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淼淼也不打扰他,起身,走向一旁,准备去捐善银。
刚走两步,身后又来了一对母女,皆是绫罗,身带金银,一看就身价不菲,妇人看着倒是虔诚,只那名姑娘看起来很是不乐意的模样,一直在低声说些什么。
不是陆淼淼想要偷听,是两人已经走了上来,声音也传进了自己耳朵里。
“娘,干嘛现在拜啦?她们都去后山了。”
“说不定现在已经看到纪大人了!”
“哎呀,你急什么,这纪大人每次休沐都在相国寺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几年了,还是没成亲呢?今天又有什么例外?你还不如先求求佛,保佑一下你的姻缘呢!”
纪宁当初科举时就有不少人想要捉婿,他现在已经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而且孑然一身,连个通房都没有,这京城里想要嫁他的贵女都能排到城郊了,既有能力,又有相貌,这样的男儿,谁不想嫁?
自从知道了纪宁休沐定会来相国寺时,这相国寺的盘山路,就被香车给霸占了。
连续几年了,都是如此。
陆淼淼正站在功德箱前,母女两接下来的对话已经没有在意了。
所以,那么多贵女上山,都是为了纪宁咯?
瘪瘪嘴,没有说什么。
…………
相国寺规模宏大,香火很是鼎盛,后山一整片的禅房,其中一处幽静小院就处在悬崖上方,崖边一株苍松盘踞,树根蜿蜒,凸起树根旁站了一名男子,他负手望着远方,玄衣加身,玉冠束发。
暖阳下,眉眼如玉,兰亭远望。
正是纪宁。
微仰头,眯着眼看着天际,今日天际依旧晴朗,一望无垠,好似翡蓝倒扣,既轻盈又透彻。这样美好的天气,纪宁却无心欣赏,眉间皱褶深深,唇角紧抿,几息后神色骤然一厉,轮廓冷峻深然。
然后很快又消失,俊脸上隐隐有一股挫败。
她也在这里。
无论自己想什么,这五个字就在脑海中不停盘旋,不停的盘旋!
分开的太久了,而且,喜欢陆淼淼的他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或许他已经彻底沉寂了。
自己在意陆淼淼吗?
如果是刚成亲那一年,肯定是在意的。就算和陆淼淼感情浓烈的不是自己,但日日看着他和她的感情相处,怎么可能没有半分影响?
但分开太久了。
而且,扪心自问,特别是入朝后,要忙的事情太多了,那时候虽然陆延晟不在,但纪渊在,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出一份错。而皇上即位后,事情更多了,几乎就是连轴转,很多时候连吃饭都没有时间。
可是说是几年都没有想过陆淼淼了。
可是今天看到她,马上就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
她是来给姥姥上香的。
成亲初时,她说过这个。
这是最难堪的地方。
几年都没有想过的人,她一出现就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
这是,没有,放下吗?
这个猜测一出现,纪宁就整个人一下子怔然了,弯唇想笑,自己没有放下陆淼淼?扔下自己走的是她,自己还要犯贱的放不下?可是嘴角想扬一半,又怎么也扬不上去了,弧度停在半空,似笑非笑。
真是,好难堪的感觉阿。
抿唇,眉心再度起了深褶,忽地转身,衣袍烈烈扬起高高的弧度,大步向外面走,惹不起,自己下山便是,离了她陆淼淼,就不会想了!
谁知刚出了小院就被一个小沙弥撞了满怀。
“施主对不起。”
小沙弥匆匆忙忙道了一声歉,又拔腿想往前面跑。
“怎么了?”
纪宁拉着他问。
主要这个小沙弥脸色都白了,这里是相国寺,能发生什么大事?小沙弥一脸急色,但还是停了下来,只是语调极快。
“清泉路那边有个夫人失足落山了,她儿子四处找人帮忙呢!”
“施主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找师兄帮忙了!”
说罢拔腿继续往前面跑,夫人失足落山,儿子四处……
儿子?!
纪宁瞳孔一嗦,长腿迈出一把抓住了小沙弥的衣领,诚然师兄叫自己要静心,可现在人命关天呐!皱眉,回头正要说什么,谁知一看到纪宁黝黑冷峻的眸就一顿,眨了眨眼,结结巴巴道:“施,施主?”
吞了吞口水。
这位施主的脸色好吓人。
纪宁定定看着小沙弥,几乎连心跳都停住了。
“儿子,是八九岁的男孩子吗?”
小沙弥:“小僧刚才只是匆忙看了一眼就来喊人了,看身量,大约是?”
话落,被抓着的衣领骤然一松,再眨眼,眼前哪里还有纪宁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直不能专心码字,在安慰我弟。唔,他上了二本线,但就高了十分,好尴尬阿,好的二本肯定没戏,普通二本还得冷门专业服从调剂才可以。他高考丢了二十多分的简单分,一直很后悔,现在分数出来更后悔了,一晚上都安慰他去了
有高考的宝宝嘛?你们怎么样啦?
第168章
纪宁一路往那边疾走, 一边回想相国寺的地形。清泉路位于相国寺后山一片临近悬崖的地方,虽旁边就是悬崖, 但并非万丈无渊, 似乎山体层叠, 错落起伏并不是很大?寻常人若失足落了下去, 受伤难免, 但丢了命应当不会……
心里已经想好了那边的地形,该安心的, 可是心怎么也静不下来。一路疾行,两旁的青翠都幻成绿色的浅影, 而那层浅影中似乎又朦胧着陆淼淼的影子, 倔得像头驴, 又怕疼的紧,一点磕磕碰碰泪包包就出来了……
似乎看到了陆淼淼眼泪汪汪的样子, 想到这, 心脏忽地一紧, 紧着颊,快步极奔。
终于到了清泉路, 还没看清那边的情景,耳边已经传来了男童的哭声?是秋笙在哭吗?崖边已经有了几个和尚敢了过来,有人往下喊,有人在拿绳子, 纪宁只看着那一个男孩,只能瞧见背影。
云岚为底, 墨兰勾边,真的是秋笙……
纪宁一怔,然后几步就跨到了悬边,崖边林草乱立,下方似乎有个妇人趴在草丛中,喊了数声也不见她有回应,不知是晕过去还是怎么了。
大约有三层楼的高度,僧人也不敢就这么跳下去,正在往腰上绑绳子。
“诶!”
“施主!”
先前他们以为纪宁是来看热闹的,谁知一眨眼,这位施主就这么跳了下去。
这个高度对纪宁有些勉强,落地后一个踉跄跪了下去,双膝瞬间传来刺痛,纪宁丝毫没管,立刻站了几个,几步走到那人身边,缠着手将她扶了起来。
“淼……”
激动哑然在喉中。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身子一僵,眨了眨眼睛,又缓缓抬头看向上方,那个小男孩焦急的脸也是全然的陌生。
纪宁就这么痴痴的仰头看着,漂亮的凤眸里,似怔然又似松了一口气,又添了些许的落寞。
…………
禅门轻扣三响,门开的后,白须慈眉的现任相国寺方丈玄慈有些诧异,又见纪宁一身污泥,衣袍草须散布,看起来颇为狼狈,神色亦微白,忙关切道:“纪施主这是怎么了?”
纪宁一直垂眸敛眉,几息后才缓缓抬头,抬头的那一刻,凤眸一片平静,轻声道:“今日想再听方丈梵音,不知可再否?”
纪宁来相国寺已经数年了。
每来一次,就会见一次玄慈。
但两人几乎没有交流,他都是来听玄慈念经的,听完喝杯禅茶,就走了。几年来都是如此,今日已听过一遍梵音,怎地又来了?纵然他神色如常,见他一身狼狈,玄慈多余的话也没问,只侧身让开了路。
“施主请进。”
纪宁依言入禅房。
玄慈虽为一寺方丈,但禅房也同其他人无异,桌椅一副,蒲团一对,床榻一架,除此之外,再无别物。纪宁走至蒲团处,掀袍盘坐,双手交叠腿间,背脊笔直。玄慈也不多话,盘腿而坐,执手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手中念珠轻转,梵音便已从口中出。
纪宁从不挑,玄慈念什么,他就听什么。
安静的禅房内,佛音从老方丈的口中细细念出,弥漫整个安静的禅房。
其实,纪宁并不信佛。
会来听梵音,只因为经常没来由地焦躁,又不知如何排解。偶然听了一次老方丈讲佛,虽心底仍不信,但细心听时,随着佛偈一声声入耳,心似乎也平静下来了,所以每每无事时都会来听方丈念佛。
然而今日,佛声依旧,平静却无,心中波浪阵阵,起伏骤起,层层又叠叠。视线渐渐从老方丈的脸上移开,缓缓看向了外间。朱红的房门后,隐隐可窥见院中梧桐树的一枝半丫,玄慈的院中有一株茂盛的梧桐。
这株梧桐生得很好,一人粗,枝丫茂盛,生机勃勃。
和华衣巷那株梧桐,很像。
纪宁侧着脸,露过房门的缝隙,看着外面梧桐青翠一角。
她平日不甚喜爱梧桐,秋浓时倒十分喜欢,也不让扫院子落叶,就喜欢在落叶之上蹦蹦跳跳,将落叶踩得咿呀作响,笑得十分欢愉,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烟波大眼里蕴着的涟漪比秋日的暖阳还要漂亮。
“纪施主今日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不知何时,佛音已停,老方丈包容慈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金黄梧桐树下的翩翩起舞的倩影也随风散了,纪宁回头,凤眸难掩怔然,沉默数息,轻声道:“求而不得该如何解?”
玄慈看着纪宁。
“施主求过吗?”
相国寺是京城第一大寺,自然知道纪宁是何人,他已贵为首辅,虽未言明,皇上已把他当帝师来尊敬,又听闻这位纪首辅虽是文臣,但杀伐果断,一般武将远不及尔。并未谣传,当年初见他时,他正静眼看佛,眼神十分寻常,无尊敬,也无藐视,佛在他的眼中,同芸芸众生一般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一个权势滔天,睿智远胜常人,又心智坚定的一个人。
这样迷茫甚至有些脆弱的态度。
那应当是情事有关了。
这位早过而立之年却还未成亲。
求过吗?
纪宁回想过往种种,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闪过,最后凝结成了落寞,很快消弭,面无表情的垂眸,唇角微抿,低沉道:“我去求没用,他不用求就有了。”
他?
还有第三人?
玄慈是真的有些疑惑了,这位权势足,容貌亦远盛常人,他心慕的女子是何人?同他争抢的,又是哪一位骄子?心中正疑惑,纪宁骤然起身,面覆浅笑,淡然又安定,似乎刚才的脆弱只是错觉。
纪宁弯身行了一礼。
“今日打扰方丈了,这便告辞了。”
说罢不待玄慈反应,径直转身大步离去,玄慈看着他衣摆交换,很快就走过了那株梧桐树。
…………
这次纪宁向皇上讨了好些天的休息,龙三本以为纪宁会在山上住到回朝日,纪宁在山上住着不要人陪,龙三就去处理纪家在京城中的生意了,虽说现在二少已经开始慢慢接过家中生意,但他到底年幼,管家也老了,龙三只得看着。
骤然听到纪宁回府的消息,龙三忙和纪湛交代了几句,匆匆赶回了家。
先生这么早就下山,是有什么事要准备么?
“龙爷。”
刚进内院龙三就被院中小厮给拦住了,小厮道:“大人吩咐了,任何人不许去打扰他。”龙三看着纪宁紧闭的房门,连廊下都没站人,皱眉道:“大人没有其他交代吗?”小厮摇头,龙三又道:“那大人回来时,神色瞧着可对?”
小厮摇头。
“不曾,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龙三又问了几句,确定没什么纰漏,挥手让小厮去了。看着纪宁紧闭的房门,想了许久也没什么头绪,只得回了自己院子,既然想不明白,就听吩咐吧。
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纪宁那边不仅没有丝毫吩咐,连晚膳都不出来用了。龙三站在门外,看着里面已经掌了灯的昏黄烛光,几度抬手,又不敢真的敲下去。
“你干嘛呢?”
清朗的声音响起,龙三回头,院中走来了一位少年,白衣玉冠,星眉朗目,眉眼与纪宁有三分像,但少了纪宁的沉稳,多了许多的朝气,正是现今年岁已经二十有二的纪湛。
龙三一看到他就挑眉,“你来的正好,你哥晚膳都没用呢,你来劝劝?”
纪湛先是一怔,然后瞪眼,低声怒骂道:“你不敢做的事,你叫我做?”
“我也不敢阿!”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去摸纪宁的虎须,最后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今晚就算了,若是明早纪宁还不出来用饭,就一起敲门!
第二日清早,纪湛天不亮就起身了,得知纪宁一直都没出过房门,深呼吸了一口气,暮春的天,去寻了一身秋天厚袄穿在身上,一脸凛然的向纪宁的屋子走去,刚进走廊,也看到了一脸凝重的龙三。
两人对视数眼,最后纪湛败下阵来。
苦着脸道:“我哥要是丢我出去,你记得接下我。”
上次就是纪宁一天一夜没出门,纪湛不管不顾破了门,恩,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就被纪宁提着领着丢了出去,一头摔进了花栏里,几天都下不了床。
龙三郑重点头。
纪湛深呼吸了一口气,赴死般抬手。
“咿呀。”
在纪湛手还没碰到门扉的时候,房门就缓缓打开了。纪湛先是一怔,然后便是一喜,不用被丢出去了!只是嘴角刚扬就彻底凝固在了唇边,傻乎乎的看着眼前人,一旁的龙三也是如此,两人都怔怔的看着眼前纪宁。
一袭青衫,玉冠束发,微微一笑,凤眸青衫笼罩一层浅浅薄雾,安静又温和。
纪湛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哥哥了。
现在的哥哥,出去官府,只爱玄衣,金绣暗纹,行走间偶有光波,清贵又低奢。亦不爱笑,就算自己是他弟弟,可他看着自己时,平静的眸中隔着一层凉凉的薄冰,纵然一母同胞,是亲近不足,冷淡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