肯定地点点头。
“你那二嫂如今气的直跳脚,你尽量躲着她。”眉嫂子不放心地提醒赵莺莺。
赵莺莺想的则是大嫂也投了钱的,这一次恐怕一起亏了,更觉得不应该去打扰大嫂了。想了想,对眉嫂子道:“其实还好,我二嫂只投了八十两银子,上次分红利就得了四十两。算一算,赔的其实不算多!”
眉嫂子听赵莺莺算账,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的好妹子!你这账算的我实在是不知说什么了...那可是四十两银子!就算是你二嫂家这种富裕些的人家,五六十两银子也该够过一年的吧?那可不是一笔小钱。特别是你二嫂那性子,这一次不得心疼坏了?”
赵莺莺一想也是,是她平常不太关心日常开销这些事情,这才没想起来——反正她又不会缺钱花,在不奢侈浪费地基础上过日子,她真的很难关注自己到底花了多少钱。
这件事对于尤氏来说肯定是大事,可是对于赵莺莺来说,这件事唯一的影响大概就是这些日子躲着些尤氏走。免得触了她霉头,凭白闹的腊月里不舒服。
只不过腊月么,节庆也颇多,妯娌们总有要聚在一起的时候。到了腊月初七这一日下午,赵莺莺便提着一些白米、红枣、红豆之类的东西往大房去,这些东西当然是用来煮腊八粥的。
崔家虽然分家了,但是有不少事情还是习惯几家一起做。这既是因为传统,也是因为崔父还在,这个家就算分了,也是很紧密的。其中煮腊八粥就是一样,几家人一起煮,煮成了之后再分。
之前赵莺莺就问过崔本各家要用的材料,以及白米、红豆这些东西的分量了。准备的足足的,等到腊月初七这一日下午,吃过中饭就一个人去大房那边。
照应来的不早不迟,这时候古氏已经到了,她不算最早的。而尤氏和吴氏还没有到,她又不算来的迟。大嫂接了她一下,赵莺莺注意到大嫂嘴边又一溜小燎泡,显然是上火了。就是不知道这上火是因为忙着年事和崔源的婚事,两件事纷繁复杂。还是因为生意亏钱,她也亏了。
赵莺莺只能猜测两者都有。
这时候大房堂屋已经把大八仙桌给搬出来了,上头放着不同大小的笸箩。有的放着白花花的大米,有的放着饱满的红豆,有的放着香喷喷的大枣,另外桂圆、莲子之类的也分开放着。
看分量已经放了两份了,显然是大嫂和古氏的。赵莺莺连忙把自己带的大竹篮给提了起来,里面是布口袋和纸包儿,放的也就是桌上这些东西。
崔家大嫂和古氏连忙过来帮忙,一起把赵莺莺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到了桌上的笸箩里。崔家大嫂注意到赵莺莺带来的东西成色格外好,晓得这是赵莺莺特意挑的上等货,心里满意她的懂事。
毕竟大家一起煮腊八粥,要是各家都拿次品充数,一锅腊八粥出来还能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