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9-03 08:50:43

  万氏之前自然已经把相关的事情打听了一通,知道房主说的都是真的。可是她还想讲价,便道:“这价钱是低,可看看这地方啊,整条街也没有比这里差的了,又是街尾又这么狭窄,便宜些原是应当的!你看看,六两银子一个月我就租!”
  房主听到这话,转身就走,嘟嘟哝哝道:“要是六两银子出租,我还用等你?恐怕早就租出去了!谈生意太不诚心!”
  见她是真走而不是假走,第一次做生意的万氏就有些慌了手脚了,连忙起身道:“先生怎么这就走了,价钱不成也可以慢慢谈啊!”
  所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万氏早就习惯了在砍价当中慢慢磨价钱,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一叫价,对方人就给吓跑了!
  最终两边还是以七两二钱银子一个月成交,另外付一押二,还要交两个月的租金作为押金。也就是说,这头一个月就是二十一两六钱银子,倒是把她嫁妆银子去了一半走!
  好在剩下的地方花钱少,她很快找了一个手脚勤快,以前在街面上给馄饨摊帮忙的妇女——这样的妇女必定是不在意抛头露面的。其实真正让万氏满意的是,这个妇女算账不错,足够应付绒线铺子的生意。而这个妇女每个月只要包吃饭,然后给一两银子就够了,她能一个人打理整个绒线铺子。
  在这妇人把铺子上上下下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时候,万氏就去寻访进货的事情,她找到了眉嫂子帮忙——眉嫂子丈夫是开小杂货铺的,各种东西进货的渠道都有,只不过都是小渠道而已。但万氏自己也是小生意,这个却很合适。
  眉嫂子在赵莺莺家说话的时候就道:“你这个弟妹做事倒是挺爽快的,就是有一点,做生意太不看风险了。我冷眼看着,恐怕是把能投的钱都投进去,这怎么可以?这不是逼着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旦进退不自如之后,生意就难很多了。”
  赵莺莺颔首称是,但是她也只能回道:“事情正如嫂子所说,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她是我隔房的弟妹,我不过是比她早一年多进门的小嫂子而已,再加上她这是拿自己的嫁妆钱做生意,我能说什么?”
  赵莺莺也看出万氏太过于着急了,其实家里妯娌哪一个看不出来,可是没有一个说的,这就是道理了。
  “你真什么都不说?”眉嫂子砸吧了一下嘴,再次问了一遍。
  赵莺莺点点头,又补充道:“我不做这个坏人,说不定说了之后她还会怀疑我,觉得我是见不得她好才这样的!”
  赵莺莺和万氏的关系别说是亲近了,就说和睦也不够。两人若是关心亲厚也就罢了,说一说还能够,偏偏是这样,那一切也就休提了——人就是这样,一个人要是足够喜欢,总是她说的话不够顺耳,也会被理解为‘忠言逆耳利于行’。可要是讨厌一个人,那么就算他说的是好话,那也会被当成是‘口蜜腹剑’。
  眉嫂子不是一个不通的,哪能不懂赵莺莺的意思,立刻不再说话。
  晚间的时候赵莺莺还和崔本说起这个事情,前前后后描述了一通,这才对崔本道:“弟妹很是精明,看这一连串动作也算是驾轻就熟,是个很会经营的,至少比我强很多。就是有一点,太急躁了,不是一定会失败...只是失败不起的话,那也够让人心惊胆战的了。”
  崔本自己也经营着生意,自然明白赵莺莺的意思——在第一次做生意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投了进去,这实在是不明智的啊!不管是多么稳赚不赔的生意,最后也有可能赔啊!
  赵莺莺真心实意道:“其实如果是弟妹做生意也就罢了,反正生意不成弟妹还有小叔养活,并不发愁什么。只不过听说弟妹就连陪嫁的布匹绸缎都拿去当了、金镯子也折了一只给银楼,这就太过了一些。”
  万氏之后就要进货,把那一间铺子填起来的货,各种线有便宜又价贵的,她特意多进便宜的少进价贵的,然而还是至少一百多两银子的货。这个钱她拿不出来,至少没有这么多现银,于是就只能打自己陪嫁品的主意了。
  出嫁这才多久就卖嫁妆?知道的晓得她是为了做生意,不知道还以为崔家怎么了他呢——他本想瞒住,还特意去了远一些的地方当、卖,然而在这种市井小户人家里,实在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总之还是让人知道了。
  崔本本来还算淡定,正如赵莺莺所说的,就算万氏赔了也不要紧,反正家里还有崔源的钱来养家。而且人家也不一定会亏啊!其实更大的可能性是会赚钱的。
  可是听赵莺莺说竟然还有卖嫁妆的事情,这就坐不住了。皱着眉头站起身:“卖嫁妆?这如何使得!不知道的人家还以为我们崔家正在敲诈儿媳妇的嫁妆呢!不然何以才嫁进门几个月就要卖嫁妆?”
  也有可能是误会没给崔源分家银子,或者当作崔源穷了,这才要依靠万氏卖嫁妆。总之各种流言猜测都不会是好事,大家总喜欢把这些事往丑恶了想,怎么‘有意思’怎么来,所谓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你找个机会和源哥儿媳妇说一声,让她注意一些。”崔本觉得赵莺莺是做嫂子的,这么做理所当然。
  然而赵莺莺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不,我不去,这活儿我才不沾边!”
  “人家嫁妆都卖了,显然是铁了心了,我这个时候过去说又有什么用?难道让人把东西赎回来?这实在是做不到啊!”赵莺莺才不做这种事,吃力不讨好。
  然后赵莺莺就把妯娌间的关系掰开了揉碎了给崔本一五一十地说,最后道:“我和源哥儿媳妇又不亲,贸贸然劝她这个,只怕还要被她当作是羡慕嫉妒她,非要阻止她呢!”
  这些妇人之见有些小心机崔本是知道的,在没成亲的时候看几位嫂子合不来就有所感了,可他实在不知道竟是这样复杂而充满算计的。不由大为佩服道:“若是这等心计用在别处,天底下男子倒要倒退一射之地了。”
  “没机会的,天底下对男子和女子是不一样的,大多数男子都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能,可是女子呢?我们的心计在我看来就是闲的没事儿做了。真要是忙碌的,哪有事情做这些!”
  赵莺莺看的很清楚,她还想起了上辈子在皇宫宫城里见过的那些女人,从妃嫔到宫女,哪一个不是用手段的高手?特别是妃嫔们和大宫女,整日谋算着,就连天下之主也常被玩弄于股掌之中。这些除了是因为生活所迫,也就是因为所有时间只能拿来琢磨这个。
  崔本这就知道了,说动赵莺莺去说这件事是没用了,便按下不表。等到第二天的时候见到崔源才提起这件事道:“其他倒还好,可是听说都卖嫁妆了,这就不好了。我也是听你嫂子说,这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外面的人该如何看我家?才进门的媳妇就开始卖嫁妆了!”
  崔源没有多想,也觉得这件事不对,于是就想和万氏说一说。
  万氏原来在家准备晚饭,这些日子绒线铺子的事情可把她弄的焦头烂额,可是想到再过几天就能开业做生意赚钱,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了。
  就在这时候崔源回家,一边把做事的短打换成是家常衣裳,一边问道:“你这些日子在家做什么?我听说你忙着你生意的事情,做的很好?怎么,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万氏笑着道:“绒线生意,都是女人家的买卖,你能帮上什么忙——那件衣裳先别穿,我见有些地方不合身是要改的,你穿那件青色的。你这衣裳哪里来的,怎么恁不合适?”
  崔源从善如流地放下手里的家常衣裳,换上另外一件:“那原是旧年成衣铺子里买的,差不多能穿就成了,哪还能讲究那许多?”
  说着转折道:“我听说你为着生意的关系卖嫁妆了?这可不大好。”
  万氏原来是瞒着崔源做这事的,或者说她原想着避人耳目就不是为了瞒住所有人,她也是在街坊市井里长大的,自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什么瞒得住什么瞒不住。真想瞒天过海了无踪迹,那也是徒劳而已。
  可是崔源就不同了,他原在木器作坊那里做学徒,空闲的时候少,就是有空闲了也不会探听一些市井流言。况且说这些市井流言的人也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往往不和当事人说。崔源作为万氏的丈夫,大家说这个的时候都是下意识地避开他的。
  她原来没想过崔源会知道这件事,现在崔源拿这个来问她,她一时慌了手脚道:“哪里听来的话?外头说的闲言碎语你也信?不过就是看我张罗起这个生意来了,觉得羡慕嫉妒,这边编排出了一箩筐的话来。其实这绒线铺子本钱少,我嫁妆银子是够的。”
  崔源却不傻,他并不了解开绒线铺子要花多少银子,可也知道开个铺子就算本钱再少,那也有个限度,绝不是万氏这点嫁妆银子可以承担的。更重要的是,这个信息的崔本告诉他的,在崔源这里,说话有信誉第一,还真就是这个兄长。
  于是皱起眉头来道:“你这又是说的哪里话?难不成大家都是胡说的!我也算是在作坊里做事的人,家里哥哥们多做生意,这些事情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本钱少?那你说说看本钱是多少?”
  万氏立刻知道说也没用了,崔源已经认定了这件事,那就不会再听她说解释了。这是崔源第一次这么严厉说话,她脸上有些下不来,一时眼睛红红的站在一边——崔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心里立刻有些不落忍。
  于是口吻软和了一些道:“我也不是特别要说你,这本是你的嫁妆,你想怎么使是你的事儿。只不过你与我成亲才多久?这就要卖嫁妆了,人家怎么想崔家,怎么想我?你做事情的事情要是注意一下就好了。”
  见万氏点头答应,他想到木已成舟,这时候说话其实没什么用。也只能道:“现在我和你说,或者你答应又能如何?嫁妆卖也卖了...罢了,你记得以后注意下这种事,再也别一样就好了。”
  “这次还是七嫂知道了告诉七哥,七哥告诉我我才知道,要不是有这一层,我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几时了。”
  崔源最后一句话让万氏惊的睁大了眼睛:“竟是七嫂告诉七哥,七哥在告诉你的,那个——”
  她正准备骂人,这才意识到崔源还在,并不能随意说话。于是强压下怒气:“我还以为你是听了街上那个碎嘴妇人议论呢!别人家媳妇用嫁妆的事情也爱说,也不看看关不关她们的事儿!”
  “就是!”崔源也不喜欢外面那些妇女碎嘴,传播一些流言蜚语,因此对万氏的话表示了赞同。
  然而两个人的意思其实偏到天边去了,万氏其实就是在指桑骂槐,说的不是赵莺莺是谁?崔源则不同,在他的认知里,赵莺莺是他嫂子,当然算不得外人,这种事说个话很正常,他只是在针对外面那些不相干的人而已。
  强忍着怒气洗漱睡觉,等到第二日送了崔源出门,万氏便杀到赵莺莺家去了——忍气吞声本就不是她的性格,为了崔源也就算了。为了赵莺莺?这绝不可能!
  开门的是桃儿,也不听她说什么,万氏直接把这个丫头推到一边:“姓赵的你给我出来,出来!我们有话说话,你都说的些什么?我花我的嫁妆钱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偏你叨叨叨叨,用你的了吗?”
  桃儿也是见机快,见万氏似乎有一些来者不善,立刻就把大门关上了——家里有她、圆娘和金三水,这万氏是一个人来的,那可讨不了好!这时候更关键的是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所以先遮掩遮掩才是真。
  赵莺莺这时候正在绣绣画,看万氏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没想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先把绣花架子用罩子罩起来,然后放到一边——从小泼妇撒泼起来她是见过的,她别的不怕,就怕万氏不小心磕了碰了她的绣画,真出什么事儿,她也赔不出来!
  站起身拍了拍袖子,赵莺莺笑着迎了上去:“好稀奇!弟妹可少见来我家!”
  “我们是穷亲戚,也不脏你这块儿地!”万氏阴阳怪气先呛了一句,然后就叉着腰讽刺道:“我晓得我自家穷,筹备一个小小的绒线铺子还要卖嫁妆,远远比不得嫂子自己私房开铺子——这说出去是不好听!可让外头的人说也就罢了,实在不知道家里的嫂子也会来说!”
 
 
第191章 
  晚上上门来兴师问罪是赵莺莺所不能想到的, 听万氏的意思竟然是崔源说她了——而根子就在崔本身上, 因为是崔本说给崔源听的。至于崔本从哪里知道的,那是从自己这里。
  这个圈子绕的大, 可是却很好懂。简而言之就是万氏此番被丈夫责怪全是赵莺莺背后多嘴饶舌的错误!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赵莺莺气不打一处来!若她真存了给万氏使绊子的心那也就罢了,偏生她什么都没有做, 现在背下这个黑锅心里可想而知有多么郁结。更让人生气的是还没有多少辩解的余地, 因为整个过程有人的确如万氏所说, 并没有什么出入。
  对此她只能冷了脸色:“我原是觉得这样丢了家中的脸面和源哥儿他兄长说一声罢了,至于源哥儿如何能得知我哪里管的着?这种事就连和自家说一声都不成?且源哥儿说了你了,你就要好生想想你错在哪里, 而不是在这里兴师问罪?”
  其实万氏说的有些道理,一般来说一家人互相遮掩也不会把这种事捅破。而万氏没得法子了才去卖嫁妆的, 旁的叹息丢了家中脸面这是正理,可是细究起来也太过于不近人情了。
  可是赵莺莺并不能把这种‘人情’放上台面——说的直接一些吧,她也是要面子的,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难道她要当作没听到,然后唾面自干?或者更直接一些,好声好气对万氏认错?
  不可能,她自觉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怎么肯认错!上辈子是没得办法了才处处顺从,这辈子生长在市井民间,再也没有那些条条框框了。她早就想好了, 她可以生活辛苦一些,可是绝不可以忍气吞声。
  似乎是被赵莺莺的理直气壮给惊到了,万氏瞪大了眼睛半晌回不过神来,回神过来之后才叉腰指着赵莺莺一连道了三声‘好’,冷笑道:“原来这就是我的好嫂子,年纪比我还小呢,这就长着嫁了阿源他兄长给我摆起嫂子的谱儿了!”
  说着嘴角露出嘲讽的神态:“你也不想想,你一个隔房的嫂子到我面前摆这个谱,摆的开不开!”
  “我原就没想过与你摆谱,是你上门来非要分说的。”赵莺莺寸步不让道:“这件事难道你心里没谱儿?我不过是和本哥随口说了一句而已,谁知道他会与源哥儿细说这么多!这时候你来同我问罪,可你不想想,之所以有这么一回事还不是你一开始办的不妥,不然能有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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