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她原没有想到,不过是小孩子中暑而已,何至于惊动到孩子外婆还要亲自跑一趟。
王家外婆亲自来一趟却不是闲着没事做,而是真怕赵莺莺有什么事——确实如王氏所说,赵莺莺一不会再大太阳底下走,二没有体力活,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暑。王家外婆只能想到赵莺莺是身体弱。
而这些病症最怕的也就是身体弱!要是一个健壮的,随你怎么劳累怎么大太阳,事后总会复原。身体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算好生养着也常常让人提心吊胆。
赵莺莺这时候人半躺在床上,旁边是大姐赵蓉蓉看顾她。整个人依旧很难受,不过精神好了一些,脑子也清楚了。
对于自己中暑这件事她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中暑无非两样,要么热的厉害了,要么身体弱,或者双管齐下。而她前者肯定没有,不然一起同进同出的赵蓉蓉为什么没有中暑?
身体弱?她确实有些苦夏,但绝对不能算是身体弱的那一种。她要是身体弱,当初也不能被刘家当成是丫头使唤几年,一点儿事儿没有。她要是身体弱,在皇宫那种地方,时刻需要绷紧神经的地方,早就病倒了。
而实际上呢,上辈子她过的再难再坎坷,身体却是好的,一点小病小灾都没有过。三伏天的时候她不是没在厨房打转老半天,这都没中暑,这时候怎么会中暑!
但是现实就是这样,方婆子看一眼她就知道她是中暑了。王家舅舅来了,稍微给她把脉,也是一样的话。
“莺姐儿这的确是中暑,我瞧着还有一些思多想多,晚上休息不好。或者就是因为这样,气越发不足了,这才这么容易中暑。”
赵莺莺的毛病并不大,王恒把脉之后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人也很轻松。
“最近中暑的人很多,我们药铺每日都要送进这种病人。小孩子素来比大人体弱,那就更多了。”王恒告知王氏:“大姐家里孩子多,特别是年纪小的莺姐儿、芹姐儿、茂哥儿三个,要格外看顾。”
王恒不止说这些,还留了一些防备中暑的要,也就是仁丹、藿香水这些东西。起先王氏还推辞:“这些东西家里都有,今年预备地早,没有入夏之前就买了!”
王恒却不收回来了,笑着道:“家里就算有那也一定是照着一般的分量来的,我瞧今年热的不同往常,用的肯定多!大姐,你也不必为我想着节省,这些东西外头价都翻了天了,我们这些药铺的大夫却还能便宜买到。”
王家外婆也在一旁帮腔:“你就收下,难道做大夫的还能少了药吃?”
王氏终不说话,让赵蓉蓉把药都收进柜子里了。这时候方婆子端上来井里凉好的绿豆沙:“亲家和孩子他舅劳累了,喝碗绿豆沙!”
绿豆本来就是解暑的,在今年夏天也涨价不少。关键是涨价之后依旧难买,每天非得起个大早去粮铺才能顺顺当当买到绿豆。王家倒是不少绿豆,这是赵莺莺和赵蓉蓉端午节前多买的,那时候价钱可比现在低得多!
王氏送了王家母子二人出门,又把之前王家外婆送来的篮子递上。这篮子里头原来放的是几样鲜果,最适合夏天吃,算是给赵莺莺探病送来的,也是给赵家一家人尝。现在里面放的一包绿豆一包薏仁,算是有来有往。
王家外婆看到篮子里依旧满当当,却没有拒绝。就像她往赵家送东西是关爱女儿外孙,王氏给她东西何尝不是一样的心理。何况如今赵王两家也都不差这一点了,收下倒更好!
赵莺莺中暑,晚上有方婆子刮痧。果然就像方婆子说的那样,整个人好多了。到了第二天,虽没有立刻大好,但在床上休息感觉良好,自觉明天就可以一切如常了。
这一天赵蓉蓉为了做活看顾赵莺莺两不耽误,干脆把针线笸箩等拿到了赵莺莺的西厢房。至于赵莺莺,她被勒令不许做活儿,于是只能帮着赵蓉蓉打打下手,做一些绕线之类的活计。
两姐妹正在说闲话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巷子里好大的喧哗,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两个人都不是一定要看热闹的性子,而且晓得避风头的道理,也没有去打听。等到声音小了才叫来赵芹芹,问她有什么事儿。
赵芹芹喝了好大一碗酸梅汤,才准备说话,外头麦瑞娘就到了。人没进屋声音先至:“你们知不知道外头是怎么回事儿!”
外面确实发生了大事,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事。但是看麦瑞娘的神情兴奋,不知道的人恐怕无法意识到这一点。这就是小孩子了,天塌下来反正有大人撑着,他们还觉得格外有意思呢!
麦瑞娘是看完了整套热闹的,便对赵蓉蓉赵莺莺道:“你们是没看见,当时我正在巷子里水井旁等着打水——今天排队打水的人格外多,其中还有好些生面孔,应该是别的巷子的。”
这些日子气候热,相应的需水就多,水价也上涨了。有的买水的人家舍不得了,就开始自家出来打水。只不过打水的可不止住在巷子里的人家,还有别的巷子的!
这里就要说一句了,太平巷子是一个大巷子,又深又阔。当年扎根在这里的人打水井就格外凑了多一些的钱,整个巷子前中后打了三口水井。这也是为什么太平巷子有很多人家不打水井的原因。
——打一口水井要的银子也不少!选点选的好,打井容易要好几两。要是打井的时候不顺,最后的工费料费能有二十来两。这个价钱可不是人人都能拿出来的。
要是真急等着用水井也罢了,苦一苦攒钱吧!不过太平巷子的住户显然没有这样迫切,靠着巷子里的三口水井,虽然平日用水稍稍麻烦,需要挑到自家的水缸,但总算用水无虞。
有太平巷子这样打水井多的,自然也有没有打水井的。这大多是当年最开始的时候没远见,没做这件事。等到后面要均摊银子到人头,大家意见不一,大多数时候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些巷子有的人家自己有水井当然不必发愁,有的人家则是或买水或多行几步路到隔壁的巷子挑水。
“平常也就算了,大家打水的没有这么多。但是如今是什么日子?都急等着打水不说,天气还这样热燥。眼看着前面好多排队打水的都是别的巷子的——这该怎么想?”麦瑞娘也是等着打水的太平巷子人,天然的就是站在这一边的。
赵莺莺对这种心理表示理解,于是问道:“然后呢?”
有人捧场当然好,麦瑞娘笑着道:“我身后排着左屠户家的三哥,他和左大叔一样都是脾气急的人。当即就阴阳怪气抱怨了几句,那些外头巷子的人一开始还忍着,毕竟是借人家的东西。只不过啊...”
原来事情也是由小到大的,开头不过几句口角。后来不知道是哪一个推搡的几下,这一下可把两边的火气都点起来了。来挑水的人大多带着扁担,这时候方便了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个个抡起扁担就上,一下变成大乱斗。
“我是和女孩子,又早早躲到一边去了,当然没人管我。”麦瑞娘庆幸一样的拍了拍胸口,得意道:“这就是我见机快了!”
就像乡下也会因为争水之类的事情发生村子与村子之间的械斗,偶尔这些街坊也会因为各自利益打斗。而这种很多人参与的乱斗,只要没出大事,本着法不责众,官府都是不管的。就让牌长保长这些人自己商量着办。
正说话间王氏进来了,这会儿送进来的是赵莺莺的‘特殊照顾’。因为她中暑了不是,所以王氏午间特地叫住了冰库的冰车,买了一块冰。把冰打碎之后上面浇上糖浆和桑葚之类的果子,做出来的‘凉食’分成几份,赵莺莺独得一大份,其他人也有幸尝几口。
等王氏出去,麦瑞娘就羡慕道:“外面冰价都上天!你娘竟然舍得买冰!”
赵莺莺奇道:“这有什么,外头冷淘又不贵,家家户户都吃得起罢!”
赵莺莺所知的,本朝各地方城市都流行藏冰。很多并不是为了自家消耗,而是为了夏日里卖给别人。因为冰窖越来越多,冰也就越来越便宜。就算买不起冰,等到街面上买一份冰凉凉的冷淘总是可以的。
麦瑞娘笑起来:“莺姐儿恐怕很久没有外头走一走了,所以不知道呢,今年冰价比去岁最贵的时候都高了一倍。现在不要说卖冰了,就是冷淘店,因为冰价的关系也贵了不少呢!”
赵莺莺心里记下爱聊这个讯息,等到晚上王氏特意来看她的时候就顺势说起来:“娘,今年冰价是不是比往年还要贵了一倍?”
王氏当她是因为白日吃了冰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安慰她道:“再贵又能贵到哪里去?我们家又不是常吃的!而且也不独独你一个人吃,家里上下都吃了。这好歹是过夏,哪能不吃冰!”
赵莺莺却不是这个意思,立刻问道:“娘,去岁也是干旱且热的厉害,为什么今年却比去年的冰还要贵?”
王氏一开始没当一回事,随口就道:“去岁的冰已经是前年的价上翻跟头了。”
说完这句话王氏才觉得不同寻常!确实,气候这么热,冰价上涨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长的这么厉害是为什么——因为今年受不住热买冰的人家更多了。
赵莺莺又慢慢道:“娘,你听说今日下午巷子里打架的事情了吗。这种事也是以前没有发生过的,我想着...我想着...”
赵莺莺吞吞吐吐起来,王氏早就不把赵莺莺当成是一个寻常孩子了,见她这样便道:“你有什么事儿就说吧,反正说错也没有什么。”
这句话给赵莺莺下定了决心!确实,这是和自己亲娘说话,又不是和那些皇宫里的贵人说话,做什么那么小心翼翼。
于是把自己所想都说了出来——她并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先说了之前从麦瑞娘那里听来的,扬州附近乡下的情况做引子。
乡下去年已经遭了一回灾了,今年当然就有一些伤了元气。不过只要今年有好收成,那便恢复了。可是没成想,老天发天灾是连着来的。去岁干过一次,今岁又干了一次。
扬州河网密布,灌溉方便也没有用,天上不下雨烧的地上冒烟,该有的影响一样跑不掉。最多,最多就是这边不会绝收而已。
现在的扬州乡下到处是忧愁之色,家底厚一些的还能保持镇定,家底薄的已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娘,人家不急着别的,只急着一件事,那就是买粮食!”赵莺莺总结道。
她没有一上来就说之后会如何如何下大雨,扬州附近会有水患。那能说吗?说了也要有人信呀!反而只说干旱,不过说干旱也是一样的。
“我听瑞娘姐姐说,那些农户人家往往是留下下一年的口粮和种子,剩下的粮食才会卖了做生活。所以每当家里没有存粮的时候总想要想办法填上——这也是人家生活经验,不管什么年景,家里的粮仓总要装上口粮,不然有个什么灾难,那就是等死!”
赵莺莺就借着这个说话——这也是很显然的,实际上这些日子扬州的粮价已经起来了一些。只不过现在的涨价还是半成一成这样,算是一年里比较正常的波动。
可是赵莺莺知道,一旦发生大灾,那时候的粮价就不好说了。涨价三四倍是轻的,最怕的是有钱也抢不到粮食——粮店那时候还怕买粮的人冲击粮店呢!
“娘,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病了,就是觉得心慌。”赵莺莺找了一个理由,然后道:“想到这件事就觉得不踏实,不然我们家存一点儿粮食吧!”
赵莺莺说完了话就等着王氏的反应,不过她的把握还蛮大的。一个是现在的行情确实有粮价上涨的势头,有一些有囤粮习惯的人家已经常常往粮店跑了。另一个就是粮食这种东西,家里永远是要吃的,而且放个一年半载的也放的住。只要赵莺莺勾起了王氏的一点点担心,她就当是买个心安也会去买粮食的。
“娘,这买粮食了,又不会浪费。”
赵莺莺最后一句话就是最后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王氏算是听进去了。只不过面上依旧笑着:“你这人小鬼大的,这种也一直藏在心里思量?得了,这件事自然有大人去照管,你照管好你自己,我就念佛了!”
王氏是这么说,赵莺莺却知道这是答应下来的意思。不过赵莺莺没想到的是,王氏没有立刻行动起来——说起来王氏也不是无知妇女,听到莺姐儿说了种种之后就像是被人提了一个醒,然后脑子里就想到了很多。
赵莺莺只说天气热担忧粮价,想让王氏买一些粮食存在家里。这不是赵莺莺只有这一点想法,只不过她唯恐说的太多显得奇怪,便只挑了最明显的来讲。但王氏显然是一个触类旁通的,一下就想到了更多。
第二日早上出门买菜王氏就叫住了赵蓉蓉:“蓉姐儿住脚,你呆在家里煮一锅粥,买菜的事儿我去!正好有些东西要买!”
赵蓉蓉不疑有他,立刻答应下来,系上围裙就去了厨房。
王氏上菜市场买菜并不只是为了买菜那么简单,而是为了切身看一看现在市面上有什么变化。
菜市场上人很多,王氏就专门找那些打扮朴实,像是赶集一样上菜市场卖东西的人。这些人往往不是菜市场上的菜贩,而是扬州周围乡村里的农户,把家里的土产带来卖,多少赚点钱补贴家用。
王氏最先看见了个卖夏桃的妇女,那夏桃像是自家树上下来的果子,便问道:“大姐,这是你家里的果子?”
那妇女很是热情,立刻满脸笑容道:“是家里栽种的三棵夏桃!可甜可水灵。家里人舍不得吃,让来扬州城里卖掉,好给家里补贴买东西。”
王氏状似无意道:“买些什么呀?是油盐酱醋还是针头线脑?”
这些东西也是农户一般会买的,因为他们需要且无法自给自足。王氏这样闲话问出来也一定不奇怪。
那妇女却摇了摇头:“买粮食,等这些果子都卖出去了,我就去粮店买粮食。去年和今年连着收成不好,家里的存粮都空了,再不想办法就得饿肚子!”
听着妇女絮絮叨叨,王氏想到了一点。去年的小旱灾大多数农户都是有存粮的,那自然能过下去,即使那很苦。但是今年呢?经过去年的消耗,存粮大多空了,这种时候收成又不行。
不说出现灾荒——扬州这么有钱怎么可能出现灾荒!甚至都不用等到朝廷出手,扬州的那些个盐商自己凑钱就能解决。他们也是很清楚的,自己做盐商遭人恨,所以每逢大事,这些盐商都记得要做一做好事。
不管真心好意还是装模作样搏好名声,但好事就是好事。
只是没有灾荒也够呛,只要这场大旱在继续下去,粮价往上走高是必然的!唯一的疑惑是粮价到底会高到什么地步。这就要从旱到什么时候,旱情有多严重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