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觉得赵莺莺有些不懂,便解释道:“潘裁缝只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他从仪征老家来扬州打拼,从裁缝铺子的小学徒做起,后来做成了大师傅。又有老板把唯一的女儿许给他,如今也是三家裁缝铺子的老板了。手底下有专门裁剪的,有专门缝纫的,各种小工小徒弟二十来人呢!这样的身家虽然不算高,但纳个妾也算是绰绰有余。”
赵莺莺摇头:“我疑惑的不是这个,我疑惑的是他家不在太平巷子吧?”
赵莺莺记得潘裁缝家的宅在在甘泉街裁缝铺子之后,也就是说前头做生意,后头居家过日子。
小红‘嗨’了一声,这才解释这件事。原来潘裁缝等于是入赘到了老板家里,因此对当家娘子便矮了一头。如今四十五了没得一个儿子才敢提起纳妾的事情,他夫人答应是答应了这件事,但也是有条件的。
“第一,不能做家里名堂正道的妾,最多就是养在外面。第二,若是将来生下男孩儿,立刻就要抱回来养活,算正头夫人的孩子,再不许外室见一眼。”
小红啧啧了几声,感叹道:“我想这潘夫人是觉得眼不见心不烦吧,只是她这样就是不聪明了——妾室看起来是比外室地位高,但那也就是看起来而已,真正的实惠呢?这些小老婆啊,还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赵莺莺摇摇头:“你才多大啊,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竟是一套套的。”
小红低声道:“你可别觉得看不起——这都是我们奶奶请来的一些教师给家里的姑娘说的,我们常常出入,耳濡目染的多少知道一些。这些后宅内院里头,妻妾之间的交锋,实在是有太多的说法了。”
赵莺莺上辈子在全天下妻妾之争最严重的地方讨生活,后宫里面杀人不见血的事情见得多了,对于这些事情也不是不了解。不过皇宫里面和民间肯定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因此她还是有些不懂。
直到小红给她解释她才明白,不像皇宫里面,虽然说皇后才是大老婆,但是皇后其实对另外一些高位的妃子没有什么约束力——不要说高位的妃子了,就算是低品阶的妃子,若是皇帝喜欢的,轻易也动不得呢!
民间就不同了,大老婆想找小老婆的麻烦,只要她不怕别人说她不贤,那真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然呢,男子汉最多也就是跳脚几下,难道还会为了一个妾室和大老婆闹翻?传出去就是笑话了。
妾通买卖,丈夫是男主人,大老婆是女主人。大老婆如果不高兴了,可以把小老婆卖了,整个过程合情合理合法——或许会有拼死护住妾室的男人,不过这种男人会和他善妒的老婆一起不容于亲朋。
随便打卖小老婆的正头娘子是善妒,那拼死要护住小老婆的老爷就是宠妾灭妻,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后者隐隐比前者严重,毕竟前者再出事,对于大家族来说也就是牺牲几个他们并不当家庭成员看的小妾通房。后者的话,一旦出事,常常会导致整个家族覆灭。
而像潘夫人这种地位更高的正头娘子,那就更不用提了。后院就是她的天下,拿捏一个小小的妾室不费任何功夫。而外室么......
“外室可就不同了,谁知道在外头会吹什么枕边风。而且外头无拘无束的,那不是好日子等着?哼哼,时候久了谁知道会不会心也养大了。”小红还在愤愤不平。
赵莺莺看着觉得好笑,不过她也理解小红——小红如今是王婆子家的小丫头,但是她比很多人都活的清楚明白。她打定了主意要攒钱赎身,然后嫁人做正头娘子。不管这个目标有多难,她都是这样打算的。
有这种想法的女孩子当然会自动带入正头娘子的角色,虽然赵莺莺觉得十来岁的小姑娘就想什么嫁人不嫁人的,这实在有些早了。
这件事赵莺莺听过就算了,不过她没想到她绝不能听过就算了。因为就在第二天,她家收到了新街坊送来的礼物。
就像她家今年从赵家小院搬到这边来的时候,自家给街坊们送礼,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给自家回礼。潘老板把自己的外室安置在太平巷子,昨日没时间也就算了,今日怎么可能忘记见面礼呢。
来送礼的是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看上去并不机灵,反而十分老实的样子——赵莺莺怀疑这丫头是潘夫人给挑的,要的就是老实。免得送来一个七窍玲珑心的丫头,到时候有这样的丫头在一旁撺掇,弄不好就会出事儿。
她规规矩矩地赵家人行礼:“我们夫人特地让把礼物加厚了一分,说是两家是亲戚,现在又住在一条巷子里,很该常常走动......”
小丫头絮絮叨叨一大堆,可是一直没说到重点。王氏皱了皱眉道:“你家夫人...话可不能乱说啊,亲戚什么的,我怎么不知道。你家夫人姓甚名谁?和我家有什么亲戚关系。”
小丫头愣了愣,似乎也惊讶于赵家不知道这门亲戚。木呆呆一会儿才道:“我只知道我们夫人姓刘,至于名讳,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如何能得知。我...我只是受夫人吩咐,夫人说是亲戚的。”
王氏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拿出一份合乎礼仪的回礼让小丫头带走也就不再说什么。只等人走了才和赵吉嘀咕:“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们家什么时候有个姓刘的亲戚了。”
刘是一个大姓,姓刘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王氏一时之间都不敢确定自家和赵家是不是谁家有个远房亲戚姓刘。
赵吉左思右想没有结果,摆摆手:“算了吧,你慢慢想,反正我是想不起来了的——我去上工去了,蒙哥儿,怎么还坐着,走了!”
赵吉去后院去了,王氏就只有和方婆子商量,方婆子显然也想不起来赵家是不是有个远方亲戚姓刘——譬如说哪一代嫁进来的媳妇姓刘,又或者那一年嫁出去的姑娘姓刘。
这样一想,还真有几个,只是不确定到底是哪一家。
想到最后方婆子摇摇头:“罢了,这也没什么好想的。左右是给人做了外室——咱们都是一般人家,也没有什么侮辱门风的说法,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真对头遇上了那是没办法,平常的话就少交际一些吧。”
王氏一想也是,便不说话了。
这也是这时候的人最一般的想法,将女儿给人做妾做外室,这是会遭人嘲笑的。而家里有亲戚给人做小星,无疑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只不过在小门小户,各家都有难处,没办法那么讲究,才没有格外看不起。
——要怎么看不起呢?我家是有个女孩子给人做妾室,但你家就更高贵吗?简而言之就是有的人家出了妾室,有的人家孩子被送去学唱戏,有的人家女儿给人家做丫头,有的人家有人当三姑六婆......林林总总都是遭人鄙弃的。
那有没有真的什么都不沾边的小户人家?有,当然有,只不过这种人家实在是太少了。更多的是多少占了一样的人家——这样的话谁还能说谁呢?
不过不光彩就是不光彩,时至今日依旧有人会拿当初方婆子做稳婆的事情说嘴。赵家又能说什么,还不是只能随它去了。而这个‘亲戚’做外室也是一样,有多鄙夷不至于,但要欢欢喜喜接受,然后叙亲戚,那也是蛮难的。
赵莺莺当时是听到方婆子和王氏说的话了的,不过她也没有多想。第一个,她的想法和王氏她们差不多。第二个,她不认为这种事会和她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关系。
等到下午太阳弱一些的时候,赵莺莺听到外面有小孩子提竹篮卖冰——这种都是周围穷人家的孩子,花上一点儿钱买下冰窖的碎冰,然后到各个巷子里叫卖。碎冰便宜但是化的快,若是赶在融化之前卖掉那自然是赚了。若是赶不及,则是连本钱都赔进去了。
赵莺莺听到卖冰的声音立刻想到之前家里卖的一罐子蜂蜜了,日头这么大,吃蜂蜜浇碎冰倒是美的很。
赵莺莺手头有钱,因此也不用找王氏要钱。只是和王氏说了一声,便拿着一个大海碗出门了。
站在门口叫住卖冰的小孩子:“还有多少冰?我看看。”
小孩子却是站在前面一段回头笑着道:“小姐儿等一等,这边生意做了再说。”
这时候真该篮子里夹冰的是一大一小两个人,看样子是一对主仆。其中小的那个丫头正是上午给赵家送礼的,赵莺莺看到她立刻把眼睛往上抬了抬。对于这个说是自家亲戚的人,她不想知道是不可能的。
怎么说呢,这是一个生的不错的女子,年纪绝不会超过十七八。不过想想她是在给人做外室,这也就理所当然了。谁又听说过不年轻也不好看的妾室和外室呢。
赵莺莺多打量了几眼,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小丫头很显然也看到了赵莺莺,迟疑了一下才对自家夫人道:“夫人,那就是您让我特别送礼的赵家的一个姐儿,好像是他们家的二姑娘。”
外室女子愣了愣,立刻表情不同了。对卖冰的小孩子道:“你这些冰一共多少钱?”
卖冰的小孩子心中一喜,赶紧道:“要是都要的话,一起我收您十个大钱就够了。”
外室女子点点头,让小丫头数十个钱给卖冰的小子。然后笑着对赵莺莺招手:“姐儿过来吧。”
赵莺莺迟疑了一下,但最终是走了过去。见她过来,外室女子的笑意更深了,她提起卖冰小子的竹篮,要把剩下的冰都倒进赵莺莺的大海碗里。赵莺莺无功不受禄,哪里敢随随便便接受好意。
人家说是自家亲戚不错,可是到现在为止她都完全没搞清楚自家和她的关系呢!
连忙后退一步,一只手放在了大海碗的上方:“这怎么好意思。”
外室女子却依旧笑眯眯的样子,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赵莺莺的拒绝。解释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是些冰块而已——实在不好意思,就当是我孝敬长辈的。姐儿你不知道,算起来你该叫我一声表姐呢。”
赵莺莺更疑惑了,按照家里的情况,她的表姐一共只有两个。一个是王玉儿,另一个就是赵家大姑的大女儿。只不过人已经出嫁了,嫁的人家在镇江,自然不可能在这里做什么外室。
赵莺莺只要没想清楚就不愿意随随便便接受人情,于是摇摇头道:“这冰也不多,您自己消暑都不够,算了吧。我先回去了,反正一会儿后卖冰的会多起来。”
这些挎竹篮卖冰的小子最多是在傍晚乘凉的时候,因为大家都喜欢乘凉的时候吃一点儿冷饮。
说着不等对方说什么,立刻跑进了家里。
王氏知道赵莺莺是去买冰的,所以见她抱着一个空碗回来觉得奇怪。便问道:“怎么了,难道冰卖完了?”
赵莺莺点点头又摇摇头,想了想把刚才的事情向王氏说了一遍:“她说她是我表姐,可是我只有两个表姐啊,实在是想不明白。”
王氏倒是觉得很正常:“或许是再往上几辈的表姐也说不定,谁家没有几门子远亲。一旦不同姓了,不都是表亲?”
赵莺莺却觉得不对,左思右想了一番,总觉得自己忽略掉了什么。只不过想了半晌依旧一无所获,最终只能道:“还是有些奇怪,真要是很远很远的亲戚了,为什么这么客气这么热情?”
王氏更有一番解释了——从外地来这里给人家做外室,这种情况下知道周围的街坊邻里里面有一个自家亲戚。那么即使是远亲,也会忍不住另眼相待吧。
赵莺莺还是觉得哪里错的离谱,只不过她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放弃。
王氏见赵莺莺对这件还有些不死心的样子,首先就是教她道:“别的也就算了,唯独这个自称是家里亲戚的刘姓女子,你以后不许和她多说话。若是她有心亲近你,你就当作没听见。”
王氏自己可以不在意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做了人外室,反正各家有各家的活法,她多管什么闲事!只不过涉及到自家女儿们就不同了,若是莺姐儿他们和对方走的太近,首先就容易让外面的人把莺姐儿她们和这个外室女子混为一谈。
赵莺莺听王氏严肃地给自己痛陈利弊,她一个劲表示以后绝不会搭理那个女人。要是对方要和她说话,她一定撒腿就跑。就差没有指天发誓,保证自己内心的诚实苍天可鉴。
“我不会和她说话的,也会告诉芹姐儿让她不会和她说话。”赵莺莺对于对方没有什么意见,不过两人明显不熟,她并不会为了对方反对王氏。
“只不过对方到底是哪一代的表亲啊,实在是好奇呢。”赵莺莺私下却忍不住和赵蓉蓉赵芹芹这样道。
赵蓉蓉不过是笑几句,赵芹芹则是拍胸脯表示:“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一定给你打听地清清楚楚。”
只不过最后也也没有轮到赵芹芹出马,过了几天,赵莺莺中间再没有遇上那个女人,都快把这件事忘记了。
却在这个时候小红急匆匆地来找她:“莺姐儿,你知不知道那个给潘裁缝做外室的女子是你家什么人!”
赵莺莺觉得莫名其妙:“她说是我家亲戚来着,只不过我哪里知道这些,怎么?你知道不成?”
第88章
“莺姐儿, 你知不知道那个给潘裁缝做外室的女子是你家什么人!”
见小红风风火火地找自己,赵莺莺微微愣神。回过神来才道:“你知道她是我家亲戚啦?”
赵莺莺虽然还不知道潘裁缝外室到底是自家哪一路亲戚, 但是她想她家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哪有随便攀亲戚的。就是有,在攀完亲戚后也该说说自家所求吧。眼见得人家对自家似乎也没什么可求的,也就不必过多怀疑了。
“还真是你家亲戚啊!”小红这个报信的倒比赵莺莺这个收信的来的惊讶。
赵莺莺只得给小红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包括自家并不知道这是哪里的亲戚。
小红一拍手,恍然大悟道:“我说你怎么不惊奇呢, 问题原来在这里!那是你家亲戚不假,只不过你恐怕不知道那是你家哪里的亲戚吧——人家姓刘, 因在家里姐妹中间排行第二, 名字便是刘二姐。”
赵莺莺听到这里还不觉得有什么, 这个姓氏她是早就知道的, 这个名字也没听说过。
只听小红接着往下道:“你知道这个‘刘’是哪个刘, 正是前些日子在你家门口闹了又闹的那女人的夫家!那外室逢人就说你和蓉姐儿、芹姐儿是她表妹来着, 那闹事的女人是她娘!”
赵莺莺一开始还不知道小红说的那闹事的女人是谁,直到说到姓刘, 这两点连在一起才知道说的是张大姑。所以潘裁缝讨的外室正是张大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