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吵不闹的,你们还以为我家是个好欺负的。”
和这件事一样闹的沸沸扬扬的还有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赵福的早食摊子总有流氓地痞来捣乱。他们也没有干那些打砸抢的混账事,只不过时不时过来找茬儿,把赵福的生意弄的一落千丈。
在这样的沸沸扬扬里,罗家和赵吉家静悄悄地解除婚事就显得十分不打眼了——两家才问了名呢,就连聘礼都没有下,只怕知道两家结亲的人都很少。所以解除婚约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把文书毁掉,让中人另写一份文书证明这件事。
“赵三哥,实在对不住。”罗正涛摆摆手,也不知道他的对不住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知道这件事儿不干你家什么,你家有这样一个亲戚那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但是我们这些人家结亲还是很讲究的,这会儿这件事在街坊邻里间流传,也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了......”
赵吉整个人都有一些委顿,只不过一口气还撑着脊梁骨而已。抬眼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然后又点点头——反正婚事已经退了,他心思有些冷。
这些日子整个东厢房都没有了欢笑,家里一点笑影儿都见不到。赵莺莺有心缓和一番,但是想到如今脸色苍白的赵蓉蓉,她就连一句俏皮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在宫里学过怎么不管内心也能讨好人,但是现在她做不到了。
她为她大姐姐和家人担心发愁,根本不可能有那心思。
最终是赵吉的一句话让家里多了一丝活气:“搬家,我们搬家——我再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住着了。这一次是蓉姐儿,下一次是谁?家里还有蒙哥儿,还有莺姐儿芹姐儿,甚至还有茂哥儿,难道等着她一个个祸害过来吗?”
方婆子这是第一次知道小儿子有搬家的意思,大惊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二嫂这次吃到了教训,以后定然会本分下来的。真要是搬出去,那就太不成样子了。”
赵吉确实笑了起来,笑的十分无力:“娘,你说这话你信吗?我那二嫂又不是第一天这个样子了,以前也曾经吃过教训,那也没见她改正过!”
“更何况,就算不提蒙哥儿莺姐儿他们。我现在只要想到蓉姐儿因此遭的事儿,我就恨不得,恨不得......所以我以后尽量少见,最好不见二嫂。”
要是同一个院子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句话就是空话了。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搬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至少少看那个女人几眼。
方婆子的手无力地垂下,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这一次是真的吃了称砣铁了心了——知子莫若母,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平常最好讲话,也知道这个儿子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晚间的时候赵吉问王氏:“家里现在有多少可以动用的银子?”
王氏心知赵吉是想要问买房子的钱够不够,这一次她也是赞同赵吉的——她再也不愿意和孙氏呆在一个地方了。而且房子既然早就打算要买了,现在买也不算太突然。
于是她给赵吉算账道:“之前家里都没存在什么钱,还是这一两年的功夫才有的积蓄。因为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赚的多,倒是有七八十两银子——这银子买房子是够了,却不见得能买到什么好房子。”
看赵吉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道:“家里还有两笔银子在账上,一笔是去年莺姐儿差点走失时她自己得的,有一百来两。原先说的是要给她做嫁妆,我们都是不动的。但是真有个不凑手,就先拿这个应应急罢,事后一定记得给莺姐儿补足就是了——另一笔其实也是莺姐儿的,她打结子每个月也能赚三五两,一直存在我这里,现在也有二十多两了。”
王氏从来没有打算使用赵莺莺的那两笔钱,但是白日女儿偏偏来和她说这件事,一定要让她使用这笔钱。
“我身上连骨血都是爹娘给的,何况一点钱?若是算钱的话,我是如何长到这么大的,吃的米穿的衣,哪一样不是爹娘供养我。如果我的钱和爹娘的钱要算的这么清楚,那我就先要把欠爹娘几年的米粮钱给还了再说!”
王氏依旧不肯随便把女儿钱拿来用,但是她心里并没有再过于坚持。至少现在有困难先应应急,过后给补齐是她可以接受的了。
第55章
牙行的钱嫂子把赵吉和王氏一起迎了进去, 脸上带笑道:“今日可是稀罕了,兄弟和嫂子一起过来了?我可是记得的, 赵兄弟的生意可比咱们忙, 竟有时间来我这里——难不成是有大生意介绍我?”
赵吉摆摆手:“钱嫂子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赚几个劳力钱,比不得钱嫂子。这一回, 这一回啊和之前一样的,就是为了宅子的事情。”
说到宅子钱嫂子就苦了脸了, 王氏前几日才来过一次,她这里哪里有新屋过来搭卖!要知道房子不是别的东西, 等闲人家, 哪个会动不动地买房, 又动不动地卖房。做这种事的本就少, 赵吉和张氏还非太平巷子附近的不要, 这可不是困难!
难是难, 生意却不能不做了,她把写着宅屋的册子拿来, 里头有托牙行租的,也有托牙行卖的。摊开到太平巷子附近的几页:“赵兄弟你自己看吧, 这就是全部了,上一回赵嫂子还看过,只是都不中意。这才几天,中间并没有这几条巷子的人来卖房。”
赵吉点点头,之前他已经和王氏商量过了。
“现在我们急赶着搬家, 要求就不好那么多了。不然是这样,再看看之前你瞧不上的那些房子,矮子里头挑高子——再说了,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按照这个挑剔劲儿,说不定一两年也挑不出来。”
所以这一次两个人不管之前有没有看过,倒是把所有等着发卖的附近屋子看了一个遍。
王氏还好,这些宅子她都是听过钱嫂子介绍的,所以看的粗略。赵吉却十分认真,每看到一处就会久久思索,然后往下。
直到看到一处,王氏左等他不翻页,右等他也不翻页。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赵吉道:“钱嫂子,这宅子怎么说?”
王氏不等钱嫂子回答,便急急忙忙地打断:“吉哥,那是不成的!那里挨着王婆子住,恐怕不好,根本没人愿意搬过去!”
赵吉听到王婆子的名字愣了愣,然后却摇头道:“没有妨碍,王婆子会管理人,从来没听说过哪个本分人受到过不好的影响。”
在扬州养瘦马的人家至少有上千家,分布在扬州的大街小巷里。如果真是风月场上的种子,用不着挨着这样的人家住,那也有的是办法偷腥学坏。如果是个本分的,就是住到人家家里去都无妨。
赵吉想的比王氏简单:“王婆子在边上还好一些,做了邻居她反倒要帮着我们看着家里的小子姑娘。”
这也是真的,扬州城里有上千家养瘦马的人家。如果他们总把周围的风气弄得乌烟瘴气,最后激起众怒,那早就吃不到好果子了。实际上这些养瘦马的人家对邻里比一般人家还要规矩,就怕犯错恶了邻里,以后更难立足。
钱嫂子一听是那个老大难的地方,立刻大喜:“没错,赵兄弟说的对!赵嫂子你就信赵兄弟的,实在不放心,你去走访那些人家。我见过好多,他们基本上都是格外规矩的。”
似乎是怕赵吉在王氏的说辞之下改变主意,她又赶紧道:“这家人的房子好你们是知道了,不放心的话你们自可以亲自去看一看屋子的用料,再实在也没有了。一般来说这样的屋子怎么也要一百二十两以上,不过主人要钱要的急,又挨着王婆子住不好卖,所以挂在这里的价是一百两左右就肯。我就把话放在这里,赵兄弟赵嫂子若是真心想要,九十两保证能将的下来!”
那宅子就在太平巷子,赵吉和王氏并不常常从那里经过,但是知道是肯定知道的——大小的确合适,用料确实实在,当年的匠造师傅也好,据说用了这么些年也不见经常修补,这就是原因了。
九十两,九十两买到这样的宅子那是真便宜啊。不要说赵吉了,就是之前力主不能买到那边的王氏也犹豫了。
“要不然,吉哥和我专门去看一看吧。”王氏说了这样一句,其实这也差不多就是同意的意思。要是房子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他们家就要买在这里了。
钱嫂子眉开眼笑,带了两个人去看房子——牙行留了房子的钥匙,顺便可以看看屋子里。
钱嫂子把屋子里剩下的家具给赵吉和王氏看:“正房里充门面的好家具早就被主人家卖了,就剩下这些便宜货。旧的不值钱,都做新的却要十来两哩!你们家搬过来定是需要家具的,到时候我和主人家说,这些家具半卖半送给你家,添个一二两银子也就是了。”
赵吉和王氏家原来只住了多大地方?突然搬到这个宽敞宅子,家具是肯定不够用的。而普通人家大都俭省,本来买房子就花了一大笔了,再花十来两置办家具,是真有些舍不得。钱嫂子的话可以说是恰到好处的,这下王氏心里的最后一丝动摇也没有了。
看过房子,这就算是定下来了。赵吉回家凑银子,钱嫂子则是去和主人家商量,最后把价钱定下来,这就两边分手了。
这一切都被宅子隔壁的王婆子瞧在眼里,不过她并不是一个多嘴的妇人。不过是心里知道了,摇摇头就关上了楼上的窗户。
“娘,房子的事情我已经和牙行的人说好了,过几天就能付钱拿房。”赵吉首先就和方婆子说清楚。
见方婆子沉默不语,便接着道:“娘,您放心,新房子也在太平巷子里,您以前的那些老姐妹丢不了!如果您放心不下大哥二哥这边,日日都来一次也使得。”
这一次方婆子总算动了动,脸上挤出一点笑意:“这样啊,那就好。”
赵吉明白,自己娘这是依旧不愿意从这个她一直住着的赵家小院搬走。但是他狠了狠心,假装看不出来,点点头转身往正房去。
这事不是小事,即使分家了,他也应该和自己的兄长说一声。于是轮流通知了正房和西厢房那边,西厢房那边他是站在院子里说的,并没有进屋。
要是放在往常,不论是赵吉买房子,还是不肯进西厢房,都得遭孙氏好一顿说辞。但是不知道是心虚,还是那天赵吉的样子真的吓到了孙氏,这些日子孙氏一直缩着脖子做人,这一次也没有出头说话,保持着一种难得的安静。
买房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赵吉和牙行是说好了,牙行也和卖家说好了,但事情可没完!之后牙行钱嫂子就带着文契去找这附近的保长甲长,以及周围的邻舍,得了允许这才能把房子卖给赵吉。
因为赵吉本就是太平巷子的住户,加之本分老实的名头在外,这倒是很容易过了,并没有带来多大的麻烦。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就可以做了——付钱、纳税、告知官府,然后文契生效。
付钱当然指的是付九十两的房钱,纳税和告知官府是一起的,以为纳税就是要交钱给官府么。买卖房子的税并不算重,不过各地有一些不同,不同的年份也有可能不同,有的时候本地人都可能弄不清楚。
钱嫂子这种人当然是对这种事了如指掌,直接让赵吉带四两银子就是——其实三两多就够了,剩下的就给了官府的衙役‘喝茶’。对此的好处是,当天赵吉的房屋换户主十分快速容易,中间什么刁难都没有。
时候钱嫂子与赵吉道:“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咱们的这些小事儿,他们真想难为那真是有的是法子让你有苦说不出。所以一开始就给些小恩小惠,就当是花钱买平安了。”
最后一张薄薄的房契被赵吉收了起来,上面的房主写明就是他,从现在起,这座宽敞的宅子就属于赵吉了。
当然,这不是说赵吉立刻就可以搬进去了。他和王氏商量:“干脆趁着还没有搬进去请两个泥瓦匠师傅和一个油漆匠师傅,涂灰抹墙、拣屋顶补瓦片,还有给柱子、屋檐、家具什么的重新上漆,收拾收拾能当个新房住。”
既然已经花了百来两了,也就不在乎再多花几两银子,于是王氏答应下来:“这个好,不过你要忙生意,我又是一个妇道人家,恐怕不好监工。所以务必要找几个极靠得住的师傅。”
就在赵吉为了新买的宅子翻新找泥瓦匠师傅和油漆匠师傅的时候,左近的人家都知道赵吉家要搬新家了。虽然并没有搬出太平巷,但还是引来了所有人的议论。实在是之前没有一点风声,突然搬家让人觉得好生奇怪。
有住得近的,听到一点赵家争执的便神神秘秘道:“嘿,这件事呐!其实没什么稀奇了,不过是一大家子难相处下去,如今赵老三有钱买房子,这就自然搬出去了。”
听的人立刻明白了弦外之音‘一大家子难相处’,有一个中年妇人便笑嘻嘻道:“前些日子的那件事听说了没有,要我说赵老三和他老婆十足十地倒霉了吧!假如是我也得搬,都撕破脸了还能同一个屋檐底下住着?”
所有人露出会心的笑容,当初罗正涛一家和路宝善一家去到赵家的事情所有人都是知道的。前因后果有的明白了一点,有的道听途说倒是七七八八凑全了。这些日子在太平巷传出了一种说法,这些说法都是大同小异,只不过几个小小细节有所不同而已。
赵吉的女儿赵蓉蓉本来都说好了好人家的,结果因为被孙氏的骗婚搅合在里面了,然后婚事就没有了下文。一时的婚事就算了,赵吉家正在走上坡路,以后说不得有更好的。
真正让人心里扎了一根刺一样的,一个是从这看出同一个院子里住着的人竟是个心肠如此之坏的,谁能忍呐!另一个就是这件事到底还是对蓉姐儿名声上面有了妨碍。或许过几年会被忘记,但是现在这一两年,王氏根本就不敢给蓉姐儿说亲,就怕有人拿这件事说嘴!
“也不一定。”有个老大爷吧嗒吧嗒吸着烟:“兄弟各自有家以后磕磕碰碰是常事,撕破脸的也不是没有,但是真的能搬出去独门独户地过日子的有几个?说到底还是赵老三发达了,有底气了。”
“对对对!”有个嗑瓜子的妇女红光满面,小声道:“我去看了那宅子一眼,啧啧,赵三这一回可算是和以前不同了。只是这房子,就比现在他家三兄弟加起来还要大还要好!”
无论是人家家庭一些秘而不宣的隐私,还是事关一个人到底有多少钱,这都是时下人最喜欢谈论的事情。于是从一个说到另一个没有人感到厌烦,反而越发兴高采烈起来。
外边是这样议论,在赵家小院里一样不平静。只不过这种不平静不是摆在表面上的,而是藏在平静的湖水之下。
对于赵吉说的在外面买了房子,过些日子修整好了就要搬进去,无论是正房还是西厢房,看起来都十分平静。其实事情并不是这样,一开始他们只是因为消息太突然,不知所措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