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谦虚呢,立刻就变成一点都不隐晦的炫耀了。女孩子做针线活补贴家用或者赚点零用钱是常常有的,但是像赵莺莺这样,绣庄掌柜的都会主动下订单,那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外面的小姑娘要是都这么得用了,那绣庄也就不用养那么绣娘绣女了!
所有人或羡慕或赞叹地看着王氏和赵莺莺姐妹,幸亏王氏没有直接告诉他们赵莺莺如今在绣庄能赚多少钱,不然这些羡慕和赞叹全都要变成强烈的嫉妒。
生活么,不能比人家过得差太多,不然人家看不起你。但是也不能比人家过的好太多,不然人家要嫉恨你。最好的状态是比别人差,而且只差那么一点点。比别人好一点点也不错,但是还是居于次位。
说起来这个度还真是不好把握,‘一点点’什么的。
赵莺莺现在打的套袖当然比之前打的装饰大结子赚钱多,不然她也不乐意换成这个不是。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绣庄掌柜的只是试探着赵莺莺能不能打这种套袖,如果能打的话,包括差不多样式的领抹他都可以给赵莺莺下订单。
相比起那些大结子,这些套袖、领抹其实更难,他们绣庄内的绣娘是不会做这种活计的,而小绣女大都做不好。所以常常是量不足的状态,他们往往要看那些平常卖针线活的有没有能做的。
要是有,就是加钱也要请对方做这个。
赵莺莺也不负他的期待,只不过瞥了一眼立刻就点头了。过了几天就让他看到第一个成品——成品的质量他是点头的,所以立刻签订了订单文书。
众人赞叹,只不过就在赵莺莺都觉得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有个刺耳的声音响起。
“莺丫头确实不错,小小年纪就能为自家捞不少进项了。只不过...可惜了。”说话的是一开始就没怎么说话的一个,赵莺莺根本不认识她,只不过感觉对方对自家并没有什么友善的意思。
就听她继续道:“我虽然不知道莺丫头能赚多少,但我也是常常看到她进出的那家绣庄的。那是什么铺子?做的都是大户人家的活计。我进去看了一眼,类似于莺丫头这样的手艺可不是便宜货色。”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虽说绣庄卖出去的价和我们卖到绣庄的价不是一回事儿,但是也是大有关联的,想来莺姐儿替自家赚的钱也不少了——赵三嫂子有个莺姐儿这样从小就能带财的女儿,我们这些人都羡慕死了。”
她确实羡慕,而且她从去年就开始看到赵莺莺出入那家绣庄。虽然不知道赵莺莺到底能赚多少,但估计一个最低的数字也很让她羡慕了。
再加上她本来就和王氏关系不大好,嘴里也就没什么顾忌,撇嘴道:“赵三嫂子家这半年可花了不少钱,买房子、搬家、雇工人,还办大了染坊,每一样都是要花钱的。手头该是紧巴巴吧?可是之前能买下那么多粮食,如今人人不好过的时候能过的滋润的很,也不知道是不是靠着女儿做活!”
其实这话是很没有道理的,且不说赵吉开着染坊,王氏还在织绸。无论赵莺莺赚多少钱,这个家养家的都还是赵吉和王氏。就是真的是赵莺莺养家了又如何呢?王氏是个开明的人,孩子们自己赚的钱她都允许自己支配。
但是一个没有分家,甚至孩子都还没有成年的人家,孩子其实是不可以有私产的。或者说,所有的私产都应该被算作家庭的公共财产。
这样说来的话,赵莺莺赚钱是家庭的共有财产。然后用这笔钱来补贴,甚至支撑家用,这完全没有问题好吗!
王氏赵莺莺赵蓉蓉,甚至在场的其他妇女都看出来了,这个说话的只不过是对王氏甚至赵家不满而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不过她自己可能感觉不到她有多没有道理。
第76章
面对妇女的故意挑事儿, 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既然能请过来一起坐着,那必然都是有关系的人家。这时候就算说话不妥当, 但没说到自己身上, 大家也就不好反驳一二了。
更有平常和王氏也没有那么熟悉的,这时候看热闹一样看向王氏。这就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了,只怕恨不得两人能打起来, 扯头发咬胳膊之类的。到时候看到这一幕,既有趣味, 往后又有了一个谈资。
不过王氏可不会让她们如意,表面上她不动声色, 做出微笑的样子:“不过是小孩子做女红赚点零花钱罢了, 嫂子太客气了, 没的夸坏了孩子!”
没了?这就没了。王氏不再提这句话, 转而和妇人们说起自己新画的两个花样子云云。以麦瑞娘她娘这个主人为首的几个妇女松了一口气, 她们并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只希望平平顺顺说说话罢了。真要闹起来,那又是一地鸡毛。
心中也感激王氏这样忍让, 于是跟着她说的话道:“花样子?是什么样的,待会儿我跟着赵三嫂子去你家拿, 正好我要与我婆婆做个物件,实是用得着的。”
那妇女见了气不过,气鼓鼓地想追着说什么,旁边的人却拉了拉她的胳膊——一次也就算了,一而再地纠缠不休那就太难看了。
她心里未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她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要发出来!
这个妇女也是太平巷子的一个小媳妇,一直自认为自己的精明能干在整个太平巷子都数得着。将一家上下老老少少的生活打理的如此妥当,可不是每个当家媳妇都能做到的!
平常她虽然不会自夸,但确实非常得意于此。要是回了娘家,那更是会拿这个大说特说,教育底下的妹妹和侄女儿。
也为她的能干,她的公婆对她格外满意,从来没说过什么重话。
这一次的旱灾,家里也受了不少的影响。其中有一件就是自己的妯娌提出要像赵家学,提前囤一些粮食。当时她用管家媳妇的威严拒绝了:“人家买粮你也学,那你上人家家去过吧!”
“扬州什么地方,一年到头粮价涨过几回?就是涨起来了,往往十天半个月就能回复。现在急着去买高价粮,到时候看着粮价跌下来,难道不觉得心痛?我们家的银子可不是浪打来的!”
她平常一言九鼎说话算话惯了的,不要说妯娌了,就是婆婆也轻易不会驳她的话。既然她这样说,其他人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了,认了下来,没有人再提买粮的事。
然后就是粮价一点点往上走,一开始她还能淡定,自家有粮食啊。但是后来家里的米袋也空了,再不买粮就没米下锅,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去买高价粮。这时候为止她还是觉得自己是正确的,一次只买三五天的粮食,免得到时候粮价跌下来悔的跺脚。
每次排队买粮的时候她就求神拜佛,只希望下一次买粮的时候粮价就跌下来了。一开始只是因为心疼钱,后面随着妯娌怪话越来越多,原因就偏向能通过粮价下跌证明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并且堵上妯娌的嘴。
但是,无论她怎么祈祷,粮价依旧像是春天里的小竹笋,一个劲地往上窜。
“当初大儿他家的还是说的太铁齿了,这粮价上涨的事儿吧哪有一定的。粮商们为了钱,有什么不敢的。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年也是涨价,都以为扬州不必担心。还是我娘,看到粮价上涨就想到预防,立刻买够了一家的粮食,后来街坊都羡慕我家。”
“是这个道理,而且就算最后粮价跌下来了又如何?当时粮价可不算高,不过些许多出一些钱而已。现在就不同了,这个价,家里吃饭比吃肉还痛!”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是一直拖延,只消两个月,家里就要伤元气!”
这家也不过是一个温饱之上的人家,家底并不厚实,有这种担忧实属寻常。
公公婆婆的抱怨传到耳朵里,这媳妇当时就红了脸。妯娌她尚且没有底气,只能心里怄的慌,想着到时候打脸。公公婆婆就更没有话说了,于是这股郁气就憋在了心里。
后面随着粮价上涨的延长,家里这种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开始还是私下说两句,后来怨气大了,都认为是她当初的错!如果当初她没有阻止家里买粮,家里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于是当着她的面就拿话刺她。
她还不能反驳,若是因为这个变了颜色,妯娌小姑更有话说。
“哎呦呦,果然是当家的威风了。哼,爹娘都还在呢,摆着个谱给谁看?”
这其中有很多话不乏是拿她和王氏对比,对比的多了简直把她贬损到泥地里。甚至婆婆都曾道:“赵家老三的那个媳妇不错,做事老成周全,平常待人也好...看她那长相啊,真是个有福气的。”
千好万好,当初怎么没把她姓王的的给你儿子讨来做老婆?这媳妇忍不住心里冷笑,然后这仇怨就这么单方面结下来了。
后来雨水落下来,粮价总算没在涨了。可是这有什么用,她家吃高价粮已经吃了许久了,家里人都抱怨她。
这一次上别人家做针线,也是因为家里妯娌小姑越来越不尊重她,她呆不住。不然的话,她一般都是在家做事的——家里忙前忙后总是让她有一种特殊的满足感,特别是由此换来丈夫公婆的尊重的时候。
正好遇到王氏是个意外,也是冤家路窄。
别人夸王氏和王氏她家的时候,她就冷冷听着。后面实在是听不得那些吹捧了,这才刺了一句。要是王氏因此大怒,和她吵起来,或许她还能心平一些。偏偏王氏没有,就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略过去了。这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更气闷了。
她冷哼一声,并没有再说话。但是事情可没有就此打住!
等到第二天她就开始传些流言:“嘻嘻,赵老三家的媳妇子是有小聪明,只不过实在是太不晓得过日子了。当时就算要防灾,囤下一些米粮,那又何必买那么多呢?那么多的粮食都足够吃到十月十一月了吧?再怎么的,等到□□月粮价的事情也该平息了。”
“现在来看,涨价是她料到了。只不过她也不想想以后价格回落到比当初买粮的时候还低,而家里的粮食远远没有吃完,到时候该怎么想!只怕是要心痛后悔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颇有恶意:“不不不,说不定人家不在乎呢?人家赵老三开着染坊,和几个大老板做生意,手头活络的很。看看人家的大房子,看看人家的吃穿,显见得和咱们不是一样的人,自然也就不用抠这些小钱了。”
这话是从她这里说出去的,有越来越多的人也跟着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嫉妒吧。
当初像这样没有买粮的人家可不止一家两家,而自家不得不忍痛买高价粮的时候,赵家却因为王氏的‘英明决断’过的舒舒服服,根本不用体验他们的左右为难和痛苦。当时只盼着下雨,只盼着粮价下跌的时候没工夫细想,等到雨下下来了,对王氏可不是都有一种微妙的情绪。
因此在这种流言传出来的时候,她们都是乐于传播的。于是话越说越嘲讽,一开始还只是说王氏不会打算,不会过日子。到后面什么话都能说,就连王氏当年靠织绸养活了家里一家老小也拿出来嘲戏。
要知道这件事原本的人人称颂的啊!那些有公婆的人家无不是拿这个教育自家媳妇:看看人家,就算家贫又如何,自己协助丈夫支撑家庭,这才等到了丈夫学成手艺。若没有当初王氏深明大义,赵吉如何能坚持下来?怎么的也得考虑一家老小的吃饭问题罢!
而坚持不下来,那就更没有如今的染坊生意了——富贵殷实自然也不必提!
“恐怕她当初就是靠着这一样站出了脚,如今因为她有过养家的事情,家里恐怕无人敢说她呢!要不然她干的这事儿,是个过日子的人也知道不对了,难道不会劝?”
“所以说啊,女人家就不该养家。因为养家的功劳就不服人管了,到时候就有的是麻烦!”
王氏就算再好的脾气听到这些流言的时候也要发火,何况她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呢——然而这火朝谁发?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在于大家都说,而且很难追究一个来去。
做皇帝的还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连皇帝老爷都没法子的事情,王氏就更没有法子了。最后她发不了火,只能在家里不舒服。那几天赵蒙和赵芹芹把皮绷的紧紧的,就怕自己哪里犯错误,惹的王氏更加不快。
“赵三嫂子,赵三嫂子,我来还账的。”
不管外面有些什么流言,日子该怎么过还是要怎么过。王氏日日在家里织绸,再也不出去和人一起做活儿了,两三日下来气也就渐渐平了。这一日早起,吃过早饭早早地就坐在了织机前头劳作。
才织了半寸不到就听到有人外面敲门,而且点名就是找她。于是她自打了一把伞,亲自去开的门。
来的人她认识,只是不大熟悉。她是隔壁粧粉巷货郎的老婆。她家因为生意的关系常常送一些窄布、棉线、丝线之类的东西来赵家染,长久下来都是按照季节算钱,并不是一次一结。
过日子过昏头了,王氏拍拍头,看到她才想起来。虽然自从下雨后家里就没办法做生意了,但是之前的欠账还在呢!于是赶紧把人请进去,经过西厢房的时候对窗子底下的赵莺莺道:“莺姐儿去倒茶来!”
其实堂屋里、各房里都有茶壶,早上就会烧水渡好茶水。只不过这样的茶水待客不体面,讲究一些的人家在客来的时候都会新沏一壶茶。
来人却笑眯眯摆手:“赵三嫂子别忙了,我就是来还账的。把这件事了了我还要回家去呢,家里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都指着我服侍,离不得多久!”
说着就拿出一叠文契,这是每次染过东西之后赵吉给写的凭证,一样的东西赵家也有。王氏见了赶紧去卧室里,拿钥匙捅开一把大锁,打开柜子,其中有个小抽屉,里面全是文契,以及一本账册。
抱着账册和货郎家的问题,王氏出来和人家对账。
“总数是一两二钱一分银子。”王氏一边收拾账册一边对货郎娘子道。
货郎娘子一边是有文契的,自然知道这个数目对不对。只是一边拿装银子的荷包,一边和王氏商量:“零头就抹了去罢!”
王氏其实是不乐意的,因为价格这个东西在每一次替他们家染东西的时候已经讲过一次了。那时候就该便宜的便宜,该优惠的优惠。若是现在最后结账还要来一回,自家真是做白工了。
但是一想是一分银子的零头,也不好说什么——即使一分银子几个铜钱本身就是利润的重要组成部分了。便道:“平常生意的时候已经优惠过了...算了,都是街坊,就抹了零头罢。”
货郎娘子满脸喜色,拿出几块碎银子,有的成色好一点,有点成色就不敢恭维了,红红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拿的出手。大概也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吧,货郎娘子解释道:“你知道我家当家的生意,到处跑的人,钱也来的杂,什么样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