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胭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指轻轻点了两下,问:“五爷不同意?”
五爷但笑不语。
“好吧。”倪胭忽然停下来,前一刻眼中的妩媚风情霎时烟消云散,干净利落地转身就走。当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五爷立在原地,略讶然。
欲擒故纵的戏码,他懂。不过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女人胆子这么大了?五爷忽然轻笑了一声,他抬手,云姐将他的礼帽递给他,恭敬地说:“休息室已经安排好了。”
“不必了。”五爷戴上帽子,顺手拉了一下帽檐,转身走出舞厅。
倪胭在舞厅里唱歌的时候,阮钧皓正守在大都会正门前面的一条街——他第一次见到倪胭的地方。本来今天朋友约了他去大都会喝酒,他走到门口又下了车,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到这里等着。
他不停渡着步子,四处张望,搜寻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几次看向大都会的方向,想到几个朋友正在里面喝酒,他也忍不住想进去。可是一想到那道撑伞的背影,他咬咬牙决定继续等下去。
那个女学生是来这附近办事情的?或者住在这附近?反正阮钧皓觉得她不会去大都会那样的地方玩。
等啊等……
等到很晚的时候,他的几个朋友从大都会出来,一个个喝得醉醺醺。阮钧皓叹了口气,看来今天一无所获。他不管几个朋友的打趣,一起上了车回家。坐在车里,他转头从汽车后面的车玻璃往外望去。
那天啊,他就是这样看见她的……
阮钧皓所坐的汽车刚开走,换好了自己衣服的倪胭打着哈欠从大都会里走出来,坐进一辆黄包车。
一阵风吹过,她的困意才稍微减淡一点。她伸手拨了拨厚重的刘海儿,等着它再长长一点,彻底换一个发型。
回到家,何丽平和俞梅香果真都还在等着她。晚饭也给她温着。
何丽平不停地抱怨:“怎么在学校留了那么晚,要学习可以回家学……”
倪胭随便敷衍了两句,也懒得多说话。她吃了饭,洗了澡匆匆爬上床,被子一蒙,把俞梅香想问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
过了两天,五爷刚好有事约了人在大都会谈生意。从大都会离开的时候,他看见倪胭坐进了白虎帮刘老大的车。
刘老大这个人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五爷微微诧异。不过他也没当回事。
第二天,他又看见倪胭坐进了钱老板的车。
第三天,倪胭来的时候没有坐黄包车,而是陈老板亲自把她送了过来。陈老板把门童挥开,亲自给她开门,跟在她后面屁颠屁颠的。
没到倪胭上台唱歌的时候,倪胭也会在舞池里跳舞。
五爷和几个生意人坐在一起谈生意。五爷是一个做事干净利落的人。就算是在做生意的事情上,不管多大的生意,也从来不会讨价还价。
成与不成,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所以这么大的买卖,要是别人恐怕要你来我往商量很久,偏偏到了五爷这边几句话就签了合同。合同签完,其他几个人都起身走到舞池里跳舞。这一圈黑色沙发里,只剩下五爷一个人。
在这样喧嚣的场景里,他也能清闲地喝着茶。
倪胭走过来,问:“能坐一会儿吗?”
五爷做了个“请”的手势。
倪胭便大大方方地在五爷旁边的一个沙发里坐下,拿起五爷放在桌子上的合同当成扇子扇风。
她跳舞跳了很久,有点热。
五爷看着她的动作没有阻止,笑着问:“找到可以靠着的男人了?”
“算是吧……”倪胭弯下腰,一个个打量着茶几上的杯子,“哪个是没用过的?”
“都用过。”
倪胭眼波流转,拿起五爷面前的杯子,将杯子里的茶水当成白开水一样一饮而尽。白色的茶杯没有碰到她涂着正红色口红的唇。她舔了舔滴落在唇上的茶水,笑着把杯子放回原来的位置,慢慢移动眼眸看向五爷,缓声轻问:“五爷不介意吧?”
五爷看着她没开口。
倪胭径自说下去:“我看中的一等男人拒绝了我,所以我只好多找几个二三等男人。好在数量取胜。”
五爷看向站在倪胭身后的陈老板,眼神示意倪胭。
倪胭回头看了一眼,微微蹙了下眉,略显嫌弃。陈老板喊了声“五爷”算是打招呼,然后目光就凝在了倪胭身上。他毫不在意倪胭刚刚说的话,弯下腰,讨好地说:“我在远处看见你渴了,给你拿了水。”
倪胭瞥了一眼,懒洋洋地接过他递来的温水小口小口喝着。
“温水润喉,我在家里加了冰糖。”陈老板手里还有一把扇子,笑眯眯地给倪胭扇风。
等倪胭连续喝了几口,把玻璃杯放下,陈老板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远处的云姐在喊倪胭的名字,陈老板讪讪笑着退到一旁。倪胭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往舞台的方向走去。
倪胭不仅没看陈老板,甚至连五爷也没有看一眼。好像她真的只是跳舞跳累了,刚巧看见一个熟人便过来坐坐休息一下。
她经过的地方,正在跳舞的人给她让出位置。男人们望着她的目光火辣辣的,女人们望着她的目光则是充满了羡慕。她来这里才几天?当真是万众瞩目,风光无两。
五爷靠在沙发上,安静地听着倪胭站在舞台中央唱歌,将整首歌听完。倪胭演唱完鞠躬谢幕的时候,五爷站起来,戴上礼帽离开喧嚣的舞厅。
女人?五爷唇线分明的唇扯出一丝弧度。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而女人也是一种很麻烦的生物。就算只是钱货两清的关系,就算没有感情,只要当了他的女人,哪怕只有一次,他就得护到底。
他知道自己走的是什么路。作为一个没有明天的人,他不想给自己任何牵挂。也付不起这个责任。
第83章 大佬的女人〖06〗
五爷刚走出大都会, 门童给他拉开车门。他望着远处的一辆黑色别克,眯起眼, 朝门童摆了一下手,示意他先不上车。
黑色别克在近处停下来,从副驾驶的位置走出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男人绕到后面拉开车门。先是一双长筒军靴, 然后是一身挺拔如松的军装。聂今从车上下来,门口来往的客人和等客的黄包车车夫都看了过来。
五爷候在原地等聂今走近,才开口:“大帅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放松一下。”
“五爷这么忙想见一次不容易,我只好亲自找来。”聂今踏上最后一层台阶, 站在五爷对面。
“在下惶恐。”五爷这样说着,脸上却是一如往昔的淡笑。
聂今面目冷肃, 他犀利的目光盯着五爷的眼睛, 缓缓说道:“五爷报了仇之后越发不问世事, 再不复当年狠戾。”
五爷嘴角天然的笑仍旧淡淡, 眸中之色却微沉。看来面前的这位聂大帅查到了什么。他不反驳不解释,而是笑着微微颔首:“年纪大了, 不比你们年轻人。”
聂今笑道:“五爷比敏安不过年长七岁而已, 又何出此言。”
敏安是聂今的字。
五爷摆了下手, 偏过头去, 假意轻咳了两声,无奈的语气说:“这人一过了三十五啊,就不再年轻。这不,最近降温, 这身子骨就有些受不住。哪里还有你们年轻人的热血,恨不得归园田居。”
聂今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
“五爷既然有归隐之心不若将那批军火生意让给敏安。”聂今放低了声音,身上那身军装带给他的冷傲威严却没有放低。
“大帅这话就有些听不懂了,在下做的一直是正当生意。”五爷不紧不慢地应对,嘴角的淡笑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减淡。
“五……”聂今剑眉微皱,他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随意压了一下军帽的帽檐,漫不经心地说,“五爷五爷地喊着总觉得有些别捏,五爷有没有别的称呼。”
五爷沉思了一瞬,立刻笑着说:“让大帅这样称呼的确不像话,大帅可以直接称呼在下小五子。”
望着五爷眼中的带着一丝戏虐的笑意,聂今冷笑了一声:“封五爷?”
五爷神色顿了顿,笑着侧了侧身,道:“让大帅在这里说话实在是封家老五照顾不周,请。”
聂今站在原地没动。曾经聂今一直认为是人就会有弱点。偏偏站在眼前的这个五爷被整个萧城公认为没有弱点的人。一个人没有亲人没有爱人,不爱钱不爱权,无惧生死,而且仇家尽除,连仇恨都没有。这样的人还有弱点吗?
五爷淡淡笑着,问:“大帅该不会是担心大都会是龙潭虎穴之地吧?”
聂今收起思绪,抬起头颅,冷傲抬步,长筒军靴走路时发出厚重之音。
两个人走进大都会,大都会门口围观的人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两个男人哪个不是让整个萧城惧怕的人物?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个道上的,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忽然聚到一起?围观的人里面有一些刚从舞厅出来的上流社会公子哥儿,几个人对视一眼,隐隐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儿。
聂今和五爷一起走进舞厅,黑西装在前后左右开路保护。
“不愧是第一安全的大都会。”聂今道。
五爷随口附和:“都是经理的功劳。”
聂今还想说话,忽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他诧异地望向舞台上那道穿着旗袍的婀娜身影。舞台顶彩色的灯光正好打在舞女身上,倪胭站在阴影里,身段玲珑有致,带着点神秘的吸引力,偏偏看不清她的脸。
聂今收回视线,跟五爷上楼,去五爷的单独的休息室谈事情。不管怎么样,他今日不会空手而回。
聂今在五爷的休息室喝了一壶茶,才勉强取得了一丁点进展。无数次,他真想直接拔枪。
两个人勉强达成协议,聂今起身告辞,五爷拿起桌子上的礼帽,起身相送。两个人一起往楼下走。时间越晚,楼下舞厅里却是越热闹。跳舞的人群比他们进来时更多。
倪胭唱完最后一首歌,下了舞台拒绝男士跳舞的邀请,施施然往后台换衣间走去,迎面遇见聂今和五爷。
倪胭愣了一下。
呃……她没想这么快让聂今看见她这一面啊!
聂今望着倪胭皱起眉。熟悉,说不出来的熟悉。可是他却没能第一时间把倪胭认出来。他细细打量着倪胭。
倪胭身穿一袭深绿色印花旗袍,香风细细。沉静而又婉约到极致,偏偏在这种古典的韵味里加上女人的妩媚魅惑。旗袍总是能将婉约和性感两种看上去十分矛盾的特质完美地交融。而穿旗袍的女人更是将女人骨子里的风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雁音?”聂今终于念出她的名字。他眉峰拢皱,在念她名字的时候语调也不似寻常。
倪胭向后退了一步,咬了一下下唇,才说:“是,是我。”
聂今望着倪胭的目光有点复杂。
立于聂今身侧的五爷却微微皱眉,深看了倪胭一眼。
像五爷和聂今这样的人物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不少人的目光,而倪胭又是最近大都会炙手可热的人物。三个人站在一起,不知道惹得多少人好奇地看过来。
陈老板犹豫了好久,咬咬牙终于跑了过去,先是赔着笑脸跟五爷和聂今打过招呼,才在倪胭身边弯着腰询问:“是不是结束了?我送你回家!”
倪胭没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聂今,等他发话。
聂今盯了她一会儿,丢下一句“我在车上等你”,长筒皮靴里的大长腿迈着阔步走出人群,脸上的表情带着点冷意。
聂今的这句话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窃窃私语。大帅对她有意思?大帅是她老相好?就连陈老板都挠了挠头,杵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五爷若有所思地看着聂今离开,他轻笑了一声,望着倪胭的目光神色不明,道:“看来……你找到可以依靠的男人不全是二三等。”
倪胭回头望见聂今已经走了出去,她转过身凑到五爷面前。五爷身上灰色的西装敞开着,里面是同色系的马甲。倪胭将手指搭在他马甲胸前装饰的口袋里,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在喧嚣的音乐声中说:“我明天要是没来,五爷可要让云姐拿着合同去兆熙公馆要人。最好把那群威风的黑西装都带上。”
她松了手,纤细的手指理了理被她拉皱的口袋,将布料重新压服帖。隔着布料和胸膛,她的手轻轻点了点五爷的心口。
嫣然一笑,转身就走。她一边风姿摇曳地走,一边摘下耳环和发间的装饰品。旗袍将她腰臀的曲线衬得诱人无比。
五爷目视着她离开,他招了招手,吩咐一声,云姐很快被喊了过来。云姐做事滴水不漏,手下的人哪个不是把底细查得一清二楚?在倪胭来的第一天,云姐就把倪胭的底细查清楚了。待五爷问起,她一五一十说出倪胭的家庭情况以及和聂今的关系。
五爷点点头。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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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胭很喜欢旗袍,每天晚上要换好多旗袍。还好云姐是个大方的人,对手下的人从来不亏待,按着她的尺寸给她订做了不少。
倪胭有些不舍地脱下旗袍,换上自己的那身蓝黑袄裙女学生制服。
百香兰一脸八卦地凑过来:“妹子,你和聂大帅是什么关系?该不会……呃,那个那个那个吧?”
“还不是。太晚了,我要回家了。香兰姐明天见。”倪胭提着自己的小书箱,转身就走。
她走出大都会的正门,搜寻了一会儿,找到聂今的车。她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去,看了聂今一眼,把手中提着的小书箱放在脚旁,然后就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
一路沉默。
许久之后,聂今开口:“缺钱?”
倪胭摇头:“没有。”
聂今目视前方,不容反驳的口气:“以后不许再去。”
倪胭垂着眼睛,看着自己搭在膝上的手。她为了暂时瞒着聂今这一边,没有染指甲油,也没有烫卷发。每次登台的时候不是戴着假发,就是把头发挽起来。现在聂今知道了也好,那她明天就可以换发型、染上漂亮的指甲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