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不必追查,直接去会乡镇。”
这会必然是锦衣回乡的。
龙三毫不犹豫道:“是。”
从来不怀疑纪宁的任何一个决定,曾经怀疑过的都跪在地上喊爹了。纪宁点头,又低头扫视一番,并未看到纪湛的身影,龙三又道:“二少哭晕过去了,被妈妈抱回去了。”
“大少爷!”
李秋铃红着眼,绷着脸,跪行而来,声音极大的磕了三个响头。
“您一定要为大奶奶做主!”
覆在地上的手握成了拳,哽咽道:“大奶奶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她是天下第一的善人!”声音陡然一厉,“一定是那个丧心病狂的女人做的,大奶奶身子已经养好了,去了她那一趟,第二天人就没了!”
“虽然大夫也没说个所以然,但一定是她!”
“而且她连大奶奶的遗体都不愿意放过!”
“求大少爷,一定要为大奶奶做主!”
李秋铃再次深深磕头,她的话也惊醒了哀坳的其他人,很快就接二连三的响起了一片磕头声,都在求纪宁为陆淼淼做主,纪宁缓缓将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底,最后目光远眺,视线定在了主院的方向。
…………
内院其他地方忙得一团乱,而主院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守门的婆子早已离去,只用锁把门给锁住了,而屋中,纪春兰好好的呆着,神色平静,丝毫不见前几日的癫狂,只是眉头紧颦,看着被锁住的房门。
这群养不熟的白眼狼,连饭都不送了!
开锁的声音传来,纪宁一个人推开了房门,抬头看着坐在床边的纪春兰。海棠深紫衣裙没有一丝褶皱,髪上步摇金枝,唇上还抹了艳丽的口脂,除了眼下微不可查的憔悴,对比外面那些哭得双眼发红青筋直冒的人,纪春兰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纪宁停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平静的纪春兰。
思绪回到了数年前,爹爹死的时候,她好像也是这般,虽着素服,面容却无半分哀色,甚至还抹了胭脂。
骤然看到纪宁,纪春兰也吓了一跳,然后才回神,算算时间,他也该回来了。看着他烛光下更加莹润精致的脸,再看他清瘦入竹的身姿,纪春兰绷了绷脸颊,冷声道:“怎么,在外面两年,回来见到娘都不请安了吗?”
不理纪春兰的呵斥,纪宁抬脚,一步一步向着纪春兰走去,已经长成的挺拔身姿,再也不覆当年的弱小,在纪春兰面前站定时,烛光中的剪影已将纪春兰整个覆盖。纪春兰被迫仰头,颦眉看着纪宁。
他亦垂首看着自己。
因挡住了光,眸色愈发的晦暗,看着这双黑黝黝的眼,纪春兰心里一个咯噔,当年那个死鬼去了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又在看到纪宁柔和的脸时一定,这个长子,生得太过温和,从不发火,即便当年他发现了什么,也只敢用眼看自己,并不敢说出什么。
虽已长成,但他还是逃不过自己的手掌心!
想到这,面色更凶,耿着脖子。
“滚远点,谁准你靠我这么近的!”
纪宁偏头,声音太轻,显得有些漂浮。
“如果当年,我让你为爹偿命,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不会差点全府覆灭,不会纪湛也长歪,不会让她,送了命。
什么偿命!
纪春兰一下子起身,推了纪宁一把,喘着气,“你爹他是病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狰狞的眸没有丝毫悔意,亦无半分惭愧。
纪宁:“爹是睡死的,她也是睡死的,真巧。”
笃定又平静的语气,看不出丝毫的嘲讽,偏生就是这样的平静激怒了纪春兰,脸覆急怒,这个长子永远都是这样,不急不缓,好像万事都在他心,跟他比,自己永远都像个跳梁小丑,哪怕当年将他踩进泥里也见他哼一声!
“是你爹自己身子弱,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病死的!”
纪宁眼睛一瞪,声音陡然拔高。
“如果不是爹发现你和周明泽的丑事,他会气得一病不起吗?!”
纪春兰被纪宁一瞬间发出的威势骇得不敢出声,更因他的话而胆颤,原来,他早就知道了?看着纪宁因愤怒而潮红的脸,纪春兰心里竟是扭曲的快意,终于忍不住啦?这个长子终于不再从容了是吗?
“哈哈哈哈!”
竟是仰天长笑。
“你爹知是今日,他会哭吧?眼珠子一样的儿子,他死的时候,察觉到异样也一声不吭,现在为了一个没见过面的女人,他就生气了。”
“养你长大的爹,还不如一个女人!”
看着纪春兰满是嘲讽的脸,纪宁思绪回到了数年前,那时爹似乎已经知道了他日子不多,拉着自己的手,哽咽说,再怎样她都是你娘,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刚出生时,她是真心欢喜的。
你,放她一条命。
再看如今面前这个执念已成孽障的女人。
爹,你后悔吗?
我后悔了。
真的。
看着纪宁仓皇的眼,似有水光萦绕,纪春兰的快意愈发的盛,终于把他打倒了吗?
“你爹……呃!”
纪宁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刀鞘柳青,纪宁毫不犹豫拔刀,昏暗的室中刀刃依旧寒如冰。纪春兰猛地退后一步,不敢相信这个不管自己怎么骂怎么打怎么折磨都不吭声的长子会对自己拔刀。
“你要做什么!”
纪宁伸手,一瞬间扼住了纪春兰的脖子。
“放,放开!”
纪春兰双手死命去挣纪宁的手,他现在力气怎么这般大,竟纹丝不动!
“厄。”
纪春兰一个停顿,然后不可置信的瞪大眼,视线渐渐下移,刀尖已没入胸口,鲜红的血蔓了出来,他,他真的要杀了自己?纪宁看着纪春兰惊愕的眼,嘴角上扬,竟是微笑的,温和道:“不用怕,不会这样死的,我就想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色的。”
手发力,刀尖继续没入。
剧痛传来,纪春兰痛呼一声,歇斯底里道:“当年你杀了你妹妹,现在又要杀你娘我吗?!”
纪宁手一顿,纪春兰眼睛一喜,正要再接再厉,却听到纪宁淡淡的回应。
“周静月不是还活着吗?”
在纪湛之前,纪春兰还怀了一个孩子,却在还不满八个月的时候被当时才四岁的纪宁给无意撞到在地,挣扎生下了一个死婴。
就因为这件事,无论是被发狂的纪春兰用鞭子抽,还是被她抽耳光抽到耳内都出血轰鸣时亦从未反抗,那是自己欠妹妹的。
可是年岁渐长后,甚至不需要太多的正经,就能知道,周家隔了几日生下的女婴,就是那个自己以为已经死掉的妹妹。
她就为了掩盖她和周明泽偷/情而生下的孽种,竟把刀指向了当年才四岁的自己,并且不断重复是自己害了妹妹,都是自己的错,那时候才四岁的自己,一度陷入梦魇醒不来。
这件事,纪宁也早就知道了?
因惊讶,纪春兰一时忘了疼痛,也忘了挣扎。
纪宁不再犹豫。
匕首刺进胸膛,然后用力向右一撇,鲜红的血肉就这么被划开,露出里面鲜红的心脏,纪宁微微挑眉,“红的阿……”
“啊!”
纪春兰尖叫,剧痛让她在地上滚来滚去,发髻散了,精心描绘的妆容也花了。纪宁垂首看着这个不断哀嚎还不忘喊救命的女人,有那么痛吗?爹也很痛阿,他几乎是被气死的,她也很痛阿,现在连骨灰都收集不了。
他们那么痛,都没叫阿,死得无声无息阿。
尖叫一番后,忽然发现眼前亮了许多,纪春兰抬眸看去,就见纪宁举着一盏烛台缓缓蹲了下来,脸上依旧是微笑,就像以前不管自己做什么他都点头时的乖巧的模样,可身上的剧痛告诉自己,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他了!
“啊啊啊!”
“你要干什么!”
纪春兰拖着剧痛的身躯想往外面爬。
纪宁按住纪春兰肥硕颤抖的身躯。
手中的烛台一倒直接对着纪春兰血红的身子烧了过去。
“啊啊啊啊!”
纪春兰歇斯底里的尖叫。
火烧在活生生的血肉上,发出一阵呲呲声。
“唔!”
尖叫骤然停住,纪宁直接将衣摆撕开塞进了纪春兰的嘴里,低头,笑得十分谦和,清润如水的眸染上了丝丝乖戾,声音浅浅低喃,却似情人最缱绻的私密话,“不要叫,你听,她们都没叫呢。”
手腕一转,烛台对着纪春兰已经□□出来的心烧了过去。
“呜呜呜阿阿!”
稳稳举着烛台,面无表情看着鲜红的心慢慢变黑。
你本无心,这颗心放着也无用,我帮你烧了,省的占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该说什么?
第18章
陆淼淼是被热醒的,朦胧睁眼只觉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低头看去,竟是云橙整个人趴在自己身上,小嘴微张,睡得酣熟。费力将小丫头挪到一边,侧头看向窗外,竟是天色发青初阳还未展露的时候。
睡了一天?
陆淼淼揉了揉还混沌的脑袋,撑着床沿坐了起来。
从云橙那里知道纪春兰把药下在了水里,喝自然要喝的,当然,不能喝下去,还特地穿了一件广袖襦裙,水刚入口就借着袖子的掩饰吐了出去,结果就沾了那么一点儿入口,竟很快就全身无力起来。
甚至只来得及跟云橙说了句别担心就昏睡了过去。
再醒时,灵堂居然都搭起来了,听着外面的痛哭,自己也是懵的,就口里含了那么一点儿,居然都让自己进了假死的状态?
不过,这样也好。
穿鞋,慢慢走到床边,正对面第一眼入目的就是纪家大门,昨天匆忙从火里逃出,脑子实在混沌,只由着云橙牵着走小路出了内宅,也幸好梧桐苑起火,所有人都涌进了梧桐苑,连看门的都没有。
也只能坚持到出纪家门,直接就在对面的客栈住下了。
青色的天际下,白绸肃穆又冷清,那是自己的白事。虽是清晨,盛夏的热度也是不容忽视,慢慢垂首,手腕竟已起了鸡皮疙瘩,寒意渐渐涌来。
让自己死也就罢了,连遗体都不放过。
内宅疯魔妇人,实在惹不起。
惹不起,就只能麻溜的滚了。
虽然那位大少爷即将归家,他是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从书房的种种痕迹来看,大约是个聪明又温和的人。可再聪明又如何?想着梧桐苑的种种,这位大公子,大约是不忍心对纪春兰做什么的,若他做了,梧桐苑不会是那样一个残破的局面。
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死讯是否对这位温和的人添了负担,可即便是有,也只能说句抱歉了。
若没有读心术,若没有云橙,自己就真的死了。
最对不起的,其实是纪湛。
小胖墩是真的对自己挺好的。
那晚的哭嚎声很多,但纪湛尖锐的撕心裂肺还是还清晰的分辨了出来,陆淼淼垂眸,眼帘半掩,掩住了心里的不忍。耳边传来动静,抬眸回头,却是云橙揉着眼下来了,几步走到陆淼淼身边,拉着她的手,大眼定定看着她。
陆淼淼蹲下,揉了揉她睡得乱糟糟的头顶。
“没事了,我们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起身,定定看了纪家大门一眼,转身。
直接让客栈小二雇了马车去了码头,根本没考虑马车出行,船行久虽闷,至少不颠簸。澜州城是个大城,毗邻京城,商船货船家船络绎不绝,陆淼淼牵着云橙站在码头,仰着头看着高高的船杆。
眨了眨眼,低头看着云橙。
“你想去哪?”
云橙抬头回望,比陆淼淼还茫然。
看着她全然信赖一副你去哪我就去哪的模样,陆淼淼默了默,是真的不知道去哪哇!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先前只想着怎么离开纪家,还真没想过离开后要去哪。
“你个宝器娃儿,老子喊你买的是李家布庄的绸布,你这买的啥子?差了好多!”
粗狂暴躁的男音传来,陆淼淼惊喜看过去,却见以为粗布短打的青壮男子正唾沫横飞,他面前站了以为同样打扮大约十五六岁的男孩,娃娃脸,看似低头老实挨训,实则嘴巴暗自撇了撇。
不都一样么?李家布庄就便宜了那么一丢丢?
为了这点钱就凶我。
还是亲爹不!
路过的人有些暗笑,有些却是茫然,这川省的人,说话快些就听不懂了。不过他们骂人的方言特别好玩,听着就想笑。
陆淼淼眼睛越来越亮。
亲人阿!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章短小的过度章,不要说我短小,今天我本来要请假嗒,我也要去跨年的说!发这章是为了给你们发跨年红包嗒,昨天忘记了。
至于男女主啥时候再见,先把闺女送过去,等她适应了我再把儿子挪过去,要先解决闺女的温饱问题不是?饭都吃不起的时候谁有心思勾搭汉子嘛!
留言昂,有跨年小红包哟。
新年快乐,挨个么么么么么么~~厄,那啥,月底了,营养液要清零了,可怜巴巴求营养液,我的营养液太少了T.T
第19章
站在商船三楼走廊上,听着各个厢房传出来的熟悉乡音,陆淼淼一时竟眼眶微润,来到这里后很少去想前事,现在仅仅一个乡音,眼泪都快出来了,上辈子虽很多憾事,也曾想过这样的人生要来有什么意思,可现在与它分离,还是会想念的。
手里传来微动,低头看去,却是云橙抬头看着自己,是无言的询问。
陆淼淼弯了弯眼睛,“没事。”
牵着她跟上了船娘的步伐。
前事已去,好好过现在吧。
这商船极大,走廊竟一眼望不到头,跟着船娘左穿右绕,陆淼淼一直打量沿路姜黄厢房,那边几名老人正喝茶,这边小孩子围成一圈弹珠子,透明的彩珠咕噜噜滚到陆淼淼脚边,弯身拾起,微笑递给一拥而上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