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个又有些觉得不好意思,连忙道:“只是这顶帽子值钱,恐怕那歹人见了就拿了去,不能够做标记。”
“你家小少爷是不是还挂着一把金锁,上面堑着‘福寿绵长’四个字?”就在四下为难的时候,莺莺却开口了。
那管事本来并没有注意到莺莺这一个小丫头,这时候听她一声却如听仙乐得了凤凰儿一般,忙忙点头:“让小姐说的一丝不差,正是这样!不知道小姐在哪里见过,好告诉小老儿,我家乃是孙部堂家族,若真是因小姐之故救了小少爷,必然是有重谢的。”
这下不只是孙家管事看她,就连周知府、两班捕头、师爷,也都齐齐看向了赵莺莺。
赵莺莺在这一会儿功夫里渐渐想起了很多当年的事情,大概是从扬州到京城,那一路的事情都太过于让她印象深刻了,以至于她十几年后都还记得许多。其中就包括管家提起的那顶帽子——那顶帽子里有两条人命!
话说这种拐子拐骗小孩子也是有门道的,一般都是要清秀漂亮的,至少也要齐整,因为只有这样的孩子才能赚到更多的钱。而贫穷人家,自家吃饭都吃不饱,养个孩子自然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这种自然入不了这些拐子的门的眼。
一般来说他们的目标都是城里中产人家的小孩子,至于大户人家。一则人家家人小厮婆子一大堆,团团围着,难有下手的时候。二则这样的人家不知道底细,若是个权势大的,立刻就能大大地惊动官府。
譬如这七夕节吧,人多手杂,正是他们活动的好时机。丢一两个孩子并不稀罕,官府虽然会找寻一番,但没有为这个大动干戈的。但是其中若有一个权贵人家孩子,那就了不得了,人家都是能直接往官府递帖子的!
官府里头或许不会为平头百姓着急,但是权宦人家的事情却要急人之所急不可。收到这样的帖子,立刻就要满城发通缉,然后是各个城门派官兵守着,一个一个地查。运气好的撇下孩子能走脱,运气不好的化成灰也让人逮到了!
不过也有情形不同的时候,有的拐子犯了贪心,正好那孩子落在了手边。就像是贼不走空一样,他们这样的人也从来不把到手的财货丢出去,在行当里这是要遭‘报应’的。
这个孙家小少爷大抵就是这样——赵莺莺也说不准他在哪里,当初她在拐子拐来的那十几个小孩子里并没有看到什么大少爷打扮的人,或许怕出城的时候麻烦,已经丢下了也说不准。
不过从孙家小少爷身上撸下来的东西她却知道,除了这顶小帽和一把‘福寿绵长’金锁之外,还有金手镯、金脚镯、白玉平安扣等好东西。这些东西都让个拐子贴身放着,到了京城才方便换成银子。
这些拐子是三五个人一起合伙做事的,做老大的那个当仁不让地占下了这些财货。只是他们这样的人发的就是最黑心的财,早就没得天良了。看到老大占下这样大的一注财货,他们却连跟着喝汤都不能,心里就有了坏念头。
当时包括赵莺莺在内的十多个小孩子都是见到了的,为了一个小包包里的财宝,那几个‘徒弟’就要杀老大!只是走惯江湖的老大先动手,倒是先把几个徒弟了结了。
当时那小包包就跌落在赵莺莺跟前,上面染着血,里头几样东西她看的清清楚楚。之后的几天里她就一直在做噩梦,当时的事情是够吓坏一个小孩子的了。也正是因为这几场噩梦,那些东西她还能记得。
只是这个理由就不能说出来了,她只好撒了个谎:“你家小少爷和我是被一伙歹人拐走的,我被拐子使了药按在怀里。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半路醒了过来,我听到那拐子说‘今日赚了好大一笔财货,只是这珍珠帽子、‘福寿绵长’金锁上头有标记,倒是不好出手,要到京城去销货’。”
听赵莺莺说的清清楚楚,那管事欢喜地再没有,周知府等人也没有了疑惑。
只是事情可没有这样容易就解决了,就算知道拐了赵莺莺的拐子和拐了孙家小公子的歹人是一伙人,也不能抓住他们啊——周知府派出去抓人的家人早就回来了,不出意料的,把人跟丢了。
可恨这件事,周知府一拍大腿:“唉唉!知道这个也无法,到底是那些拐子惯于跑路遮掩的,几个小厮也没有捉住。不然这时候顺藤摸瓜,也该抓住了!”
赵莺莺想起那十几个和自己一路去到京城的孩子,他们和自己是一样的,离开真正的家人,本来普通而幸福的人生没有了。自己可以救他们,不管这是不是梦境,她清楚地想到。
“找到拐子并不难,我知道方法。”
平常这些大人谈正事当然不会在意一个小孩子的发言,不过赵莺莺不同,今晚她已经屡次让这些大人惊讶了。先是一个七岁女童竟能自己从拐子手上逃脱,然后又能清清楚楚把一些线索记忆下来。所以等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就连周知府也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赵莺莺又不是一个真正的七岁女童,见过的大场面也多,当然不会为这么一点阵仗就不自如起来。
“自我学针线后我娘就教我拿一根针、一缕线别在领口上,为的是有时候好救急。我从拐子怀里醒来之后,想到官府捉他没有一个记号,就用针线在他领口上缝了一道,留下线头在他身上。”
赵莺莺这一番话可是大大的救了急,周知府立刻就点了官兵衙役去各路口、城门排查,以衣领上的线头为记号,让歹人插翅难飞!
那管事则是再三拜了拜赵莺莺,他是真心感谢的。若是家里受宠的小少爷有个什么万一,今天他们这些跟着出来的下人全都要跟着遭殃。
“小姐这一回是活命之恩!我心底里谢谢小姐。若这一回我家小少爷救回来了,孙家必然会重重酬谢小姐的。”
有了这样的变化,周知府心里也轻松了一些,见莺莺已经神色疲惫。就吩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你领着这小姐儿去后宅,与夫人说今日的事情,让她照看着——吃食、住处都要用心,别吓着这小姐儿了。”
第5章
赵莺莺本就是受过蒙汗药了的,侥幸清醒了而已。这个时候夜已经深了,她的身体又只是个小孩子,立刻有一些睡意朦胧。
小厮领着她去了后宅,后宅的夫人已经听丫头说了前头发生了什么。这时候见到莺莺,见是个十分齐整的女孩子,喜欢她机灵,立刻吩咐丫头:“快去拿些好克化的点心与小姐儿吃,再收拾一张清爽凉床出来。”
丫头脆生生地应了,立刻就去打点。知府夫人眼看着莺莺十分疲惫的样子,就只略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让她好好休息,不要慌张,明天就去寻她的家人。
赵莺莺吃了点心,有个小丫头带她洗手洗脚。然后就昏沉沉地睡过去了,临睡之前她恍恍惚惚地想:梦要醒了,恐怕这是我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只是她想错了,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又醒了过来,这时候屋外已经天光大亮。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有一束光照在她脸上,她愣住了。
这时候昨天那个小丫头走了进来,见她醒了,笑嘻嘻道:“小姐儿醒啦!我们夫人嘱咐过,让我们不要叫醒小姐儿,等你睡饱了再说!”
赵莺莺暗想,原来人死之前灵魂出窍回光返照都是这么久的啊,或许自己是太想家人了,没有见到家人是不会甘心的吧。
小丫头见赵莺莺愣着也没有多想,以为她是睡蒙了,醒来又是生地方,所以才是这样。把手上捧着的牙刷、牙粉、香胰子、毛巾、脸盆等放在桌上。说了一声‘我去给你打热水’,就走跳着出去了。
洗漱东西赵莺莺都是使用习惯了的,利落又脆快,惹得小丫头还多看了几眼。不过也只当是她家家教好,并没有多想。
等收拾干净了,小丫头就带着赵莺莺去见知府夫人——知府夫人也是年近四十的人了,膝下有几个儿子,年纪大一些的老大老二也有了子女。只是知府家风水奇怪,一水儿全是男丁,并不见一个女孩子。
人就是这样的,永远不知道满足。若是家里没有一个男孩子,急也急死了!现在全是男孩,外面的人称羡,反而心里觉得不圆满,一直盼着家里有个女孩。可以说是一路从儿子辈盼到了孙子辈,至今还没有一个结果。
因此知府夫人哪怕是见到别家的小娘也格外和蔼,况且有一样——这可是丈夫昨日拾得的一个孩子,这不就是预兆家里要来个女孩子?想到正怀着第三胎的大儿媳,知府夫人心头火热。
赵莺莺若是知道热情地过了头的知府夫人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小小的私心,只怕会觉得巧合了。上辈子说她命格好,可以带契着刘家夫妇生孩子。这辈子又有知府夫人觉得她是一个好预兆,家里是要添个女娃娃。
不过这样的巧合,受益的还是她自己。
知府夫人和赵莺莺说话,赵莺莺自然不会装个活泼可爱天真烂漫出来。只是文文静静又言辞清楚,这也合了世人对女儿家‘贞静’的要求,反倒更招知府夫人的喜欢,临到要去处理庶务的时候还吩咐小丫头仔细照顾她。
“好生照顾小姐儿,带着她去后花园,踢毽、秋千、搭巧绘板,找些玩具出来。到了时辰不忘记去厨房要点心,小孩子饿得快,不用按着三餐过来。”
小丫头脆生生地应下来,这就拉着赵莺莺的手去后花园。
“你跟着来,我们一班小姐妹凡是不用当班时候都在这边玩耍,你同我们一起来就是了。”
去的时候一班十来岁,比现在的赵莺莺也大不了多少的小丫头已经在踢毽子了。这是赵莺莺熟悉的游戏,那时候在皇宫里哪怕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也没什么快乐可言,她们这些宫女就是整日小心翼翼提着脑袋伺候贵人。
不过即便的这样,也不是真的就没有一点乐趣。有时候几个年纪一般大的小姐妹,不当班没难处的时候也会聚在一起,或者玩一玩儿小游戏,踢毽子就是其中一样。
当时几乎每一个小姐妹都擅长踢毽,各有不同的花样可以玩出来。赵莺莺也是一样,她脚上踩花,毽子就像是穿花蝴蝶一样在她的脚背、脚跟、脚尖上跳。各种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技艺用上去,还能几十脚不落地。
这个时候她不适应七岁小孩子的身子,没有以前那样熟练。但略上上手,熟悉了一下,就比一般小孩子强的多了。看的几个小丫头啧啧称赞,扯着她的手,让她教她们踢这些新花样。
“这个好这个好,大奶奶院子里几个惯会炫耀的也不会,咱们这一次学了,也好让她们吃一回憋!”
赵莺莺这个时候也忘记了自己是不是回光返照一场梦,这样的高兴快乐已经很多年没有了。于是也不去多想那些她想不清楚的事情,暂时先抛开一切,做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而小姑娘玩这些游戏,当然是高高兴兴的。
赵莺莺在高高兴兴的时候,周知府却在焦头烂额。昨日晚上在城门查检,竟是一无所得。虽说本就不指望一晚能有什么结果,却还是很失望的。这件事一日不了结,重责就压在他心里一日,不能放下。
“大人不必忧虑,我听闻这等拐子也是有心计的,常常是等到风声没那么紧的时候才寻机会出城,昨日没什么收获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思虑这几日七夕节热闹,扬州城到处是人潮,拐子们必定大有所获,心里不知道何等得意忘形。既然是这样,白日不动的时候一定在酒楼饭庄喝酒取乐,没有散场的。”
那师爷这样说着便提出一计:“既然有个线头做记号,那是一定能寻到人的,只请几位捕头点齐手上的捕快人马分头去找,只要用心,到时候自然有下落。”
当下说定,捕头们各自安排,把扬州府衙里的捕快全都放了出去,分作好几班,扬州新城区旧城区各有寻访的地方,茶馆酒楼饭庄,凡是有生面孔的,捕快们都不忘仔细验看。
这一次却是这位师爷料的准准的,这些拐子歹人,平常是最不安分的那一类人。昨日晓得风声紧了,也就不寻思出城,反而做无事人一样在城里先住下来——他们做这样的事又不只一两次,积年下来早就有了经验。
这种时候反而要镇定,若是慌手慌脚,只怕没有官差都会让人看出底细来!
于是只留下看孩子的一个,其余人等都聚着去酒肆食摊吃饭喝酒。正在得意忘形好不快活的时候,忽然有两个凶神恶煞的捕快冲了出来,当即就要搜检他们。
需要知道,即便是再有经验的老江湖,贼就是贼,见了这些官差向来就是要小腿肚子发颤的。何况这一伙人里头还有一个入行不久的,一下就露了行迹。
见他这个样子,哪怕不是要捉拿的人,也必定是个贼头子无疑了!
两捕快立即动手,一边下压下两个,一边大喊:“奉知府老爷的命,拿下七夕节晚上拐了孩子的拐子,店家协力,别放走了人!”
周围的人多是热心的,听到是拐孩子的拐子,哪一个不痛恨。立刻各据了窗门,不让这些贼人走脱掉。又有酒肆里几个青年伙计身手矫捷的,帮着抓人,最后没有一个拐子走脱。
等到捆地严严实实,其中一个捕快才去查看这一伙人的衣裳,果然其中有一个青衣青帽的在领口留了一缕茜色彩线。
“得着了,正是这一个,这回算是证据确凿。去街面上叫几个兄弟来,一气押送到公堂上!”
等到了堂上,周知府亲自来审。只是这些都是一些极狡猾的人,自然没有一个人承认。
周知府却是听抓人的捕快说过的,分明已经验看过衣领,全都对的上。因此并不受这些人狡辩。大喝:“尔等贼人还不招供!以为本府真没有证据?你们且看看衣领,上头一缕彩线正是昨日所拐的一个孩子留下的,这还不是铁证如山!”
几个人在公堂上本就做贼心虚,再去看衣领,果然有一个衣领上留了一缕茜色彩线。当即另外几个就反口:“大人我们并不知道这人是个拐子,只当是行商认得的一个家乡人,哪里晓得他的行径。”
那衣领上别彩线的已知道自己是着了道了,铁证如山只能认罪,一时面色如土害怕起来——这时候忽然听到同伴这样的话,竟是要都推到他头上,一下大怒。
这就是人心了,可以接受惩罚,却不能接受和自己一起的人能够安然无恙。
于是当即争将起来:“大人明察,这些人与我是一伙的同伴,不然自可以去到租房里查看他们的包裹,多得是贼赃!”
周知府冷笑一声,这伙歹人的嘴脸实在难以看下去。当即扔下令牌,吩咐用刑,让他们招供出那些被拐来的孩子到底落在了何处。
正在此时有个门子悄悄来报:“大人,府外有一对姓赵的夫妇。他们听说府里有个被拐的孩子,是来认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