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茂是喜欢魏小花的,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谁会不喜欢?可她的身份太低了,就像王员外说的,等将来他考中科举成了人上人,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为了一个魏小花放弃远大的前程……不值得。
她再好再美,也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村姑罢了。
“别叫我,我嫌恶心!”魏小花对朱茂谈不上多么喜欢,会与他定亲不过是长辈们觉得合适而已。可这人毕竟是自己相处多年的未婚夫,她早就已经把他当成家人看待了,这会儿突遭背叛,心里哪能好受?她胸口剧烈起伏,声音近乎尖利地质问道,“我只想知道他们许你什么了,银子?美人?还是前途?!”
她生得美,便是满脸怒容也不惹人厌,反而像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艳丽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朱茂心头微跳,想到自己的前程,又不得不狠下心:“小花,你别这样,我知道你会伤到王员外是因为他突然出现吓到了你,你把他当成歹人了。可你伤了他是事实,就算无心,错也已经铸成,咱们不能昧着良心当事情没有发生过……”
一开始的迟疑过后,他越说越顺畅,“不过你别怕,不管有什么后果我都会跟你一起承担的。王家想要说法,你就去吧,我陪你一起。咱们当面把误会解释清楚,再好好地跟人家道个歉,我想王员外是不会过于为难咱们的。”
一听这话,村民们的眼神顿时就变了,就连方才被魏小花点了名的那几人,面上也露出了迟疑之色。
听起来只是个误会?
那小花……这丫头莫非是害怕被王家报复,所以才不敢承认?
魏小花没有看他们,只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一脸情深义重的少年,眼神尖锐得吓人。
以道歉的名义亲手把她送去王家,既安抚了村人也讨好了王家,同时把她从“可怜无辜的受害者”变成了“因为害怕而不敢承认的施暴者”,彻底切断了她向大家求助的路。
等去了王家以后,把她往王家一丢,再随便往自己身上弄点伤,他就能把黑锅推给王家,自己解脱了。到时候,人们不但不会责怪他,反而会同情他这个轻信恶人却反遭毒打,还被抢了未婚妻的可怜人。
真是好算计啊。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斯文和善的外表下,藏着这样一颗阴险恶毒的小人之心?!
幸好还没有成亲……魏小花气恨之余突然感到了一丝庆幸,要是等成亲之后才发现这人斯文的表皮下是这样一副烂心肠,她一定会被恶心死!
三角眼不知她在想什么,以为她是无话可说了,得意一笑,伸手朝她抓去:“现在可以走了?”
魏小花一刀剁了过去。
三角眼躲闪不及,手指差点被削掉。
“你!”捂着瞬间血流如注的手背,三角眼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口中怒吼出声,“来人!把这不知好歹的小贱人给老子绑了!”
“是!”
“谁敢碰我!”一声厉喝后,魏小花举起那带血的菜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你说你亲眼看见我伤了王员外,那你为什么不出来阻止我?”魏小花面无表情地看着朱茂,整个人冷静了下来,“你让你妹传信给我,说有急事找我帮忙,我才会去村口找你,才会在半路上遇到王员外。但那会儿我只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半点没往别处想过,可原来那个时候,朱茂,你就站在旁边看着他欺负我,看着我拼死反抗啊。”
未婚夫妻大晚上的偷偷见个面不算什么,可差点被王员外轻薄了什么的,就算王员外没有得逞,传出去她的名声也会受损,毕竟到底有没有得逞,谁知道呢?
朱茂敢把一切归于意外,就是认定了魏小花不敢说出事实,可没想到魏小花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两句话就把真相说了出来。
他忍不住脸色微变,扬声解释道:“你误会了,我赶到的时候你刚已经走了!我只看见了你慌慌张张的背影和倒在地上的王员外,那会儿我还叫你了,可是你没有听见……”
彻底认清了这个人的真面目,魏小花失望透顶的同时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只冷笑了一声说:“事实到底是什么样的,你我心知肚明,我懒得再跟你扯皮,反正一句话,我是不会跟你们去王家的。你们一定要逼我的话,那就抬着尸体去吧,我宁愿死个干净,也不愿被人轻贱糟蹋。只不过我要是死了,你朱茂和你们王家也逃不掉一个逼·奸的恶名就是了!”
她的态度太坚决了,再加上话里指向朱茂的那些意思……村民们惊疑交加,纷纷朝朱茂看去。
朱茂心中一沉,刚想说什么,就听三角眼狠声道:“都给我上!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胆子往自己脖子上抹!”
话音刚落,魏小花的脖子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痕。
“我说了,我就是死也不会遂了你们这些王八蛋的愿。”
一瞬寂静后,有胆小的妇人尖叫出声。
魏婆子更是一屁股跌坐在地,再次嚎啕大哭起来:“苍天啊!大地啊!这是要活生生逼死人了啊——”
三角眼也懵了。
他家老爷要的是活生生的人,可不是尸体!这小娘皮……他错了,这小娘皮不是朝天椒,而是火·药,一点就炸那种!
朱茂的脸色也难看极了,他知道魏小花烈子性,可不知道她能烈成这样。再一想王员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他心里顿时就有些发紧。事情已经这样了,不成也得成,不然王员外恼羞成怒之下,只怕不会放过他……
其余众人见此也顾不得琢磨真相是什么了,忙出言劝魏小花冷静。
然而魏小花不需要冷静,她要的是王家人滚蛋,并且从此再也不敢打她的主意。当然,还有朱茂,王八蛋敢背叛算计她,她要他身败名裂!
为此就是拿出半条命去赌,她也乐意。
“洪、洪哥,这可咋办啊……”
三角眼心说我他娘的怎么知道!
正头大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三角眼下意识转头一看,就见一队玄衣骑士策马而来。
这些骑士脚踏乌靴,腰配长剑,目光炯炯,行动如风,惊得围观村人下意识就让出了一条道儿。
魏小花也被他们的突然出现惊得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那为首的大胡子突然一个翻身跃下马背,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你、你是……”
大胡子细细端详了她两眼,片刻眼睛一亮,竟是噗通一声,单膝跪了下来:“臣魏广,拜见公主!”
第3章
大胡子一句话震得所有人都懵逼了。
包括遇事一向冷静的魏小花,也被他那声如雷贯耳的“公主”吓得呆若木鸡,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她娘苏氏拖着病体推门而出,神色急切地拿帕子捂住她脖子上的伤口,她才终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公主啊!”大胡子看起来激动极了,目光紧紧盯着苏氏和一旁的魏婆子,连连朗笑道,“还有太后和娘娘!哎哟我可算是找着你们了!”
魏小花:“……”
她有点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不然怎么可能听到这么荒谬的话?!
魏婆子则是眼珠子都不会动了,苏氏稍微好点,只掉了手里的帕子。
至于其他人……
大胡子带来的玄衣骑士不知何时已经尽数下马,列成两队围住了在场所有村民。现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张着嘴巴瞪着眼,一脸的如梦似幻。
他们听到了什么?
公主?太后?娘娘?
这人怕不是有病吧?!
只有玄衣骑士们面色如常,其中一个娃娃脸青年见气氛凝滞,上前拍了拍大胡子的肩膀:“侯爷,进屋再说吧。”
大胡子回神,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挠了挠头:“那个,我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你说呢?
魏小花木然地看着他。
“瞧我,一激动都忘了魏广这名字是后取的了!还有我这胡子……”大胡子一拍脑袋站起来,殷切地看着魏婆子与苏氏,“大娘,嫂子,俺是大柱啊!魏大柱,原来老跑你们家蹭饭吃那个大柱!还有小花,你小时候最喜欢趴在柱子叔背上玩飞飞了,你还记得不?”
柱子叔?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张模糊的,只记得笑容很是憨厚的脸,魏小花一愣,倏地瞪大眼:“柱子叔?你……你是柱子叔?!”
“是俺!小花!就是俺,你柱子叔!”见她认出了自己,大胡子高兴得哈哈大笑,“我跟你说,你爹,也就是俺铁牛哥,他做皇帝了!这回就是他让我来接你们进京享福的!以后你就是公主,嫂子就是娘娘,大娘就是太后了!还有小蝶和大宝……是叫大宝吧?俺记得俺和铁牛哥走的时候他才一岁多点……嘿,总之他俩也是公主皇子,金枝玉叶了!”
铁牛哥……
她失踪多年的亲爹,名字就叫铁牛,魏铁牛。
魏小花愣愣地看着大胡子,手里的菜刀终于“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
魏家原籍淮北青州,祖上三代都是贫农,魏小花的爹魏铁牛是魏家独子,十七岁那年听从父母之命,娶了隔壁村一个江湖郎中的女儿,便是苏氏了。
苏氏温柔貌美,成亲后没多久就生下了长女魏小花,之后六年里,又陆续生下了次女魏小蝶,长子魏大宝。一家五口加上魏婆子和当时还在世的魏老头,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却也算得上和美。
可惜好景不长,魏小花七岁那年,爷爷魏老头突然得了重病,魏铁牛为了赚钱给老爹治病,在同村人的介绍下和魏大柱一起去了镇上的码头做搬工。
他生来块头大,力气也大,加上为人豪爽,做事也利索,很快就得了工头的看重,赚够了给老父看病的钱。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霉运已经离开魏家的时候,他自己却出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卷走了码头上包括他在内的大半工人。
噩耗传来,魏老头当即吐血昏迷,魏婆子也受不住大病了一场,苏氏更是恍惚之余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腹中已经三个月大的胎儿都摔没了。
这么多年了,所有人都以为魏铁牛已经死了——虽然他们找了一年多也没能找到他的尸体,可那场洪水来得又凶又猛,再加上事发的时候魏铁牛为救人还受了伤,实在是没有多少生还的可能。
魏老头因此自责,觉得都是自己害了儿子,两年后含恨病逝在南下逃难的途中。魏婆子受不住这接连的打击,险些随他而去,幸好苏氏自幼随父学医,会些医理,这才险险地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是那会儿一家子正在逃难,生活本就艰苦,苏氏一个照顾四个,生生把自己健康的身体熬坏了。尤其年仅五岁的次女魏小蝶不慎走丢之后,她的身体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了下来。后来是魏婆子终于从悲痛中走出来,魏小花也长大了一些,情况才终于得到好转。
但也只是一些——世道艰难,他们一家子孤儿寡母的想要好好活下去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这么多年以来,苏氏早就把自己熬空了,偏家里穷困,想静养也没有条件。这两年来她药不离口,有时都起不了身,魏小花看着忧心,难免埋怨死鬼老爹——他倒是潇洒,一走了之什么感觉也没了,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的在这世上艰难挣扎,简直有苦都没地儿说!
万万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死,还成了皇帝。
皇帝……传说中的天皇老子啊!居然成了她爹!
亲爹!
魏小花头晕目眩,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倒是苏氏呆了半晌后,终于掐着掌心冷静了下来。
“你……你真是大柱?”生活的困苦和长年的病痛折磨得苏氏憔悴不堪,但那张和魏小花有五六分相似的脸上,依然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美丽的影子。
“真的是我!嫂子!”大胡子说着忙摊开右手,“不信你看俺手心这疤,这是当年俺娘割的,俺娘恨俺一出生就克死了俺爹,一生气就拿刀割俺,要不是嫂子好心,总偷偷给俺上药,俺怕是早就被她折腾死了!嫂子,俺真是大柱,俺没死!当年被大水冲走的时候,俺也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命大遇到了贵人,这才生生活了下来!”
苏氏怔怔地看着那道疤痕,眼睛一点一点红了起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一旁魏婆子突然跳起来,“啪”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奶!”魏小花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铁牛还活着?铁牛真的还活着?!”魏婆子抖着嘴唇发不出声音,直到大胡子连连点头说是,方才一把扑过去抓住他的袖子,嚎啕大哭起来,“活着……老头子你听到了没?咱的铁牛还活着!还活着啊!”
苏氏也捂着嘴落下了泪。
魏铁牛,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她曾经朝夕相处,想要携手一生的人。
他还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
娘仨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彻底消化完“儿子/丈夫/老爹没死还做了皇帝”这个消息。
原名魏大柱,现在改名叫魏广的大胡子见她们终于冷静下来了,忙又把两人落水之后发生的事儿概述了一遍:“俺是被一个老大夫救起来的,俺见他媳妇孩子都死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就认了他做干爹——反正俺爹俺娘早都去了,我一个人也没什么牵挂。大概两年之后吧,干爹去了,我之前受伤的腿也恢复灵活了,就跟着邻居兄弟一起投了军,没想竟在那碰上了俺铁牛哥……”
也是那会他才知道魏铁牛也没死,而是被镇远侯麾下一位小将救了起来。
镇远侯曹扬原是前陈朝的旧臣,因不满主上昏庸,二十年前在北边拥兵自立,多年来与挟天子令群臣的前陈朝丞相范沿、在南边自立为王的淮南王楚鸿三分天下,互不相让。
那小将是曹扬手下的亲兵,见魏铁牛为人赤诚,英勇能干,便起了爱才之心,在他伤好之后将他推举给了曹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