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峰一顿, 忍着回头看她的冲动说:“好。”
魏小花自知容貌过盛, 每回出门都会在马车里备上帷帽,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说完让夏枯从马车里拿来帷帽戴上,这才重新看向段峰:“段二哥怎么会在……”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那被段峰踹飞出去的年轻人突然呕出一大口血。
想起方才的事情, 魏小花眉眼一沉, 顿时就顾不得与段峰说话了,只快步走到那年轻人身边道:“说吧,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段峰那一脚踢得着实不轻,年轻人挣扎着抬起头, 断断续续地说:“公主……公主不是已经猜……猜到了吗……”
魏小花踹了他一脚:“少跟我打马虎眼,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她确实怀疑陈煜, 但陈煜即便是别有目的, 也应该不会要杀了她?毕竟她怎么说都是他媳妇的亲姐姐, 真要杀了她,他以后怎么面对小蝶?
年轻人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回头看着她冷笑:“我们侯爷说了,所有试图从他身边抢走夫人的人……都……都该死!”
魏小花眼睛一眯,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强撑着一口气跳了起来,似是要攻击她。
魏小花心下一惊,下意识按下了袖子里段峰送她那个暗器盒子。
数根细针急射而出,年轻人捂着被穿透的脖子倒在了地上。
魏小花被这暗器的威力吓了一跳:“死……死了?”
第一时间将她护在了身后的段峰脸色发沉地看了那年轻人的尸体两眼,“嗯”了一声。
头一回杀人,魏小花有点手软,幸好隔着帷帽看不清楚……她稳了稳心神,半晌才又问道:“他刚才的话……段二哥怎么看?”
段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认得太快,有栽赃之嫌,但也不能就此排除陈煜的嫌疑。”
“我也是这么想的,”魏小花回神,柳眉微皱看着他说,“只是如果不是陈煜……又会是谁呢?”
段峰看了年轻人那几个被活捉的同伴一眼:“一会儿就知道了。”
“一会儿?”魏小花一愣,片刻反应了过来,“你是想……”
段峰冲她点了一下头。
魏小花没再往下说,只眼睛微亮地点头上了马车。
段峰给了手下禁军们一个眼神,众人意会,行至半路时假装马车车轮坏了,给了两个被生擒的杀手闹腾逃走的机会。
有暗卫见此偷偷跟了上去,下车配合众人的魏小花这才心下微松,回神问段峰:“对了,你怎么突然来了?是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段峰一顿,神色有片刻不自在:“没有,臣只是……路过。”
魏小花眨了下眼睛:“不知道段二哥这是要去哪里,竟路过路到城外来了?”
段峰张了张嘴巴,轻咳:“……快上车吧,外面冷。”
看着这答非所问的青年,魏小花心情终于好了点。她勾了勾唇角,状似无意地说:“算起来,咱们好像有十来天没有见面了?”
“十一天。”脱口而出的青年猛然一顿,耳朵热了起来。
魏小花没忍住笑了出来,伸手捏捏他的耳垂,声音妩媚娇糯:“想我了?”
段峰想躲开她的手,又莫名舍不得,只好一动不动地看着地面,绷着面无表情的脸装失聪。
大庭广众,朗朗乾坤,这话国公爷没法接啊。
魏小花太喜欢他这个样子了,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后颈,低笑了一声说:“等明日过后,咱们就能随时随刻在一起了,好二哥,你且再忍忍。”
浑身一麻的段峰:“……”
这妖精。
***
一进门就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立在屏风后,陈煜抬起毫无血色的脸,声音淡淡,斯文中带着点阴森:“晋安公主回宫途中遇刺,这件事,你干的?”
身披黑色斗篷之人转身,跳跃的火光落在他脸上,照出了半张平凡肥胖的脸。
“自然是我,”普通中年男子的声音,乐呵呵的,听着很是和善,“除了我,还有谁会这般记挂你的事?只是没想到,你那小媳妇竟没有和那丫头一起回宫,我本来以为她会回宫给她姐姐送嫁的……”
“我说过,不要动我的人,也不要插手我的事。”陈煜却不领情,又薄又冷的声音里,像是藏了两片锋利的刀刃。一双布满血丝,四周泛着病态青黑色的眼睛里,更是掠过了骇人的阴鸷之色,“否则即便是你,也得死。”
“死?”斗篷男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哈哈笑了起来,“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总是这般异想天开。你瞧瞧你这身子,再瞧瞧你身边那几个没用的废物,杀我?怕是没这么容易哩!且咱们好歹同出一族,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堂叔,这亲人之间,老是这么喊打喊杀的可不好。再说了,当年要不是我出手相救,你早就沦为你那喜欢小男孩的三哥的禁脔了……好好好,我不提这事儿了,你别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
痛苦恶心的过去像是无数条毒蛇,从陈煜心底蹿出来,沿着他的血脉爬遍了他的全身。他双目漆黑地看着眼前的斗篷男,干瘦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轮椅的扶手,整个人平静得像是暴风雨前的一团黑云。
斗篷男被他看得心里莫名发憷,干笑两声说,“就当是堂叔说错话了还不行吗!你看你,真是越发地开不起玩笑了!”
“你今天来,就是来跟我开玩笑的?”陈煜终于开了口。
“自然不是!”斗篷男见他愿意好好说话了,忙挺着大肚子走过来,“我是来找大侄子你商量正事的!”
陈煜看着他,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透出薄薄的冷光:“我说过,我对你们那些挣来抢去的破事没兴趣。配合你们把紫苏送进宫,已是看在往日恩情上破例了。”
“我知道你没有光复前朝,坐拥江山的野心,可你姓到底陈,身上流着陈家皇族的血,那魏铁牛不过是个乡下种地的泥腿子,身份高贵如你,难道就真的甘心对他俯首称臣?”屋里生着炭盆,斗篷男大概是觉得有些热了,伸手摘下了斗篷,露出了一张颇为富态的圆脸。那圆脸上,一双小而精明的眼睛正满是野心地冒着精光,“还有这天下,它本来就姓陈,我与你几位叔伯百般筹谋,也不过是想夺回原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这又有什么不对?”
他说得热血,陈煜面上却半点波动都没有,只是目光阴冷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滑稽而不自知的戏子。
斗篷男被他那凉飕飕的眼神看得说不下去了,但满腔热血还哽在心头不上不下呢,他不甘心,又憋着气说了一句,“不说别的,就说你那小媳妇吧,要是这天下还姓陈,你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那魏贼又岂敢暗中抓走将你的小媳妇,对你如此放肆?你又何必已经找到她的下落却百般顾忌,迟迟不敢动手?”
陈煜的眼神猛然一沉,周身本就阴冷的气息瞬间凝成了寒冰。
斗篷男见此绿豆眼微亮,正要戳着他的软肋再添油加醋一番,陈煜压着声音说话了:“说吧,你今天到底是为何而来?”
这显然是内心有所松动了!斗篷男心中一喜,忙道:“我听说凤栖宫底下有一条极其隐蔽的密道,你曾经意外进去过……”
陈煜抬了一下眼皮:“你想做什么?”
斗篷男犹豫了一瞬,说:“明天就是晋安公主的大婚之日,魏贼平日里最是宠爱那丫头,她的婚礼,必然会办的极为盛大。到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吸引过去,如此一来,皇宫里的守卫就会比平时松懈很多。再加上今天我派人去救你家小媳妇的时候,故意让人吓唬了一下那晋安公主,让她以为有人要刺杀她。魏贼爱女心切,明天肯定会派更多的人护送她出嫁。到时候那宫里……呵,还有,女儿出嫁,那老贼肯定很高兴,他又向来嗜酒,一定会忍不住喝上几杯……”
这是发现引诱曹氏旧部带头起乱子的计划行不通,心中不耐了,想找机会直接弑君?
陈煜长目微眯,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也懒得参与,这么些年来,我们也就因为紫苏那事儿找过你一回,其他时候从来没勉强过你……”斗篷男有点摸不准他的想法,见他半天没反应,不由有些着急,“这次也不用你干什么,你只要告诉我们那密道的入口处和出口处在哪儿就行!当然,作为回报,我们会帮你把你家小媳妇救出来,以后再也没人会把她从你身边抢走……”
“好。”
斗篷男一愣,大喜:“你答应了?”
陈煜眸光微闪,嘴角阴森地勾了一下:“来人,拿纸笔来。”
第86章
斗篷男捧着地图乐呵呵地走了, 陈煜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 眉眼间落满了霜雪。
“爷, 这地图……”从门外走进来的, 是他的心腹侍卫清风。
“是真的。”
清风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拧了一下眉:“可宫里那位毕竟是夫人的亲生父亲,要是真的因此出了什么事,万一将来夫人知道了……”
“就这几个蠢货,怎么可能伤得了那只看似憨厚蠢笨, 实则比谁都精明的老狐狸?”
一阵冷风吹来, 陈煜忍不住低头轻咳起来,清风忙关上门窗,又拿来毯子盖在他腿上,这才不解道:“既然知道他们不会成功, 爷为什么还要把这地图给他们?这岂不是在……”送他们去死?
陈煜咳完, 拿帕子轻轻擦了一下嘴:“他今日拿我做筏子对晋安公主出手,打草惊蛇,坏了我的计划, 自然该赔我一个。”
清风一怔:“可他们毕竟是您的……”
“亲人?”陈煜冷眼扫过他,薄唇中飘出一声讥讽的轻笑, “想利用我皇子的名声起事,却又怕我跟他们夺权,为此派人监视我, 叫我终日不得安宁的亲人?”
清风哑然, 再说不下去。
“这世上, 唯有血缘这种东西最是蛮横霸道, 也最是令人恶心……”因为它是注定,是宿命,是一个人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努力,都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还有所谓的皇家血脉,所谓的江山天下,在他眼里都是一样肮脏。只有她……只有他心爱的小姑娘,才是这人世间唯一干净温暖的东西。
陈煜闭上眼,盖住了眼底的阴鸷之色。
他绝对不会让她受到和他一样的伤害……
绝对不会。
“那接下来……爷,咱们怎么做?”
清风话音刚落,外头有侍卫快步走了进来:“爷,镇国公府里传来了消息。”
陈煜睁开眼,目光凉薄而平静:“叫我猜中了?”
“是。”那侍卫快步上前,低声与他耳语了一翻。
陈煜笑了起来,笑容依然苍白病态,却难得地染上了几许愉悦:“难得这曹家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有兴致,我这做小辈的,自该全力配合才是。另外,给我拿纸笔来,我要写封信给我那名义上的岳父大人。”
两侍卫一怔,点头称是。
***
魏小花还不知道有人盯上了她的婚礼,和段峰在城门口分别之后,她就径自回宫去了。只是却不想半路某个拐角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突然快步冲出来,直直地朝他们的马车撞了过来。
幸好马车行驶得很慢,赶车的侍卫又第一时间拉住了缰绳,不然这老头儿只怕会被撞飞出去。
“怎么走路的这是!”赶车的侍卫吓了一跳,见那老头儿往地上一躺就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一副要碰瓷的模样,顿时就“嘿”了一声,“老头儿,我们家主人可不是你能随便讹诈的,识相的就赶紧起来赶紧走吧,咱方才这马,可没有碰到你半分!”
老头儿斜了他一眼,扬着脖子嚷嚷道:“你说没碰到就碰到?你要是没碰到我咋会摔倒!不认账就算了,竟还反过来污蔑我,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见这老头儿说着就撒起了泼,那赶车的侍卫顿时就不耐烦了,正要命人将他拖走,马车里的魏小花听到动静,撩起帘子看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赶车的侍卫忙道:“回姑娘,不过是有个老无赖拦路,想要讹咱们一笔,属下这就……”
话还没说完,便觉耳边一阵凉风吹过,紧接着便有一道人影闪电般在身边闪了过去。侍卫一愣,再定睛,便发现那方才还在他脚边躺着的老头儿,竟已经撅着屁股往马车里钻,口中还叫着“什么东西,好香”。
他心下大惊,一时也顾不得去想是怎么回事了,忙要上前去抓那胆大包天的老流氓,谁想……
“都住手。”
“公、公主?”
众人愕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魏小花撩起马车帘子,冲那被人抓住了两条腿的老头儿笑道:“老人家可是饿了?”
老头儿用力挣开侍卫们的手爬起来,理直气壮地抖了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说:“是啊,我都三天没吃饭了。”
魏小花打量他两眼,饶有兴趣地笑了:“没吃饭,但是吃了不少别的吧,不然您这红光满面的,说不过去啊。”
谎言人戳破,老头儿也不羞恼,只嘿嘿笑了起来:“你这小女娃眼睛倒是尖,可我也没骗你,我眼下确实是饿了。家里的不孝子虐待我,早饭只给了我半个馒头……”
他说着一脸馋相地吸了吸鼻子,手指戳戳她身后说,“你这车里有啥好东西?闻着怪香的!”
“放肆!谁准你对我们家姑娘这么无……”
夏枯见不得他对自家公主没礼貌,幽幽的小脸一沉就要呵斥,却不想魏小花拍拍她的肩膀笑了:“把车里的糕点都拿出来,包好,给这位老人家带走。”